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金吾又想多看她幾眼,又心裏難受,索性站起來背過身去,隻望著屋裏滴滴答答的刻漏,雖然覺得這光景難捱,卻同時想要再多待會兒。


    他站得挺拔,一身白底藍紋的袍服,王光劍氣,不可遮掩。


    有雙手環過他的腰身,把臉埋在了他背上。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男主姬金吾。番外有小杜弟弟的if線,魚哥可能也會有


    第106章 月至此(下)


    姬金吾去過很多地方。


    陽城、南嶺、中洲、北戎、北幽……


    為了去尋找身上不死蠱的解藥。


    不死蠱讓他無法輕易死去,同時給他帶來了如影隨形的疼痛。


    這些疼痛同他的血液一起奔湧,已經成為了他生活中最頑固的一部分,像是急流中堅定的礁石,任匆匆流過的時間從身邊經過。


    見多識廣或許是他能夠堅定活下來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當他痛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就會想起許多比他處境難得多的人。


    雖然比慘不對,但是那確實是支持他撐下去的、為數不多的力量之一。


    比如說南嶺的三聖女製度。


    南嶺盛行蠱毒。製蠱的步驟,就是將用各種藥材喂養各種蠱蟲,然後將蠱蟲關在一起,刺激它們互相殘殺,最後剩下的那隻,因為吞噬了其他蠱蟲,身上的顏色、形狀和毒性都會發生改變,成為巫女想要的那種蠱毒。


    南嶺的三聖女製度,和製蠱極其相似。


    南嶺是由各個部族組成的,這些部族大致分為三方,各自為政,接受不同的首領統治。


    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以前開始的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任頭領提出的。


    南嶺開始在自己部族內部,選出最有天賦的姑娘和最有天賦的男子,以神的名義要求他們為部族誕下一個天賦更高的下一代。


    沒錯,在南嶺,神明崇拜還是非常嚴重的。


    這樣一代一代人工選擇,很快出現了天賦上乘、根骨奇佳的孩子。


    然後問題就出現了,人家天賦上乘、根骨奇佳,學什麽都一學就會、腦子比在場所有人都好用,怎麽可能會被所謂的“神諭”迷惑?既然人家不信神,憑什麽要聽你部族首領的,憑什麽要被你奴役?


    總之,第一代被人工選擇出來的孩子很快就離開了南嶺,選擇去五洲三海之間逍遙快活,才不摻和南嶺三個大部族之間的血海深仇。


    三大部族的首領痛定思痛,並沒有放棄這個人工選擇的法子,而是改良了它。


    南嶺是沒有史書的,也不允許口口相傳從前發生過的事情。因此等大家把第一代孩子忘得差不多了,第二代人工選擇優秀後代的計劃就開始了。


    同樣是同代之間最有天賦的姑娘與男子,同樣是以神的旨意要求他們誕下後代。


    這一次,三大部族的首領一開始就在這些孩子身上種蠱,一代代篩選下去,最後終於養出了理想的孩子:


    根骨奇佳,但是一生下來身上就帶著秘傳蠱毒,這些一代一代從胎裏帶出來的蠱毒根本沒法解,隻能任由自己被部族首領控製,仰仗部族首領手中的暫時性解藥活下去。


    也就是,成為最厲害、最威風、最聽話的狗。


    最近幾十年,不知道是怎麽迴事,這些被人工選擇出來的、最優秀的孩子通通都是女性,大家稱她們為“聖女”。


    三位不同部族的聖女根骨絕佳、容貌更是萬裏挑一,而且因為蠱毒隻能被人操縱。


    然後事情就糟糕了。


    就算是姬金吾什麽都見過,當初來到南嶺聽聞這一段曆史時,也不由得……


    被嚇到了。


    讓聖女修歡喜道,然後強迫聖女將修為渡給部族首領。


    為了讓聖女合理地大量采補他人,甚至還在月圓之夜設立了所謂的“奉神節”,但其實哪是什麽“奉神”,就是“侍奉聖女”。


    聖女還多半不太情願,隻是給下了情蠱,自己控製不了自己。


    沒錯,這些牲口見人工選擇出來的都是漂亮姑娘,還給她們一代一代種情蠱。


    抱歉,姬金吾其實不太說髒話,但是對這種人,他除了“牲口”沒有其他能稱唿的了。


    不是把聖女們往腳底下踩、作踐得太厲害,後來也不會爆發南嶺內亂,巫女大規模外逃,南嶺各部族元氣大傷,無法再維持高度集權,這才給了陽城姬家機會,讓姬金吾把商路給通到南嶺的密林中去了。


    姬金吾以前覺得自己命途坎坷,但是見的人越多,越覺得自己還是能忍一忍繼續活下去的。


    雖然有時候痛得太厲害了,又沒有什麽緩解的法子,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象征著“平靜”與“安寧”的死亡。


    但絕不是現在。


    可能是因為心跳加快,導致血液流速也跟著加快,他身上那些習以為常的疼痛變得更加尖銳了,像無邊的浪潮一樣向他湧來。


    但是姬金吾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樣,企盼能夠活下去。


    曾經死亡就像他肩上的落花,他要非常努力才能控製住自己不去觸碰。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貼在他背上的觸感軟膩膩的,腰間環著的手臂卻扣得很緊,生怕他跑了似的。


    姬金吾僵著身子好一會兒。


    因為答應過母親,也因為覺得風月之事無聊透頂——若不是年少時痛得少了,實在捱不住一整晚一整晚的劇痛,他根本也不會去摻和這些麻煩事——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再往任何風月場合去過了。


    阿楨這樣的動作……應該是想要親近他吧?


