左菱舟不自覺伸手按住了肩膀,掙紮道:“或許我這個才是巧合呢。”


    顧玄棠看著她眼裏的抗拒與不敢相信,歎了口氣,“那你與紀連幽同屋而住的時候,可曾看到她的肩上是否也有月牙形狀的胎記?”


    左菱舟想了想,竟是沉默了。


    沒有的,她記得很清楚,紀連幽的肩膀上沒有任何胎記,別說胎記,便是連痣都沒有。


    顧玄棠見她沉默,便知道紀連幽肩上應是沒有胎記的,他給了左菱舟一些時間去仔細的思考接受這件事。


    良久,才輕聲道:“你身上那柄匕首呢?”


    左菱舟從腰間拿了出來,遞給他。


    顧玄棠接過,他看著手裏的匕首,當時還在九彎山的時候,他就覺得這柄匕首不該是左菱舟這樣的家境所能擁有的,如今想來,應該是將軍府的東西。


    “這柄匕首做工精巧,外形美觀,質地輕薄,吹毛立斷,十分適合女子使用。當時在九彎山我就覺得奇怪,以你的家境,怎麽會有這等物品,隻是你那時說是你爹留給你的,斯人已去,我不願貿然詢問,怕你覺得冒犯了你的父親。可現今看來,若我沒猜錯,這柄匕首應該是當時周夫人連同玉佩一起交給你爹的。”


    他抬頭看著麵前還在迷茫驚愕狀態的左菱舟,“其實細想起來,很多細節,都昭示著你或許才是新帝的妹妹,隻是我們都沒有往這方麵想,這才疏忽了。當今聖上名為周以苛,而你,去掉為了掩人耳目的左這個姓,菱舟兩個字倒過來,便是舟菱,舟同周一個讀音,菱與苛都取了草字頭,若是我沒有猜錯,你真正的名字,應該是周以菱。”


    左菱舟看著他,沒有說話。


    顧玄棠繼續道,“這也就很好的解釋了,為何你長這麽大,早都到了出嫁的年紀,卻一直還待字閨中。甚至有人前來求娶,都被你爹趕了出去。不是他不為你著急,不想你嫁人,而是他根本不敢,也沒有這個權力。他一定一直都在等著周家的人去找他,好讓你重迴周家,過上應有的生活。我在九彎山的時候,聽到有人說過,村外傳消息過來,說新帝登基,改國號為楚的時候,你父親十分激動。那時,我以為他與其他人一般,是因為天下太平而喜,現在想來,卻可能是為了周家而喜。”


    左菱舟沒有說話,她想起了那段時間,想起了當時她父親臉上抑製不住的喜悅。他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忙碌的,他說,“菱兒,現在戰事結束,新帝登基,是……是周將軍的兒子,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等過一陣兒,爹爹攢夠錢,咱們就出村去。一直以來,你跟著我,受了這麽多苦,也該過些好日子了。”


    她那時候不懂,隻覺得江山易主和他們的好日子有什麽關係,又不是換了一個皇帝,他們家就會富裕起來。不過她樂於見她爹開心,故此也就“嗯嗯”的點著頭,配合道:“好。”


    她爹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日以繼夜的不眠不休,總是一邊覺得對不起她,一邊想要多賺點錢。


    她說,“沒這個必要,夠用了不就好了。”


    她爹也隻是搖搖頭,說,“這一路還有些遠呢,吃喝用度都要錢的,菱兒你不用擔心,爹爹會湊齊的。”


    左菱舟心疼他,想幫他一起,可是卻被他直接哄迴了自己屋。的確,從自己穿過來到他離世之前,他幾乎真的從未讓自己幹過任何活。別人家的姑娘都是早早就學會了下地、生火、做飯,她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甚至連飯碗都是她爹給端上桌的。她有時候想要幫忙,就會被她爹以各種理由哄迴去。


    那時候,村裏還有人調侃說,“老左,你這哪是養閨女,你這分明是養了個大小姐啊。”


    她爹也就是笑笑,“我們家姑娘,可不就是小姐。”


    “指不定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那人哈哈大笑。


    左菱舟就見她爹默默拿起來身邊的斧頭,嚇得那人立馬落荒而逃。


    她爹不屑的笑了一聲,放下斧頭,繼續幹自己的活。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現在想起還曆曆在目,左菱舟甚至不敢相信,這竟然不是這個身體的親爹,竟然,隻是侍衛嗎?


