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菱舟靠著他,感覺到自己的皮肉像被壓擠的海綿,從裏到外都滲著疼,太疼了,真的是太疼了,她的眼淚默默的順著臉頰向下淌,一滴一滴打在了衣衫上。


    顧玄棠一低頭就看到她正咬著嘴唇,無聲的哭著,那顆一直被高高揪起的心仿佛被什麽擰了一下,無端生出了些難受,他哄道:“沒事的,不是什麽重傷,等一會兒進了城,找個大夫看看,很快就會好的。”


    左菱舟聽著他的話,勉強的“嗯”出一個音節,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顧玄棠聽著她這個帶著哭腔的嗯字,心下一緊,那些複雜的情緒再次蜂擁而至,他沒有來得及去梳理,隻是抱緊了左菱舟,加快了速度。


    安靜的客棧內,燭火在寂靜的跳動,粘稠的空氣附著在樹葉上,讓夏日的夜晚更加沉悶,“轟隆”一聲,有滾雷在天空響過,發出巨大的轟鳴,紀連幽抬頭看了看窗外,快要下雨了。


    左菱舟還在沉睡,她自從醫館出來到客棧後就一直睡著,顧玄棠在旁邊守著她,一雙眼睛深沉的宛如黑夜,沉默且看不出情緒。


    紀連幽走到窗戶旁,伸手關了窗,想著左菱舟現在受了傷,要是再著涼就不好了。她關好窗戶,又想起顧玄棠還沒有吃晚飯,便勸道:“左姑娘已經睡著了,現下這麽晚了,你也吃點東西休息吧。”


    她和顧一還有那個突然出現的青年,在顧玄棠離開後不久,就追著進了青城,在醫館找到了他。


    “你去吃吧。”顧玄棠輕聲道,他的聲音很是平靜,像毫無波瀾的湖麵,“早些休息。”


    紀連幽本就與他不熟,這會兒見他一心全在左菱舟身上,即使和自己說話,卻依舊是盯著左菱舟,隻覺得她再勸也是無用,便留了句,“你也早些休息。”出了屋子。


    顧玄棠看著左菱舟,她已經睡得很熟了,之前哭紅的眼睛這會也慢慢看不出紅色,她就像往常一樣,睡得平和且安穩,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可是,那些事情卻分明已經發生了。


    他看著她,思緒不斷的翻滾,一雙眼睛深深沉沉,掩蓋了所有情緒。


    天上的雷聲越來越響,“轟隆轟隆”一聲接著一聲。


    左菱舟在這不斷的響雷中輕微的皺了皺眉,顧玄棠怕她被驚醒,稍微向前坐了些,伸手幫她捂住了耳朵。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因為自己的舉動驚醒她,好在天上的雷聲也停了,左菱舟蹙起的眉頭也漸漸舒緩了下去。


    顧玄棠收迴了手,然而就在收手時不小心觸到了她的臉頰,她的臉頰有些發燙,顧玄棠連忙去探她的額頭,卻發現她的額頭比自己要燙好幾分。


    屋漏偏逢連夜雨,竟是發熱了。


    顧玄棠立時站起身出了門,吩咐顧一去醫館抓藥,又找小二要了盆涼水,端上樓去。


    他拿著手帕幫左菱舟擦了擦臉,又擺了擺,折好後放在她的額頭。


    左菱舟睡得很熟,沒有任何反應,顧玄棠就這麽安靜的耐心的,一塊一塊的幫她換著手帕。


    過了不知道多久,顧玄棠聽到了敲門聲,他站起身打開門,門外的顧一端著已經煎好的藥,顧玄棠接過,將藥放在了桌上,看著還在睡夢中的左菱舟,輕輕的搖了搖她,“表妹,醒醒。”


    左菱舟迷迷糊糊的被他搖醒,一雙眼裏滿是朦朧,顧玄棠正欲開口讓她吃藥,卻見她看著自己,慢慢的流下淚來。


    顧玄棠頓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然後,他就聽到左菱舟輕聲道,“爸爸。”她喊的輕柔且可憐,話語中透著一股軟軟的委屈,她說,“我疼,我肩膀好疼。”她一邊說,眼淚一邊往下流。


    她的眼淚細細淺淺,順著臉頰,直接流到了顧玄棠心間。他坐在床邊,忍不住伸手想幫她擦去眼淚,卻不曾想,他的手剛貼近她,就被左菱舟按住了。


    她像是小獸一樣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帶了些委屈與撒嬌,小心翼翼的看著他,輕聲的說道:“我想迴家,爸爸,我想你了,我想你和媽媽了。”


    顧玄棠的一顆心被她這麽蹭的安靜與沉著下去,他低下頭,卻仍能感受到掌心下那滾燙的溫度。


    “我想迴家了。”左菱舟小聲的軟軟的重複著,“我疼,我難受,爸爸,我疼。”


    “我不是……你爸爸。”顧玄棠艱難道。


    左菱舟一下就沒了話,她的思維還不清晰,受傷又發熱,模糊的以為對方是自己的父親,以為她還沒有穿越,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隻要生了病,父母就會趕迴來,一邊問她難不難受,一邊哄著她讓她開心一點。她本是想像以往那樣和對方撒撒嬌,卻突然聽到顧玄棠這麽說,燒的沉重的大腦一時沒反應過來,竟有些怔住了,沒了聲音。


    顧玄棠見她不說話了,抬起頭,直視著她,問道:“看清楚我是誰了嗎?”


