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匆匆往床榻的方向走去,易楨來不及多看,立刻提起一口氣從門口徑直用輕身術分出去了。


    她顧不上會不會被人發現了。被發現也就是被抓迴來,總比坐在床上嚶嚶嚶坐以待斃好。


    易楨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快過。


    她不敢再停留,反正租的單間隻有一天,裏麵也沒放任何物品,她就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然後就從窗戶裏飛出去準備和易老爺進行點觸及靈魂的對話。


    易楨沒有停留,區區一柱香時間就輕飄飄落在了和道長約好的地方。


    豐都城外的慎求道觀。


    這道館規模不大,簡簡單單的,門口種了許多萬年青,觀主和李巘道長似乎有一點交情。


    道觀原本不是道觀,是一戶人家的院子。據說那是對夫妻,多年無子,渴求子嗣卻無果,丈夫便養了許多鶴,隻當做是自己的孩子來照顧。後來不知怎麽的,妻子忽然懷孕了,又難產死了,丈夫把鶴放走,散盡家財,把院子送給道士,不知所蹤了。


    因此這道館叫慎求。


    易楨喘了幾口氣,調整了一下唿吸,站在道觀門口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小道士。易楨半蹲下去,扯出笑容:“麻煩你了,我找一下李道長。”


    李道長正在和觀主看梅花。


    現在已是早春,大約這觀裏的梅花是早春開的品種,開得正豔。


    易楨見到了李巘道長,和他一起往外走,一路上路過了許多梅花。


    李巘問:“事情辦完了?不需要我幫忙嗎?”


    易楨點點頭:“都搞定了,我們快迴去吧。”


    她覺得既然不和人家在一起,就少用這些有的沒的去麻煩人家。


    李巘笑道:“剛才小石頭說你急匆匆地來找我,我還以為是什麽事情搞不定要我幫忙,才直接和觀主辭行了。”


    易楨不想被他知道自己是匆匆忙忙逃出來的,連忙轉移話題:“什麽!你和觀主有正事沒講完嗎!那現在迴去還來得及嗎!我可以一個人迴去!”


    李巘搖搖頭:“也不是什麽正事,就是裏麵的梅花開得好,許多年沒見開得這麽好的梅花了。”


    易楨:“是這裏的觀主喜歡梅花嗎?到處都是梅花。”


    李巘:“不是,原先就有的。來的路上和你講過這個道觀的名字了,是原先的主人種下的。”


    易楨頓時覺得這梅花有些淒豔。


    易楨碎碎念:“孩子也不是很重要啊。一對相愛的夫婦實在想要孩子,大可以去抱養一個嘛,高齡產婦真的太危險了……”


    李巘也不反駁,隻是說:“自己做出的決定,因果自承罷了。”


    其實李巘道長很多時候都這樣,他就是單純覺得別人的事情自己不需要插手、不需要過多評價,一個故事因果分明,就是完整的結局了。


    易楨已經快要邁出了道觀的大門了,忽然問:“觀主會告訴別人我們來過嗎?”


    李巘搖搖頭,小聲說:“我特意和他說了,應該不會。”


    他說完這句話,忽然抬起頭,好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往自己的右側方——也就是易楨的前方看去。


    那裏是一排萬年青。


    萬年青下站著一個人,原本仰頭在看道觀的牌匾,察覺到他們出來了,落落大方地看了過來。


    易楨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隻是依稀看清楚了身形和服飾,整個人就慌了,立刻條件反射地轉身,想往李巘道長身後躲。


    易楨其實知道他既然能找到這裏來,估計跑路是沒戲了,但還僥幸想著萬一沒看到她呢。


    李巘道長見她往自己身後躲,立刻意識到來人恐怕和她有舊,估計剛才她急匆匆地跑迴來也是因為此人。所以雖然手臂往後護了護,但是反而更加認真地看向了萬年青下站著的黑衣男子。


    月亮微微露出一點點薄薄的光,那人著黑衣,外罩了一件厚重的披風,披風上用金線繡著麒麟。黑衣男子麵無表情,同樣在打量他。


    見他們倆站住在道觀門口,黑衣男子也不介意,自己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他的氣色實在是非常不好,身上又披著如此厚重的袍服,好像下一步就要被壓垮了、邁不出步子去了,但他終究是走到了李巘麵前。


    李巘已經認出了他來:“姬城主。”


    姬金吾第一句話卻是:“你躲什麽?”


    顯然不是在和李巘說話,而是在和他身後恨不得遁地走的姑娘說。


    易楨不知道是該點頭好還是搖頭好,不敢吭聲,甚至不敢抬頭,正在一點一點往後挪,試圖趁身後的侍衛一個不注意逃跑。


    易楨在李巘身後怕得簡直要發抖了。


    她不知道姬金吾知道多少。如果是隻知道她被軒轅昂擄走,她大可以說自己是死遁跑出來的;但是如果知道她是在博白山就跑路了,易楨還要對他撒謊說自己是被軒轅昂擄走迫不得已,那估計明天就被掛在城門上了。


    所以易楨決定在姬金吾透露出足夠多的信息之前先把嘴閉上。


    李巘確是因為這句話徹底誤會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在心裏把“高門貴妾懷孕了所以逃跑”和“風流浪蕩姬城主”掂量了一下,頓時就推出了結果。


    她腹中是他的骨肉。


    姬金吾心中恰好想著同一句話。


    確定室內空無一人的時候,常清整個人都有點迴不過神來。驟喜驟悲,再加上修為崩潰,這麽多事情紛至杳來,他向來生活在簡單而純粹的環境中,縱使心性堅定,一下子也有點受不住。