    “你還是不願相信嗎?”顧玄棠問道。


    左菱舟抬眸看向他,一雙眼裏滿是迷茫,“這麽久了,我早就默認了連幽是公主,現今突然說我是,我一時,有些不知該怎麽說——總覺得很飄忽,不敢相信。”


    顧玄棠伸手抱住了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脊背,“無妨。”他道,“此事目前,隻有你我二人知曉,你隻告訴我,你想不想做這個公主?”


    “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難道我還能讓連幽替我將錯就錯下去嗎?”她迎著顧玄棠的目光,認真的迴複他,“如若她不是新帝的妹妹,那麽從頭到尾她豈不是一個無故被卷進來的路人,跟著我們提心吊膽。我們給了她關於親情的希望,卻又要讓她希望破碎。現今我們都已明知事情真相,難道還要因為我的不願意,而讓她去當一個假的公主?是,我不喜拘束,不喜宮中生活,可是她便喜歡拘束,願意生活在宮中嗎?這對她太不公平了,我不要。”


    她在這一刻,終於摒棄了內心的彷徨和糾結,“既然你說我是,那我便信你,我當這個公主,我去見新帝。”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給連幽說。”


    “此事先不要告訴她。”


    “為何?”左菱舟不解。


    “你忘了,紀連幽身後,還有人想要殺她。”


    左菱舟聞言,這才反應過來,近幾日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以致於她都快忘了,不止是顧玄棠被人追殺,紀連幽也是。


    “紀連幽雖說是陰差陽錯,誤被我看作新帝的妹妹,一路和我們同行。可細究起來,我們也算是救了她,不然,她這會兒要麽還在趙府為奴為婢,一輩子不得自由;要麽,就是被人暗算,死在趙府。之前,我以為有人殺她,是為了滅口,是因為杏花村一戰,那些追殺我的人說了不該說的,被她聽到,可從我現今想起來的記憶來看,那些人並沒有多說什麽,那麽,這種可能雖說還是存在,卻無疑變得微小了起來。新帝或許會追殺我,或許也會因為我和他妹妹在同一輛馬車而為了除掉我,不惜玉石俱焚,可是,新帝絕對不會派人單獨去殺紀連幽。那麽,想除掉紀連幽的人,和想除掉我的,就不是同一人。這個時候,如果紀連幽知道自己不是新帝的妹妹,以她的性格,萬一再次衝動起來,意氣用事,私自離開,那麽,誰能保證我們再見到她,不會是她的屍體呢?她這次是運氣好,一路平安,顧一又早早的追上了她,可是,這種運氣,她能有一次,還能一直擁有下去嗎?”


    顧玄棠歎了口氣,“既然都已經誤打誤撞的救了她了,那麽便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救她到底吧。”


    左菱舟點頭,她正打算問顧玄棠,那該如何行事,卻聽得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左姑娘,公子醒了嗎?”是顧甲的聲音。


    “何事?”左菱舟問他。


    “陛下聽聞公子遇襲,昏迷不醒,高燒不退,特派人來接公子迴宮,說讓禦醫瞧瞧。”


    左菱舟一驚,幾乎是瞬間迴頭看向顧玄棠,眼中滿是焦慮,新帝這是什麽意思?又怎麽會動作這麽快?這下,他們該怎麽辦呢?