    左菱舟在一片淚水朦朧中看著他,她眨了眨眼,慢慢的才看清他的模樣,不是自己的爸爸啊,她這才反應過來,是的,她都穿越了,哪來的爸爸,唯一一個在這裏的爹也已經死了,她可不就是無依無靠,孤身一人的過著日子。


    她想到這裏,一下就又難過起來了。


    顧玄棠見她低著頭又要哭的樣子,慌道:“這是怎麽了,怎麽又要哭了?”


    左菱舟這會整個人都不太清醒,又生著病,多愁善感的簡直不像樣,顧玄棠無法,隻好伸手把她的頭抬了起來,溫聲問她:“怎麽了?”


    左菱舟就看著他,她的眼淚還未幹,在黑白分明的眼珠裏格外澄澈與惹人,她抽了抽鼻子,低聲道:“哥哥。”


    “嗯。”顧玄棠應了聲,繼續問道:“怎麽了?”


    “疼,難受。”她委屈道,不自覺的像對待自己父母那樣帶了些嬌氣與孩子氣。


    顧玄棠聞言看了一眼她已經包紮好的肩膀,心裏一片靜謐,然後,他把手從左菱舟的手裏抽出來,去端桌上的藥碗,“你有些發熱,該吃藥了。”


    他拉了凳子過來,把藥放在凳子上,然後去扶她坐起來。左菱舟就順著他的力道坐起了身,乖巧的靠在他的臂彎。


    她的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似乎是因為生病的原因,整個人都透露著一種嬌軟,顧玄棠本想讓她靠在床頭,可一觸及到她眼裏的孺慕後,便有些不舍。隻好用另一隻手將藥碗端起,遞給她,“喝藥吧。”


    左菱舟看著藥碗,又看了看他,不情願道:“苦。”


    “不苦,你喝完我給你蜜餞。”


    左菱舟搖頭,閉著嘴巴。


    她平日裏總是很貼心懂事,這會兒卻難得的鬧起了脾氣,像個沒長大的小姑娘,還需要別人哄著才肯喝藥。


    顧玄棠生平甚少有哄人的經驗,這會兒麵對突然不聽話的左菱舟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強硬的把碗遞到她麵前,“聽話。”


    “不聽話!”左菱舟反駁道。


    顧玄棠簡直要被她這句“不聽話”給氣笑,頗為無奈道:“你聽話,乖乖的喝了藥,就不疼了。”


    “真的?”


    “嗯。”顧玄棠哄道。


    左菱舟聽他這麽說,一張臉上布滿了糾結與掙紮,緩緩地伸手去端藥碗,然而手剛伸出去,就牽扯到了肩上的傷,她“啊”了一聲,顧玄棠忙道:“你別動,我喂你。”


    他端起藥碗,左菱舟就著他的動作慢慢的喝著,剛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抱怨道,“苦的。”


    “再喝兩口,”顧玄棠輕聲道:“喝完了就可以吃蜜餞了,蜜餞是甜的。”


    左菱舟這會兒就想吃蜜餞,可是她實在是太過昏昏沉沉,以致於沒力氣去思考,直等到自己喝完了,才反應過來,不甘道:“我剛剛就想吃。”


    顧玄棠把藥碗放下,收迴了一直讓她靠著的手臂,打算起身給她去找些蜜餞來。然而,他剛站起身,就感覺身後有什麽貼了上來。


    少女的身體仿若花瓣般柔軟,帶著溫熱的體溫,清淡如月光般將人圍繞。她的雙手柔軟無骨,明明沒有什麽力氣,卻箍住了懷裏的人。


    顧玄棠感受著來自背後的溫柔,一低頭就看到她抱在自己腰間的雙手,白皙,纖長,美麗,令人掙脫不開。


    然後,他聽見她略帶疑惑與不滿的問道:“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走了啊?我明明都已經喝藥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表哥:我的表妹生病後簡直一朝迴到小時候,仿佛換了個人,怎麽辦,急,在線等


    表妹:珍惜吧,生病特供款,日後就沒有了


    表哥:......


    表妹就是那種一生病就很嬌氣的姑娘,所以和平時會有些不一樣,會愛撒嬌、嬌軟、小孩子一些,不過表妹基本上應該就會生這麽一次病,後麵應該就沒有這種時候了[捂臉]


    第四十章


    顧玄棠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開, 左菱舟就乖乖的收了手,一臉疑惑的看著他。


    顧玄棠轉過身看著她, 有些不自然的虛咳了一聲, “不走,去給你拿蜜餞。”


    左菱舟這才放心, 點了點頭, 算是允許了。


    顧玄棠很快從她的包袱中翻出了之前給她買的蜜餞和鬆子糖, 拿過去遞給了她。


    左菱舟這會兒已經從剛剛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朦朧,以及因為生病而產生的嬌氣中慢慢恢複了過來,她安安靜靜的吃了會兒蜜餞, 就再次躺下睡著了。