    他應該迴過身子去也把她抱在懷裏的。


    可是……阿楨為什麽忽然親近他呢?


    之前明明都一直不想見他的。


    姬金吾心裏又喜又懼,察覺到她在將自己的重量往他身上靠,腰腹上的軟白手臂越收越緊,忽然想到——


    他現在穿的可是一身白衣服,阿楨是不是認錯人了?


    越想越有可能。


    之前也是常清碰見她的、是常清抱她來看大夫的、是常清一直守著她調息,她一定是把他當成了常清,才會這麽依賴地抱上來。


    身後的姑娘低低地用氣音說了些什麽,臉在他背上蹭了蹭,不管不顧地依偎在他身上。


    她的聲音太低了,姬金吾沒聽清楚說的是什麽,可是想來想去,覺得不管叫什麽,應該不是在叫他的名字。


    姬金吾隻期盼也不是在叫常清。


    他又想迴過頭去告訴她自己是誰,又害怕她真的是認錯了人,發現他是誰之後就推開他了。


    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抱一抱她。


    姬金吾不敢迴頭,隻敢將手覆在她手背上,虛虛握著,繡著藍色海浪波紋緣邊的袖子掩住他們交握的手,倒像是什麽見不得光的情感糾葛在深海中沉淪。


    身後的姑娘倒是安分了,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背上,仿佛他是什麽安定鎮靜的藥劑一樣。


    姬金吾聽見了自己胞弟的聲音,常清在門口同大夫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但是他還是聽見了,他一直在刻意留神門口的動靜,就是為了聽見常清的往來動向。


    姬金吾好像是受人尊敬的長兄背著同胞弟弟在與弟媳偷情,而且仗著相似的容貌,讓弟媳把他當成了自己的郎君,享受著本該交付給胞弟的溫柔蜜意。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姬金吾幾乎是瞬間放開了她的手,轉過身子,想叫她知道抱的到底是誰。


    可他轉過身去,她卻隻是軟軟地靠在他肩膀上,再仔細一看,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閉著眼睛睡過去了,大約累了一天、神經緊繃了一天,剛才覺得安心,所以這麽放鬆地靠在他背上,把眼睛給閉上了。


    姬金吾也不知道是鬆了口氣還是失落,扶著她靠在床上,又忽然覺得不放心,怕她是身體又出了問題,連忙起身去叫大夫。


    .


    杜常清的聲音有些猶豫。


    易楨叫他那句“常清哥哥”的時候,他幾乎立刻感覺到了極大的滿足,在他的設想裏,每天和楨楨見麵說話的滿足感也莫過如此了。


    可是她叫完,立刻就哭了。


    杜常清沒有見過她哭。


    他入世太淺,平日裏但凡有什麽挫折困苦,也都有事事為他操心的兄長給他先擋著,叫他不至於太過傷心苦悶。


    就算他和姬金吾吵架(雖然他們吵架的次數寥寥可數),最後基本都是姬金吾主動勸導,給彼此找台階下。


    就像十七八歲的少年,和哥哥大吵一架離家出走,哥哥就算覺得自己沒錯,也還是會出門去找。


    母親就是這麽教導的,弟弟要尊重兄長,兄長要包容愛護弟弟。


    她眼淚掉下來,杜常清又注意到她裙子上都是血,瞬間就慌了,以為她方才叫人欺負得厲害了,現在他又逼她改稱唿,所以她哭了。


    他剛要道歉,她就暈過去了。


    大夫說她身子很不好、很難受。杜常清也看出來了,她連水都端不起來,手抖得厲害,最後也就喝了那一口。


    她都這麽難過了,他方才竟然還不快點去喚婢女來給她換衣服,在羞赧一些沒影的事情。


    要是兄長在他的位置,肯定會做得比他好很多的。


    難怪楨楨當初更喜歡兄長呢。


    杜常清出去被風吹了吹,才冷靜下來,現在在易楨門口,目送婢女帶著幹淨的衣裙和熱水進去,竟然有些膽怯,垂頭喪氣的。


    “常清。”他聽見內室裏兄長在叫他:“請大夫進來。”


    又是一陣忙亂。


    大夫說她體內的真修已經不再繼續損毀她的經脈了,但是之前經脈受到的損傷還沒完全消去,可能要靜養兩三天。


    “就是太累了,所以睡著了嗎?”姬金吾問。


    大夫點頭,又說:“但是姑娘好像有點火性上炎,這樣下去火邪旺盛,也不好。”


    大夫們商量著開了調養身子的藥方,正好和給易楨換完衣服的婢女一同離開。


    姬金吾低聲說:“常清,很晚了,去休息吧,你一直奔波。”


    是想支開他,再進去看看那姑娘。哪怕是看看她,也不敢當著旁人的麵。


    杜常清不肯走,左右環視一周,確定侍衛站得比較遠,悄悄對自己哥哥說:“兄長,我有個事情想請教你。”


    姬金吾唯恐他看出自己的目的,拚命維持著正常的表情,淡淡地問:“什麽?”


    杜常清其實也知道不該和兄長說這事的,但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就是遇事不決問兄長,而且眼下一時心急,也找不到別人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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