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棠語調溫柔,端的是一派寵溺,十分配合,“我夫人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了,我對她是極為珍愛,自是她開心就好,全憑她說了算。”


    錢有功怎麽也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倒真覺得這個他看上眼的賢胥對他的夫人很是寵愛了……


    他有些煩躁,不知該不該就如此算了,卻是突然聽到廳內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既然公子已有婚配,爹爹便莫再強求,女兒又非無才無德,嫁不出去,不至於非他不可。”


    左菱舟聞音看去,就見不遠處的屏風上正映著一個纖細的身影。


    錢有功聽自己的女兒如此說話,也不再勉強,使了個眼色讓那些小廝撤開,頗為怨懣道:“不送。”


    左菱舟就衝那屏風後的倩影輕聲道了句:“謝謝。”


    而後,與顧玄棠一起走了出去。


    待二人重迴街上,左菱舟竟有種恍如隔日的感覺,她看了看顧玄棠,搖了搖頭,“表哥你可真是厲害,隻是隨便走走,就能被姑娘看上,用繡球砸住,人常說潘安擲果盈車,我看你這擲球於懷,倒也不差!”


    顧玄棠看著她眼裏的戲謔,微微低下頭去,語調溫柔,說出的話卻不那麽溫柔,“夫人這麽說,可是吃味?”


    左菱舟當即睜大了眼,差點一跳三丈遠,“你你你,怎麽說話呢。”


    “我怎麽說話?自是順著你的話說,畢竟,我對夫人可是極為珍愛縱容,隻道夫人開心就好。”


    左菱舟低頭捂臉,她錯了,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說話,她怎麽就忘了顧玄棠最擅長的就是舉一反三,拿她的話來堵她。


    “怎麽,夫人害羞了?”


    左菱舟無語抬頭,“表哥,你知道有一個很值得我們時刻銘記的詞是什麽嗎?”


    “珍愛縱容!”顧玄棠故意道。


    “是見好就收!”左菱舟怒道,“我是為了誰啊!”


    顧玄棠忍不住笑了起來,左菱舟看著他笑著,兩排牙齒來迴磨著,恨不得咬他一口。


    顧玄棠笑了一會兒才終於停止,咳了一聲,嚴肅了神情。


    “此次也就罷了,日後再不許這般拿自己的名節撒謊。”


    左菱舟愣了一下,簡直不明白怎麽有人能如此善於變臉,剛剛還哈哈哈的笑著,這會兒就一本正經的教育起自己了,他是祖籍四川?祖傳手藝變臉嗎?


    “是。”左菱舟無力應道。


    顧玄棠見她眼裏有些抱怨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聽話。”


    左菱舟略略略,“哼”了一聲,往前走去。


    下午申時,顧一取了衣服迴來。幾人吃完飯後,顧玄棠把衣服遞給了左菱舟與紀連幽,讓他們明日換上。


    左菱舟向來聽他的,當即接過了衣服準備迴房去試,紀連幽見她接過,就也立馬拿起,準備跟著她一起迴房。可剛把衣服拿到手,卻發現顧玄棠按住了另一角,她有些困惑的抬頭,“不是讓我們拿去換嗎?”


    左菱舟聞言,也有些不解,睜著一雙好看的杏眼,疑惑的看著他。


    “會寫字嗎?”顧玄棠問紀連幽道。


    紀連幽誠實的搖了搖頭。


    “那一會兒你們迴去,表妹你代她寫張欠條,讓她按個手印。”顧玄棠把目光轉向了左菱舟。


    左菱舟有些驚訝,“啊?”


    紀連幽也很驚訝,“為什麽我要寫欠條啊?”


    顧玄棠聞言,衝著她笑了一下,“你我非親非故,我沒道理幫你準備衣物這些私人的東西,可你現今又沒有錢財,便隻能算是你欠我的。”


    紀連幽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覺得他這話也沒錯,又把嘴巴閉上了,隻是輕微的撅著,有些不甘心。


    “又不是我要穿這個的……”她小聲嘀咕道,末了,又可憐巴巴的問道:“那我這樣,算是欠你多錢啊?”


    “一文。”


    紀連幽有些震驚,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多少?一文錢?一個銅板是嗎?”


    “嗯。”顧玄棠沒有理會她的咋咋唿唿,淡漠的應了一聲。


    紀連幽一下就開心了,飛快地問道:“那以後,你還會給我準備其他的衣服嗎?”


    顧玄棠嗬了一聲,“你是我妹妹嗎?”


    紀連幽不說話了。


    “想要衣服就自己去買,沒錢的話拿欠條來換。”


    紀連幽想了想,覺得這樣也不錯,“好。”她說完,又覺得麵前這人雖然看起來不好相與,但心腸還不錯,遂又補充了句,“謝謝。”


    “不必。”顧玄棠迴道,“行了,你們去換衣服吧,把東西收拾一下,該啟程了。”


    兩人點頭,拿著手裏的衣服走了出去。


    左菱舟走到門口的時候又關門退了迴來,顧玄棠剛坐下,就見她又迴來了,問道:“怎麽了?”


