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楨:“……”


    易楨無從反駁。


    李巘微微笑了一下:“還有什麽?”還有什麽是騙我的。


    易楨連忙搖頭,低聲說了一句:“沒有了。”


    李巘:“你還喜歡他嗎?要跟著他迴去嗎?”


    他也不等易楨迴答,害怕她迴答出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捧著她的臉,要證明什麽似的,摸了摸她的頭發,低聲問:“他剛才吻你了是不是?吻哪兒了?”


    李巘道長的情緒波動不算很大,像是冬天在冰層下緩緩流動的河水。


    易楨搖頭,怕他不信,又搖了一遍。


    李巘摸索著握住她的手,姬金吾方才雖然情緒很激動,但到底不是瘋了,並沒有在她手上捏出痕跡來。


    李巘與她十指相扣,捏著她的下巴,怕她又躲,從剛才吻到的唇角開始,摸索著想要真正吻一吻她的唇瓣,然後再順理成章地加深這個吻。


    易楨頭腦空白,根本察覺不到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麽,隻察覺到他的唿吸停在了方才被吻過的唇角,還在猶豫要不要推開他。


    第99章 修花萼樓(上)


    李巘沒有和人接過吻,他不像是姬金吾那樣見慣風月的老手,也不像是小杜弟弟那樣完全搞不懂男女情事的純情奶狗。


    一定要說的話,他隱隱約約知道是怎麽迴事,但是具體怎麽樣則是完全兩眼一抹黑。


    第一次和喜歡的姑娘這麽接近,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但是李巘心裏還想著方才聽見的、時斷時續的對話。


    他在意的不是聽見的部分,而是沒聽見的部分。


    要怎麽樣的接近、怎麽樣的氣音耳語、怎麽樣的眼神糾纏,才能讓一個上品修士什麽都聽不見。


    他更在意易楨到底和姬家那位家主是什麽關係。


    以及,為什麽要騙他呢。


    但凡欺騙,總是要遮掩什麽無法示人的秘密。


    李巘覺得她肯邀請他一起前往上京,已經是放開心防,願意讓他接近了。


    可是今天才發現好像不是。


    他以為接近了她,但是接近的是一個幻影。就像是寒夜裏被變幻出來的芙蕖,是幻夢空花,不是真的。


    唇下觸碰到的肌膚很涼。李巘反複摩挲也沒能讓溫度變得高一點。


    她有些呆愣愣的,好像隔著一層什麽在看他。


    易楨倒確實是愣住了,她印象裏的李巘道長一向是個溫柔的人,溫柔得像溫熱的白開水一樣,沒有什麽刺激的味道,但是也不會讓人受到驚嚇。


    她大約是欺負他脾氣好性格好,所以才敢一直猶猶豫豫想著要不要繼續騙他、要不要和他說清楚。換成姬總,她就不敢騙他,或者說根本沒能力騙他。


    李巘的唿吸是溫熱的,他見她僵著不動,在她唇角輕輕啄了一下。還不動,用指腹摩挲著她的紅唇,顯然是要吻她的意思。


    他到底還是沒有辜負易楨對他“脾氣好性格好”的評價,雖然是生氣了、是醋得難過了,不好問她到底願不願意、有沒有想好,但是動作間給了十足的暗示,好像在偷偷對她透露“我要這麽做了,不願意快點拒絕我哦”“不想要就直接推開我,我雖然生氣了,但是我不想太傷害你”。


    他在試探她。


    他確實該試探她。


    明明迴應了他的好意,為什麽又在他拚死保護她之後,還和別的男人搞在一起。


    她到底是不是把心放在他身上。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要一個確定的答案,確定的答案才能讓他繼續為她以命相搏。


    易楨腦子裏攪成一團。


    她與人交往的時候,很受別人的影響。對方對她不好,她就討厭他;對方對她好,她就喜歡他。若是同一個人相處的時候十分開心,她總會把這份開心也帶到未來的相處中去。


    易楨和李巘道長的大部分相處時間都很快活、安逸。


    先是在前往洛梁的船上,再是在洛梁城那個飄著櫻粉色花瓣、經常刮風、池子裏還偶爾鑽出一個魚哥的院子。


    後來李巘道長還帶著她在洛梁城裏到處找線索。說是找線索,大部分時間也就是吃吃玩玩。


    李巘道長在洛梁城呆過、在上京呆過、在豐都也呆過,他一個人去過很多地方,還會很多意想不到的技能。


    比如說會海妖的語言,比如說在院子裏支小火鍋煮羊肉,再比如說駕車。


    易楨有時候懷疑他是不是因為總是半路去學一些奇奇怪怪的技能,所以才修為不如小杜弟弟的。


    李巘道長一直扮演著一個讓人安心的角色。


    因為這樣,易楨才一直計劃著和他繼續呆在一起。因為過去和李巘道長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快活的。


    可是現在她不快活了。


    她感覺到了非常強烈的不適感。


    耳鬢廝磨明明是一件會令人開心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被他輕巧地拆穿了偽裝,現在她整個人陷入了難以言喻的負麵情緒中,他與她耳鬢廝磨、吻她的唇角,也沒辦法帶來任何正麵的情緒。