    顧玄棠被她這一鬧,倒是睡意全無, 便探了探她的額頭, 繼續幫她換著涼毛巾。


    天上突然一聲驚雷乍過, 左菱舟驚醒,睜了眼, 顧玄棠見她好不容易睡下卻又被吵醒, 隻好幫她掖了掖被子,安撫道:“沒事的, 睡吧。”


    左菱舟迷迷糊糊的看著他, 顧玄棠衝她笑了笑, “隻是打雷罷了。”


    她點了點頭,伸手抓住被子,再次閉上了眼睛。


    顧玄棠看著她安靜的睡顏, 許久,才終於伸出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額發。


    天下的雨終於下下來了,“劈裏啪啦”地打在窗棱上,落在顧玄棠心裏。


    第二日清晨,左菱舟身上的溫度才慢慢降了下去,晌午的時候,她終於悠悠轉醒,有些懵的盯著屋頂。她出了一身汗,有些燥熱,便撲騰著把被子往下掀去,喃喃著,“熱。”


    顧玄棠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溫度和自己無異,想著應該不需要在發汗了,便沒有阻止,由著她去了。


    左菱舟被他這一探,才發現顧玄棠竟然在自己房間,她怔了一下,立馬伸手把被子拉上來,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驚道:“你怎麽在這兒?怎麽未經允許進我的房間?”


    顧玄棠見她一臉狐疑的看著自己,防人如防狼,想著她應該是恢複了,不答反問,“還難受嗎?”


    左菱舟被他這一問,才想起自己肩上的傷,這不想還好,一想就隻覺得揪心的疼,她正準備點頭,卻看見顧玄棠的下眼瞼輕微有些發青,心下一些畫麵閃過,有些不太肯定的問道:“你在這兒……是守了我一夜嗎?”


    顧玄棠見她都能注意到自己了,“看樣子是沒那麽難受了。”


    左菱舟聞言,心裏有些輕微的不是滋味,她問道:“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啊?”


    “不用,肩膀還疼嗎?”


    左菱舟見他對自己的事情避而不答,想著男生一般都強要麵子,就是累了,也估計不好意思在女生麵前承認,遂沒再追問,點了點頭,如實道:“疼。”


    她說完,就見顧玄棠傾身向前,揭開她肩上的衣衫,左菱舟一下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硬著,這這這這算什麽啊?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怎麽這會兒就直接看上了。不對,她想了想,似乎早在更早前,她剛受傷那會,顧玄棠就已經揭開自己的衣衫看過了。她一時有些尷尬,臉上有些火熱,雖說這看個肩膀沒什麽——畢竟,她可是21世紀天熱穿吊帶的姑娘,可是被人揭開衣服看肩膀,這個舉動就有些不一樣了。


    她的臉慢慢紅了起來,心想,也就是她了,不然換個人,顧玄棠敢這麽做,就該對人家負責了。


    她想起自己最開始救了顧玄棠,要幫他換藥,顧玄棠避之不及,如今,倒是風水輪流轉,竟反過來了,不由笑了一下,“我們可真是難兄難妹,”她看著顧玄棠,“這會兒,輪到我受傷,你給我換藥了。”


    顧玄棠正在查看她的傷口,就聽得她這麽說,知道她是憶起了他們的初識,不禁也帶了些笑意,他見紗布上沒有血跡滲出,這才放心,安慰道:“等過幾日就好了,別怕。”


    左菱舟乖巧點頭。


    “餓了嗎?想吃什麽?”他又道。


    左菱舟本來還沒意識到餓,聽他這麽一問,卻是瞬間有些想吃東西,她想了想,帶著些撒嬌的語調說道:“我想吃有味道的,要味道重一點,糖醋排骨可以嗎?我想吃酸甜的。”


    顧玄棠沒什麽照顧病人的經驗,隻覺得她此時生病了,比往日要脆弱難過,自然應該想吃什麽就吃什麽,讓自己舒服一點,便同意了。


    很快,小二就把飯菜送了上來,顧玄棠顧忌著她的傷口,沒有點魚這類的發物,隻點了些肉菜,又給她要了碗白粥。


    左菱舟的傷在右肩,稍有動作都會牽扯著傷口,她隻好用左手拿著勺子,動作不太熟練去舀麵前的菜。顧玄棠見她舀的艱難,便用筷子給她夾了些她想要的菜放進了她碗裏,“你要什麽給我說,我給你夾。”


    左菱舟看著碗裏的菜,又看了看他,一時有些情緒湧現,她自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傷,也自然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在她的記憶裏,上一次被人夾菜放到碗裏讓自己舀著吃,還是五六歲的時候,沒想到這會兒,卻又重現了。


    她到底貪戀顧玄棠的溫柔,在感慨完後就拿著勺子指著桌上的幾道菜,“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顧玄棠便順著她的喜好,給她夾好放進碗裏。


    左菱舟的心情立時好了起來,也不想著肩上的傷了,也不覺得疼痛難忍了,她吃著菜,隻覺得這家客棧的廚子手藝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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