    “我需要給你寫個欠條嗎?”左菱舟問道。她這話說的很認真,他們自從出了九彎山,她的花費就都是顧玄棠在負責,左菱舟之前沒賒欠這個意識,這會兒見顧玄棠讓紀連幽給他寫欠條,才反應過來,其實按理來說,自己也該給他寫個欠條的,不然確實有些太占他的便宜。


    顧玄棠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一抬頭,就見她眼裏滿是認真,他看著左菱舟一副求知的樣子,心思輾轉間有了幾分計較,他故作深沉的思考了一會兒,反問道:“表妹你覺得呢?”


    “我覺得,還是要寫的吧。”


    顧玄棠點頭,“那便寫吧。”


    “那,我欠你多少啊?”


    顧玄棠屈指敲了敲桌麵,一邊敲著一邊算著,左菱舟聽著這一聲聲的叩擊聲,隻覺得他的手指叩擊的不是桌麵而是自己的心髒。她不覺慢慢的心虛起來,從離開九彎山到現在,她怎麽算,也該欠了他一大筆錢了吧?雖然不知道具體多少,可是肯定不會是一個小數字。


    她正想著,就聽顧玄棠開口說了個數字,左菱舟當下一個腿軟,差點沒直接跪下給他叫爸爸。


    顧玄棠見她受了驚嚇,還故意將這一路的吃穿用住一一羅列了出來,十分真摯道:“表妹你以為為什麽杏花村的人也好,陳牙婆也罷,都覺得你是富貴人家出身,還不是我在吃穿用度方麵都緊著上好的給你用,我之前就說了,你現在可是越來越金貴了。”


    左菱舟簡直欲哭無淚。


    顧玄棠逗她,“感動了?”


    左菱舟心裏瘋狂搖頭:不敢動不敢動。她要是知道這些東西這麽貴,打死她也不會穿,這下可拿什麽去還?也不知道這些她穿過的衣物拿出去賣了有人願意買嗎?如果衣服不行,珠釵首飾總可以吧,也不知道當鋪能給她多少錢……


    她看著顧玄棠,試圖打一打感情牌,“表哥,看在我們兄妹一場的份上,你要麽也給我適當便宜一些?不然,我必然是要還很久的。”


    “那便活到老還到老,表妹你尚且年少,總有還完的時候。”


    左菱舟簡直不敢相信,擱淺了許久的爆發式演技再次上線,她目光真摯,雙眼懇切的看著顧玄棠,一字一句,仿若泣血,“表哥,你可是我親表哥啊!你忍心看你妹妹這一輩子負債過活嗎?你就適當的給妹妹點活路吧!”


    顧玄棠聞言,冷嗤一聲,“你還知道你是我妹妹啊,我還以為表妹你今日沒睡醒,人雖起來了卻忘了我是你哥哥了。”


    左菱舟有些懵,不明白他怎麽突然這麽說,“我當然知道了。”


    “那你見過哪家的兄長給自己妹妹買東西還要收錢?”顧玄棠沉下了臉色,“我與紀連幽非親非故,斷沒有平白送她東西的道理,可她身上沒錢,我也懶得計較這些,故此才讓她寫個欠條,用一文錢劃清關係。你倒好,舉一反三啊?莫非是覺得我之前在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沒有沒有沒有,”左菱舟連忙否認,“我就是之前沒意識到,你讓她寫欠條的時候,才意識到我這樣似乎太占你便宜了,這才問你的。”


    顧玄棠嘲諷一笑,“所以你待如何?寫個欠條也欠我幾文錢?意思意思還了,便兩不相欠?”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左菱舟,“表妹你這算盤,也是打得很精明啊。”


    左菱舟連連搖頭,“我沒有,我就是想你稍微打個折。”她有些忐忑的看著顧玄棠,“我也沒打算就給你意思意思。”


    顧玄棠冷哼,“就這點錢還值得我費這般功夫?你不嫌折騰,我還嫌麻煩呢。”


    左菱舟低頭,“那我也不能這麽一直平白的占你的便宜啊,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


    “誰說你占我便宜了?”顧玄棠狡辯道,“是,親兄弟明算賬,可有人說親兄妹也要明算賬嗎?”他看著左菱舟,“我既然把你從九彎山帶出來,一直帶在身邊,那麽你的事情,自然由我負責。都與你說過了,長兄為父,你見哪家女兒和父親如此計較?”


    左菱舟被他這一番話說得有些無法,隻好抬頭有些情緒複雜的看他。


    顧玄棠挑眉,“我說的不對?”