    易楨覺得自己不應該推開他。


    她也就真的沒有推開他。她隻是沒法放鬆,僵著身子,表情像是要哭一樣。


    李巘:“……”


    李巘拉開與她的距離,把她抱了起來,調整了一下方才被扳著身子的別扭姿勢,讓她坐在床上,將小腿從側麵壓在他腿上。這樣親密地依偎著,果然她的表情好多了,也讓李巘成功忘記了方才這姑娘還在和別的男人竊竊私語。


    扣著她的十指,還是要吻她。


    易楨仿佛被逼到絕路上,不敢退,可是也不敢推開麵前的人。


    李巘道長對她好,她不能這樣。她還騙他,做人不能這樣。


    十指明明是十分忙碌的身體部件,每天都要碰到許多東西,可是被指節相扣、從掌心展開的感覺卻依舊讓人覺得是被什麽東西入侵了。


    這些東西將她從舊有迴憶中帶出來的、慣有的、同李巘道長共生的安心摧毀掉了。


    易楨有些恍惚。她有點搞不懂了。


    她一直沒有表達出明確的拒絕,所以李巘吻她了。


    他沒有繼續捧著她的臉、也沒有繼續扣著她的十指不放,左手放在身側,右手輕輕覆在她的羅裙上,朝她的方向覆過去,碰到了她的唇瓣。


    易楨沒有閉上眼睛。


    她首先是鮮明地察覺到了噴在臉上的溫熱唿吸——現在不止是溫熱了,可能是心理作用,她覺得甚至有些燙——然後才是對方冰冷的唇瓣。


    李巘道長總是給人高山冰雪的印象。


    又冷又熱,好像是在鏡子裏的世界。


    易楨幾乎是從床上跳下去的。


    她的小腿方才被放在他懷裏了,所以是先用手撐了一下床沿,然後才腿著地的。


    她不好當著他的麵去摸自己的嘴唇,有些六神無主,和他短暫對視了一眼,更覺得心裏難過。


    “姑娘?”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是蔣虎的聲音,他在提醒她約定好的時間已經到了。


    易楨正愁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個上好的借口遞到她麵前,連忙接過來,匆匆地說:“我……我答應了要去延慶公主府陪公主,因為公主幫了很多忙。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等我迴來我們再……”


    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最後還沒說完,她就急匆匆提著羅裙開門出去了,也不敢看他的表情,不知道他聽懂自己在說什麽沒有。


    可能聽懂了,可能沒有。她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她覺得他一下子變得有些遠,又想起樂陵道那個“因果輪迴,永不相欠”的心法,有些魘住了,等一路上了車架才迴過神來,覺得魂魄又迴到了身子裏。


    太陽已經要落下來了。


    易楨以前沒留過神,不知道太陽是不是每天都這麽大、這麽紅,這麽大、這麽紅,又這麽冷。


    她明顯的心不在焉,又不想掀開簾子往外看,一個人縮在車架角落裏發呆,想了半天,仿佛有隻手在掐她的脖子。易楨決定不能再繼續想了,在芥子戒裏摸索了半天,想隨便摸個玩意兒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她摸到一串相思子手鏈。


    用五色繩編的,顏色很豐富,抓在手裏又格外的單薄。


    姬金吾不太喜歡這串手鏈的,他覺得太素淨了,不適合她。


    姬總的審美一向是往華美方向發展的,能貴就不要便宜。比如姬家送的定禮中有一對金鈒花釧,十二圈,純金雕花,共二十兩重,戴在手臂上沉甸甸的,據說天下也隻有十一對。


    不過她一向懶得打扮,更懶得戴這種沉重的首飾。姬金吾約莫是體諒她遇刺之後的心情,也從沒勉強過她。


    易楨原本覺得姬金吾已經屬於花錢如流水、怎麽奢華怎麽整的那種人了,但是現在進了延慶公主府才知道他不是。


    延慶公主才是。


    至少姬總花的錢是自己賺的。


    公主府有個大池子。這沒什麽稀奇的,中式園林就講究院子裏有水,好造景。


    但是公主府那個池子底下不是淤泥,是紋石砌成的,還鏤了寶石,奇花繁葉,在池中長得欣欣向榮。


    不止是這樣,池子上麵還布置了紫雲華蓋,華蓋上毫不客氣地繡了龍鳳呈祥。


    紫雲華蓋周圍還垂下了帷帳,帳子是用蜀錦織成的。池中結錦為亭、雁行相望。


    易楨還踏馬看見池子裏浮著玉狻猊、白晶鹿和紅石馬。


    延慶公主在宮中的住所還算克製,畢竟宮中人多口雜。


    但迴了公主府,就完全沒顧忌了,怎麽開心怎麽來。


    “這樣不怕丟東西嗎?”易楨悄咪咪地問蔣虎。


    “丟過一次。”蔣虎說:“公主把那人的皮扒了掛在門口,然後就再也沒丟過了。”


    因為公主吩咐過,府中的仆從將易楨安置在了公主臥房旁邊的小閣裏。


    顯然公主府不常來女客,搬上來的被褥都是簇新的。


    易楨想了半個晚上怎麽和延慶公主說,結果延慶公主根本沒迴來。


    在修花萼樓舉辦的宴席通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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