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金吾凝視著她,她站得有些遠,但應該不是怕他。現在害怕的其實是他,但是他太能演戲了,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我昨晚說的那些話,你覺得怎麽樣?”


    易楨誠實地說:“我記不清楚了。你後來說的話我都沒聽到。”


    說完這句話,她覺得應該為自己昨晚唐突的行為道歉,於是說:“我很抱歉,我昨晚不受控製做出了一些出格的舉動。”


    姬金吾臉上倒是沒有笑容了,易楨才發現。他以前和她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掛著遊刃有餘的微笑,說話也滴水不漏的。


    可是他現在根本沒有笑容,看著倒有些忐忑不安,甚至說話的時候有點不自然:“我再說一遍昨晚說過的話,你會答應我嗎?”


    易楨謹慎地迴答:“應該不會。”


    姬金吾:“……”


    姬金吾:“你都沒聽。”他好像有點委屈,可是又被他自己強行壓下去了。


    易楨十分冷靜:“你應該想說喜歡我,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我之前是對你有一點點心動,但是我覺得這心動沒有意義,你不要誤會。”


    姬金吾:“……”


    姬金吾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為自己辯解了一句:“我沒說假話。”


    易楨:“可是你還喜歡別人。我很感謝你昨晚收留我,可是我要離開上京了。”


    姬金吾走近了幾步,壓低聲音,他對“耳語”這門技術掌握得很好,確定隻有她能聽見,更何況附近也沒有侍衛:


    “我沒有喜歡她,我隻喜歡你。我可以解釋。我是中了不死蠱,是陳清淺給我下的,這些年找她,我隻是想好好活著。”


    現在不說清楚,以後可能真的沒機會說清楚了。她可以不喜歡他,但至少要知道他是真心的吧。


    易楨直接說:“我不信。”這個人可會騙人了。她決定對他說出的所有話都保持懷疑的態度。


    姬金吾:“……”


    姬金吾:“你不信我,我可以立真言之誓。”不等易楨說話,他就直接在她麵前割破自己的手,立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真言之誓。


    易楨:“……”


    她說:“你告訴我的是個秘密是吧。”然後她也不等姬金吾說話,直接也割破手,立了個保密惡咒。


    這是非常普遍的、用來保證別人可以“保守秘密”的咒術。秘密一旦泄露,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被下過保密惡咒的人都會收到錐心的折磨,除非當初告訴她秘密的人用自己的血給她解開惡咒。


    她的手本來就腫著,現在又割破流血了,看起來慘兮兮的。


    姬金吾心疼得想去牽她的手,可是又不敢,怕她對自己生出更多惡感。


    姬金吾歎了口氣,他看出她堅定的抗拒態度了,低聲說:“你隨我來,手上的傷口要處理的,不然以後拿不了劍。而且你連惡咒都立了,不想聽完整個秘密嗎?”


    易楨……確實想。她在博白山心心念念就想知道姬金吾身上的蠱毒怎麽迴事。


    但是她其實有點尷尬。


    因為他這麽明明白白地把“隻喜歡你”說出來,令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默默地跟著他,進了某間屋子,然後看著他拿了傷藥出來,遞給她。


    以這個人之前在萬方船上的作風,絕對會握著她的手給她上藥的。怎麽現在倒是規矩了起來?


    易楨給自己上完藥,將傷藥退還給他。他便直接收了起來。


    易楨有些驚訝,提醒了一句:“你手上也有傷。不痛嗎?”怎麽會忘記呢?