    姬金吾雖然早就預料到了結局,但是看見室內果然空蕩蕩的,依舊有點失望。他將自己的同胞弟弟勸上床休息,先命人把那盞所謂可以招魂的鎖蓮燈拿走、去藥鋪抓一副安神湯,隨後開始開導自己的胞弟。


    姬金吾和杜常清沒有仇,相反,他們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雖然沒有玄之又玄的什麽心理感應、感同身受,但是他們的關係確實比一般的兄弟要密切許多。


    姬金吾在修行上並沒有特別大的成就,這麽多年一直以杜常清為傲,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並不想和他起任何爭執。


    現在爭的人都沒了、早就死了,自然也沒有和常清繼續針尖對麥芒的道理。


    等他如是這般開導完自己胞弟,遣人去請的醫修也到了,甚至抓的藥都熱騰騰的端上來了。


    姬金吾給醫修讓出位置,走到屋外,覺得疲倦,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然後他聞到了手指上淡淡的血腥氣息。


    姬金吾實在是太熟悉這種味道了。他從前為了根除蠱毒,試過換血療法,就是將自己身上的血全部換一遍;蠱毒是根植在血脈中的,理論上來說換一遍血就可以除掉。


    騙人的。


    反正姬金吾就沒成功。


    但或許是那段時間聞了太多濃重的血腥氣,他對這個味道很敏感,一聞到就條件反射地覺得痛。


    錦被上看不到血滴,因為上麵花花綠綠的繡樣太繁複了,一滴血在主色調是紅色的繡樣上根本不起眼。


    接著姬金吾從派遣去藥鋪的下屬那裏發現了更多信息。


    出現在藥鋪買四物湯安胎養氣血的外地女子。遮擋著臉,對易家的事情很感興趣。


    或許……常清看到的易楨,並不是他的幻覺。


    也不是亡魂。


    而是活生生的真人。


    她若是逃出去了,現在會逃往哪裏?


    姬金吾隔著窗望了一眼自己的胞弟,一聲不吭,拿出豐都的地圖,迅速指出幾個可能的地點,讓人去查。


    好在之前為了給常清找醫修,已經把豐都城裏的人都調動起來了,這道命令執行起來很快,不一會兒他就站在了慎求道觀門口。


    原來他的這位夫人,是早有了心上人。不僅有了心上人,腹中還有了孩子。


    他早就知道這位美人金蟬脫殼、瞞天過海的本事,甚至知道軒轅昂和張蒼都接連栽在了她手上,竟然還會被她玩弄在指掌之上。


    當時她被他壓在臥房的床上,發簪都被抽掉了,還冷靜地說自己隻是時勢所迫、不是什麽有心機的人,他們可以合作。


    難怪明明擔了姬家主母的名分,卻一直致力於撮合他和其他女子,說自己一點都不介意。


    原來是因為腹中早有了他人的骨肉。


    薄情寡義。


    對她那麽好,她倒是毫不在乎他得知她死訊之後的事情。估計還盼著他與其他人互相廝殺、兩敗俱傷,這樣就再也沒辦法對她造成絲毫影響了,她隻需要隔岸觀火。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又聰明又理智,還十足隱忍。


    這麽聰明,又這麽漂亮,該是他孩子的母親的。


    姬金吾想起同她下的那局棋,事後他反複推敲,終於發現確實無法贏過她。


    正如眼下。若不是碰巧抓到破綻,隻怕現在還被她當棋子下。


    但是現在到底不是捉子對殺的棋局,姬金吾可以直接把棋盤掀掉。


    姬金吾臉色難看,李巘道長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這倆人都以為易楨腹中的孩子是對方的,要不是顧慮著打起來要嚇著在場的這個孕婦,隻怕早就打起來了。


    姬金吾見她不答話,簡直氣笑了,臉色愈發難看,伸手就去握她的手腕,想把她抓到自己麵前來,不要逃避問題。


    李巘眼疾手快,立刻擋住他的手臂,禮貌的敬稱也不用了,警告一般沉聲重複他的名字:“姬金吾。”


    第77章 覆蕉尋鹿(下)


    易楨覺得太魔幻了。


    她覺得姬總應該不是那種會一時衝動和人打起來的類型。


    但是他們確實是打算打架的樣子。


    慎求道觀附近其實風景很不錯,現在懸著燈,燈籠的溫暖光亮給萬年青和梅樹更添了幾分顏色,應該是姬金吾和李巘都會喜歡的那種風雅。


    但是他們並沒有分絲毫注意力給身周的美景。他們隻想著和對方打一架。


    姬金吾被直唿了大名,伸出去握自己夫人手的手臂也被不知哪裏竄出來的男人擋住了,反而笑得更盛了些。


    姬金吾經常笑,他需要笑容給人好印象,眼下笑起來更像是遇見了什麽難得的好事。


    李巘戒備地看著他,臉上恰好相反,一絲笑意也沒有,冷聲道:“你何必如此,她又未曾糾纏你。”


    姬金吾完全不想理他,笑道:“我們倆的事情,與李道長又有什麽關係?李道長站在這裏做什麽?”


    姬金吾雖然明知易楨腹中是他的骨肉,但是完全沒在怕的。他向來驕傲,說句不好聽的,乃至到了輕狂的地步,這笑意中倒是夾著無數刀光劍影。


    易楨終於聽不下去了,她覺得縮在無辜人士(李巘道長)身後的自己有點太過分了。雖然姬總和軒轅渣男有本質區別,平常相處起來溫柔蜜意的,要什麽給什麽,也從沒見他責罰過身邊的下屬,但是……


    但是他們朝夕相處的日子也不算短,易楨真沒聽過他這種要殺人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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