    第七十五章


    “怎麽辦?”她焦急道。


    “怕什麽, ”顧玄棠氣定神閑,“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那麽還有什麽好怕的。他不是派人來接我們進宮嗎?那正好, 省了我們自己進京的麻煩。”


    “我們真的要進宮嗎?”左菱舟有些遲疑,“你明明知道他可能對你有殺心, 還要去見他嗎?”


    顧玄棠拍了拍她的肩, “我來這一趟, 不就是為了見他,看看他現在的樣子,看看現今的局勢嗎?別怕。”


    左菱舟怎麽可能不怕呢, 她看著顧玄棠,眼裏滿是擔心, 顧玄棠見此, 隻好再次抱住了她, 像哄孩子一般拍了拍她的背,“別怕, 他既然明知司馬泉已經參與了進來, 還派人來接我,那麽, 以他的性格, 便不會這麽快要了我命。所以我不會有事的, 不必擔心。”


    左菱舟輕輕地點頭。


    顧玄棠鬆開她,看著她,“比起我, 我更擔心你。等到入宮,他定會問我尋找的結果,到時候你們兄妹相認,你怕是就要留在宮中。”


    “我會小心的。”左菱舟連忙道。


    顧玄棠輕笑了一下,眉眼溫柔,“你便是再小心,不在我身邊,我總是不放心的。”


    左菱舟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有些忍不住的心裏發甜,她伸手抱住了顧玄棠,靠在他的肩膀,“那你就盡早看清局勢,想出辦法,然後再讓我迴到你身邊。”


    顧玄棠低頭,正好與她望著自己的眼神相接,她的眼裏滿是柔情與信任,顧玄棠一時心動,靜靜的看了她許久,才抱住她,允諾道,“會的。”


    “你記著,”他認真叮囑道,“等進了宮後,新帝安排你的住處,你一定要想辦法住進泠清閣,明白嗎?”


    左菱舟連連點頭,以作答應,隻是心裏忍不住好奇道:“那裏是有什麽嗎?”


    “有一條密道,一條通向宮外的密道。”


    左菱舟一驚,從他懷裏坐起,驚訝道:“密道?”


    顧玄棠頷首,“這是前朝的事了。此事知曉的人僅有幾個,我也是無意間得知,雖說並不清楚新帝是否知曉,不過不管他知不知道,泠清閣都是對我們而言最好的選擇,你一定要爭取可以住進那裏。”


    “我知道了。”左菱舟應道。


    因為有新帝派來的人在外恭候,所以二人沒再多話,顧玄棠又叮囑了她幾句,就起身穿好了外袍,他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轉迴頭看著左菱舟上下打量,“虧你還是未出閣的姑娘,怎的一點都不害羞,我這邊還衣衫不整的,你竟然都不避諱。”


    左菱舟愣了一下,心道怎麽突然就換了話題呢,再說了,這摟也摟了,抱也抱了,這會兒才說避諱,可真虛偽啊!


    她冷哼一聲,“表哥你莫不是想起來之前的記憶,丟失了遇到我之後的記憶?你忘了你當時九彎山一睜眼看到我的時候,就是現今這樣,甚至當時,藥都是我幫你換的,我看到的,可不止現今這些。”


    顧玄棠本想逗她一下,結果卻被她將了一軍,惱羞成怒道,“胡鬧。”


    左菱舟笑了笑,“你不胡鬧?你不胡鬧我青城受傷的時候,你直接扒開我的衣衫看我的肩膀,不經我允許就在我屋內呆了一個晚上。也就是我心地善良,品性大方,不與你計較罷了。”


    顧玄棠輕笑一聲,“你還打算怎麽與我計較?”