    姬金吾早就對疼痛脫敏了。他要是不小心割了個傷口出來,很可能自己都發現不了,就一直讓它流血。


    可是易楨一提醒他——甚至不是心疼他——他立刻就委屈地說:“痛。”


    第111章 情深


    太陽真是太晃眼了,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好像所有黑暗都無從遁形、也不應該存在。


    姬金吾手上割開的傷口很大,他當時激動了,而且因為習慣了疼痛,被割開多大的傷口都不覺得害怕,隻害怕她用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要討厭我。


    我知道我讓人討厭,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矛盾,可是若是連這句話都沒有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什麽可說的。


    他手上的傷口有些長,所以現在他要包紮自己的傷口,也挺費勁的。不過姬金吾已經十分熟練了,雖然麻煩了一點,但也不是不能繼續。


    易楨原本是沉默地看著他處理自己手上可怖的傷口,可是看著看著有些於心不忍,想幫幫他,又立刻把這股衝動給抑製下去了。


    既然決定離開上京了,就不要再給他什麽錯覺了。


    於是她把視線匆匆挪開,隨便望著桌上的其他東西。


    “雲異道的修士,近來出名的少。”姬金吾說。


    易楨一愣,隨後發現自己望著的那個方向有本《五運六氣談》,那是雲異道的卷宗。


    “嗯。”易楨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以維持基本的社交禮貌。


    “先帝昭王在時,北幽的雲異道極盛。因為先帝昭王身邊最重用的親信,就是一位雲異道的修士。”姬金吾怕她無聊煩悶,主動挑起了話題。


    他手上的創口太大了,上過傷藥也還需要不同方向的多次包紮,才能完全覆蓋住創口。


    “昭王和那位修士的關係非常好。昭王去世的時候,那位雲異道的修士還自請殉葬。”姬金吾說:“也有說法是,那位雲異道修士設計了整個昭王陵墓,為了防止他人破開墓穴,所以必須將他殉葬。”


    “但是我個人是不太讚同這個說法的。據可靠消息說,那位修士已經成功晉位真人,昭王想要強行殺死他殉葬是不太可能的。”


    “不過,我前些日子聽到一則趣聞。說是雲異道修士所設計的陣法,攝取的生靈越多,力量越強大。”


    易楨已經聽過很多這個昭王的傳聞了。多到她都可以列個大事表來。


    上元積年1798年,昭王繼位。同年,他開始修建自己的陵墓。


    在修建陵墓的同時,昭王作為一位幾乎能打滿分的帝王,完全把控了朝政,並且開始了和北戎的戰爭。


    在兩國的戰爭中,北幽在昭王的領導下,幾乎將北戎亡國。


    但是上元積年1814年,昭王的寵妃及愛子接連去世。


    昭王因此消沉,北戎也因此獲得了喘息的機會,沒有真的亡國。


    此後,昭王開始把主要精力放在尋找傳說中的秘寶上。那件法寶據說可以起死迴生,讓他的寵妃與愛子從幽冥之地歸來。


    昭王死於上元積年1829年。他死前三年,他的皇後因病去世了。


    而他最後選擇同他沒有孩子的皇後合葬。


    “聽說昭王給他那個早逝的寵妃準備了許多活殉。”易楨說。這還是聽林娘子說的。


    姬金吾點點頭:“陳清淺就是他封入墓中的最後一批活殉。但是她手上有不死蠱,我傾向於她依舊活著。”


    “啊?難怪你找不到她?”易楨的心微微往下沉了一沉,因為“活殉”這個詞給她帶來了不好的預感,之後他要說的事情很可能比這還不幸。


    “嗯。”姬金吾說:“因為她是出身南嶺的巫女,所以我是先從南嶺找起的……我想,她應該是南嶺出逃的聖女的女兒,我起初懷疑她是被抓迴南嶺了。”


    “真的找了許久,一點蹤影也沒有。”姬金吾說:“還是……同你成婚的那天,有人上報說在北幽的醉歌樓裏看見了陳清淺的臉,才找到具體線索的……我找人繪製了陳清淺的畫像,以方便大家辨認。為了不讓大家發覺我身上蠱毒的事情,一直隻說是尋找她。”


    易楨微微抬起眼:“你是故意讓所有人這麽認為的。”


    姬金吾知道這件事情無論怎麽說,都對自己真正的心上人不公平,因此隻是低低地為自己稍微辯解了一句:“我要遮掩我身上蠱毒的事情。沒有比癡情更好的幌子了。”


    易楨:“……”


    姬金吾。我有時候真的不敢信你。你裝得太好了。你說的這些話,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總不能這一輩子都靠真言之誓過日子吧?