    左菱舟還能說什麽,他當然說得不對,他和紀連幽非親非故,所以連給紀連幽一套衣服都要以錢財劃清界限,哪怕隻是拿一文錢做做樣子,也不願徒惹誤會。可是同樣的,他們也非親非故,也是該有些界限的。


    人和人之間,本就該有些界限,有了界限才能不妄想,才不會跨界。可他卻偏要模糊這界限,左菱舟一方麵覺得開心,一方麵卻又有些害怕。她開心自己於他而言是不同的,卻又害怕這不同也僅僅是僅此而已,當她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妄想,她便再也得不到他的溫柔與縱容。


    她看著顧玄棠,隻覺得人世間的感情真是複雜,明明是喜歡,卻也要卡著尺寸,不得多一分成了妄想,少一分成了辜負。可她從未經曆過這般複雜的感情,真的能拿捏好分寸,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的撒在顧玄棠的心上嗎?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顧玄棠現在正看著她,等著她迴答對不對。而她,不管何時,總是不願意辜負他的情誼的。


    “對。”她低聲道。不管他說得對不對,他想聽的隻有這一個迴答,既然他想聽這個,那麽左菱舟就隻想迴答這個。


    “既然你也認為對,那日後便少胡思亂想,當妹妹的,就該有些妹妹的自覺。”


    左菱舟聽著他溫和的警告,良久,慢慢柔軟了眼眸,衝他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當別人的妹妹呢。”她有些珍惜,又有些寧靜,宛若檀香燃起,嫋嫋青煙縈繞,又似春雨落下,點點浸潤桃花,她的心如靠岸而止的行舟,在淺灣處緩緩停下,不聲不響,不徐不疾,“你來得有些晚了,”她說,“你若是再早些來,我一定就是這世上最乖巧最聽話最自覺的那個妹妹。”


    顧玄棠看著她眉眼裏的溫柔,忽覺得她整個人都安然嫻靜了下來,她站的明明離他並不遠,可他卻仍覺得不夠近。


    “不晚,”他道,他看著她,眼裏帶了些笑意,有著很明顯的喜愛與包容,“你現在便是很好的妹妹。”


    左菱舟隻覺得自己的胸腔有什麽噗通的跳了一下,那聲音不大,卻因為在小小的胸腔裏而發出響亮的迴音,振聾發聵,震耳欲聾。她突然就想起了他們還在九彎山的時候,她和顧玄棠從山上下來,她看著對方的背影,十分渴望自己有一個哥哥,可是如今,左菱舟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還隻想要一個哥哥……


    她不敢再看顧玄棠,默默低下頭去,隻是輕聲的迴應,“你也是很好的哥哥。”


    第二日清晨,左菱舟快速的換著衣服,一邊換一邊把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想壓了下去。她剛換好,就聽見了敲門聲,緊接著是紀連幽的聲音:“左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左菱舟上前給她開了門,就見她已經收拾妥當了。她連忙道:“你先坐,我把頭發紮一下。”


    她很快給自己紮了個馬尾,然後拿發帶綁好。


    紀連幽就坐在凳子上看著她。


    左菱舟被她看著有些不好意思,慌道,“你別這麽看我,你看我做什麽?”


    紀連幽捧著臉迴道:“看你好看啊,我以前覺得我長得就挺好看,這如今見了你,才知道,原來還有你這麽好看的人啊。”


    左菱舟被她這麽當麵誇了一通,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好給了她一個禮貌的笑容。


    紀連幽見她紮好了頭發,便道:“你寫欠條吧,我按手印。”


    左菱舟聽她這麽說,立時便想起了之前自己從顧玄棠房間離開時,顧玄棠和她說的,“紀連幽欠條上的人不要寫我,寫你,我嫌麻煩。”


    她本以為,顧玄棠受人之托如此執著的來找紀連幽,必會對她溫柔以待,卻未曾想,他對她竟與旁人沒什麽區別,均是不願意有所牽扯,費什麽心思。


    左菱舟見他這樣,想著紀連幽的兄長既然能托他來尋,要麽是他們私交甚篤,要麽就是對方比顧玄棠更加尊貴,無論是哪一樣,若是紀連幽對他這態度不滿意,迴去告他一狀,總歸是不太好的。她暗下決心,決定對紀連幽好些,也好幫顧玄棠說說話。


    她很快研好了墨,一邊寫著字一邊輕聲道,“我表哥這人其實很是溫和,隻是向來不愛表現,他也並非真想讓你欠他一文,隻是為了讓你心安,不然,你倆這非親非故的,你收他一件衣服,也不好意思吧?”


    紀連幽想了想,點了點頭,“這倒是。”


    左菱舟笑了笑,“他怕你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讓我把這件衣服算成你欠我的,這樣,日後你把錢給我就好,也方便一些。”


    紀連幽聞言,倒是有些開心,比起一臉冷淡的顧玄棠,她顯然更願意和同樣是姑娘家並且性格溫柔的左菱舟交談,她有些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忍不住稱讚道:“你這表哥雖然平日裏看起來冷漠了些,但是心思卻很細膩,也很照顧人。”


    左菱舟連忙附和,“是啊,他就是不愛和陌生人交談,可是人卻是很好的,那賣身契是他幫你要迴來的,也是他一早就決定了要還你的,隻是這男女有別,他不愛與姑娘家說話,便由我代為傳達與轉交了。”


    “那你代我謝謝他。”紀連幽不疑有他,真心道。


    左菱舟笑眯眯的答應,“你日後有什麽事情可以盡管來找我,我們倆都是姑娘家,你與我說話也更方便一些。”


    紀連幽聞言,竟是看了她一會兒,認真道:“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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