    左菱舟衝他眨了眨眼,“你猜啊。”


    顧玄棠無奈,捏了捏她的臉,這才打開門,向外走去。


    他們借住的這個獵戶家並不大,唯一的一個偏房被顧玄棠占了去,剩下的人此時都在正屋裏。


    顧玄棠剛走出,就感到屋內的人全部望了過來,他很自然的走到離他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左菱舟則走到了紀連幽旁邊,紀連幽見她過來,有意往旁邊移了一下,分了她一半的凳子,左菱舟擺了擺手,示意不必,直接站在了她的身邊。


    “顧大人。”她剛站定,就聽見一道尖銳的聲音,左菱舟轉頭,就見距離門不遠處,一個太監裝扮的人朝著顧玄棠彎腰恭敬道:“陛下憂心大人的身體,故此讓奴才前來接大人迴宮,好讓禦醫給大人瞧瞧。”


    “有勞陛下惦記了。”顧玄棠道。


    “陛下還說,大人臨行前,他托大人尋一位故人,看來是已經尋到了,煩請大人帶著那位故人,一並進宮。”


    左菱舟和紀連幽心髒狠狠跳動一下。


    那大太監說完,就轉頭看向他倆,“想必陛下的故人,就是二位姑娘中的一位了吧,就是不知是哪一位?”


    左菱舟抬頭去看顧玄棠,紀連幽則慢慢低下頭去。


    “兩位姑娘都是。”顧玄棠平靜道:“不是要進宮嗎?走罷。”


    他說完,站了起身,向門口走去。


    左菱舟和紀連幽麵麵相覷,兩人均是不解,卻還是很快跟上了他。


    這是怎麽迴事?左菱舟不明白,是因為不能告訴紀連幽,怕她傷心難過離開他們,所以這會兒先這麽說,讓她暫且跟著一起進宮嗎?她沒有多話,隻是跟著顧玄棠走了出去。


    因著外邊林木密集的緣故,馬車無法進來,故此,幾人一直出了樹林,到了官道上,才看到停著的兩輛馬車。


    “顧大人,請。”那個大太監坐了個請的手勢。


    顧玄棠看了左菱舟一眼,轉身上了馬車。


    左菱舟和紀連幽一起上了另一輛。


    紀連幽坐在車上,還是有些覺得不太真實,她掐了一下自己,小聲“啊”了一聲,“是真的啊。”


    左菱舟看著她這單純無辜的模樣,心裏百感交集,不知如何開口。


    她想了許久,才終於狠下心,拉住了紀連幽,認真而嚴肅道:“等一會兒進了宮,不管發生什麽,連幽你都不要衝動,若是有什麽不明白,不理解,就等事情結束了,隻有咱們倆的時候,那時候我再慢慢給你解釋,好嗎?”


    紀連幽不是很明白,“怎麽了?是發生了什麽嗎?”


    左菱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總之,你先答應我,一定不能衝動,要聽我解釋。”


    紀連幽“嗯”了聲,“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之前答應過你,我不會再衝動了,我說到做到。”


    “好,你記得你說到做到。”


    “記得。”紀連幽點了點頭,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左菱舟叮囑完她,這才稍稍安心了一點,她靠在馬車上,聽著車輪前行的聲音,隻覺得內心紛繁複雜,她竟然是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妹妹,而如今,她竟然就要去見這個哥哥了——這個極有可能意圖對顧玄棠不利的她從未見過、從未有任何印象哥哥。


    左菱舟隻覺得這一路真是極其漫長又短暫,漫長到她覺得在馬車上的每一分鍾都是對自己複雜心情的煎熬,短暫到她還沒想好到底以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新帝,卻感覺馬車停了,有人在外麵道:“二位姑娘,已經到了。”


    左菱舟和紀連幽一起下了車,看著麵前金碧輝煌卻無形中透露著等級森嚴的宮殿,心裏不禁有些壓迫與緊張,竟是已經到了。


    他們跟著那名大太監一路往前走去,紀連幽偷偷拉了拉左菱舟的衣袖,“怎麽辦,我好害怕啊。”


    “沒事,別怕。”左菱舟壓抑著自己的心跳聲,裝作十分淡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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