    姬金吾看著她,好像意識到了她在想什麽,有些絕望地說:“我以後什麽事都不瞞著你,你問我我都說。”


    易楨:“……”


    這句話又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他好像怕易楨覺得不耐煩,手上包紮的傷口也顧不上了,匆匆忙忙地說:“我中的蠱毒,陳清淺說是叫不死蠱,是她母親自己培養的、獨一無二的蠱蟲。所以要解開,隻能去找她。”


    易楨愣了一下。


    她記得,不死蠱和無間蠱一樣,也有許多個迭代版本。而且不同人研製的蠱蟲,還有不同的功效。


    問題是,“不死蠱”這三個字,對應的哪個版本,都充滿了血腥和痛苦。


    易楨問:“有什麽症狀?”她的臉有些發白,可能是因為剛才割破手流血了。


    她在一步一步靠近秘密,這個秘密當初她想了很多遍,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


    她其實也可以拒絕繼續聽下去,直接轉身走的。但是又不甘心。她這個時候走了,恐怕臨死的時候還要想,當初那個秘密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姬金吾說:“我那個時候九歲,從懸崖上摔了下來。她給我用了不死蠱,當時立刻就沒事了。可是上元積年1817年,我身上開始出現劇烈疼痛,同時天資快速流失,無法再繼續修行……現在維持的品階,都是十七歲之前就達到的。”


    他可能很不適應和人坦誠相對、剖心掏肺地說話,自己都不自在了,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自嘲了一句:“……所以我說不想修行,其實是因為不能繼續修行了。隻是為了不那麽難看,才這麽說的。”


    易楨依舊死盯著那本《五運六氣談》,她不知道該迴應什麽,好在他說話的語速的也很快,根本不給她機會插嘴。


    “我私底下找了很多大夫,嚐試過很多法子,都沒有用。有個大夫說,可能這是不死蠱和南嶺同生共死蠱的結合。”


    易楨好像聽過這個說法。


    “不死蠱可以讓瀕死的人複生,但是複生的人要日複一日被遊走在血液裏、讓他複生的蠱蟲折磨,”姬金吾說:“同生共死蠱,則可以讓兩個人的命運完全聯係在一起,可以隨意分享對方的一切。”


    易楨沒太懂,她有些疑惑地說道:“你是被中蠱之後,又過了七年才開始出現不死蠱的症狀的。”


    姬金吾點頭:“所以那個大夫猜測,可能我中的那種蠱毒,可以汲取他人的生機,並且進行高效率轉換,將瀕死之人救迴。但是如果瀕死之人在成長期,總有一天,轉換過來的生機會不夠用,於是不死蠱的蠱蟲開始起作用。”


    嗯……這個大夫說的這種可能,還真的挺複雜的。


    簡單概括一下。


    上元積年1810年,姬金吾被人種下了某種蠱毒,瞬間從瀕死狀態複生。這個時候,他能夠複生,是因為他身上的蠱蟲在源源不斷汲取來自另一個人的生機。


    上元積年1817年,姬金吾因為處於少年高速成長的時期,蠱蟲汲取的生機不夠用了。於是轉換成了另一種模式……不死蠱的模式。


    所以他開始渾身劇痛。


    “可是,這無法解釋你為什麽忽然開始流失天資啊?”易楨發現了盲點:“那個大夫的猜想不一定對,他隻是猜,又沒有證據。”


    “那個大夫說:我的天資,早就在從懸崖上摔下來的時候,命燈滅的那一瞬間,就徹底歸零了。”姬金吾說:“後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從另一人身上偷來的。所以上元積年1817年,可能我的天資並不是在快速流失,隻是迴到了原本的那個人身上去。”


    “我現在能夠維持當初的修為,或許是因為之前的那種模式還在起作用,在一些生機還在被傳輸過來。”


    易楨愣愣地看著他。


    姬金吾在說話的時候,很多次想用後來者的目光,將過去粉飾一般,不是更改事實,而是讓它稍微沒那麽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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