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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常清稍微察覺出一點真實的感覺了。


    他推門出去,外麵一點月光都沒有,黑蒙蒙的,但是他依舊能正常視物,能看得清楚靜悄悄的街道,還有屋子裏鎖蓮燈散發的一點點微弱的光芒。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迴去再點上一盞燈。他現在十分警惕光和熱,害怕這些東西會讓楨楨消散掉。


    他馬上就迴來了。


    杜常清腳步很快,幾乎要小跑起來。他白天沒有留意過哪裏有賣葷食的店,現在冒冒然跑出來,也不知道該往哪邊去,隻好先找到一個客棧跑堂的小二問清楚。


    跑堂的很熱情,怕他找不到具體在哪,描寫得很詳細:“周家金店一轉角,轉角那條街走到底,好,您就找到了!”


    周家金店一轉角,走了幾步,就是滿目的煙火氣。現在其實已經算晚了,大部分攤子都在收攤了,霧白色的蒸汽到處亂散,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空氣中。


    活人的氣息。


    明天晚上趁天黑了,讓楨楨帶著帷帽出來沾染沾染活人的氣息。


    杜常清條件反射地這麽想到。


    可是楨楨要跑的。她那麽抗拒他,現在隻不過是把她強行圈禁在了屋子裏。要是把她帶出來,她一定會想辦法逃走的。


    杜常清有點垂頭喪氣。


    賣大骨頭的攤子前還圍著幾個人,剛才跑堂小二介紹了,說這是本地最有名的葷食攤子,從早到晚都圍著人。


    他到攤子前麵的時候,隻有一個買家在買骨頭了,好像和店家是熟人,一邊聊天一邊挑規格。杜常清也不好直接打斷人家,說讓我先買吧,萬一店家惱了不賣了,解釋來解釋去還要花更多時間。


    不過是在人間煙火中駐足立了這麽一會兒,他就開始不由自主地迴想易楨的臉。


    是真的吧。是真的。


    把她抱在懷裏的感覺、握著她纖細腳踝的感覺、還有她被欺負得生氣了紅著眼瞪他的感覺。


    好喜歡和她待在一起啊。想要看她更多的樣子,想要和她多說一些話。


    他是店家的最後一個客人,買完跑堂小二激情推薦的骨頭之後。老板把剩下的所有熟食都半買半送打包給他了,說這些東西放不過夜,幹脆都給他吧。


    杜常清道了謝,拎著東西要走,賣葷食的店家笑著對他說:“俗話說,讀聖賢書、明君子理,小夥子念書要用功啊。”


    杜常清一愣,方想起北幽有讀書人著白衣瀾衫的習慣,現在夜色深了,老板年紀又不輕,僅憑一盞燈,估計是認錯了,以為他是個窮學生。


    他穿了一身白衣,又習慣不戴任何佩飾,深夜出來買半價處理的熟食……


    杜常清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沒時間糾正他,擺了擺手示意老板認錯了,便匆匆地走了。


    讀聖賢書、明君子理。這倒確實是他年少時的座右銘,如今再次看見,很有些感慨。


    他少時立誓,說此生不做傷天害理、有違人倫的事情。那誓言也是從這句話中來的。


    杜常清走進已經收攤的另外半條街,周身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他忽然想到:把自己的嫂嫂圈禁在床上,這守的是哪門子的禮法?


    杜常清其實有理由為自己開脫:不這麽做嫂嫂就會消失掉,他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


    有許多理由。


    但是這一刻他承認了。他清楚地知道不是的,沒有理由可以給他開脫。沒有理由可以讓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迫不得已的無辜的人”。


    他絕對不會把楨楨的下落告訴自己的兄長。他不會這麽做,楨楨喜歡兄長也不告訴,兄長會傷害她的。


    他不是迫不得已的。


    他喜歡和楨楨待在一起,他喜歡楨楨隻能待在他身邊幾步遠的地方……現在這樣,他很開心。


    “迫不得已”的人,往往是苦大仇深的。


    但是他不是,他開心又滿足。要是楨楨願意對他笑一笑——像是新婚夜的時候,把她從張蒼手裏救出來時,她披散著頭發,難受委屈得眼睛都紅了,見他端著藥進來,還是朝他笑——能看見那種笑容,他就沒有什麽別的奢求了。


    要是一開始楨楨就是嫁給他的就好了。


    杜常清不由得再度迴想起來了那時的感覺。


    他原本是想著出其不意把腳鐲給楨楨扣上的。就這麽簡單,沒有別的心思。


    但是一握上她纖細的腳腕,乃至動作太大讓她整個人仰躺在錦被上的時候,好像事情就開始朝其他方向發展了。


    而對那個方向他沒有絲毫的了解。


    她的繡鞋幹幹淨淨的,可能是因為一直沒有怎麽接觸地麵,踢在他腰腹間,用的力氣不大,完全不痛,倒是腳腕上綴著的鈴鐺一直在響。


    新婚夜她躺的那張床也是綴著鈴鐺,床鋪搖晃起來,鈴鐺就會響。他好像忽然有些懂了為什麽會有鈴鐺。又好像沒懂。


    周氏金店還開著,杜常清有些心煩意亂,下定決心不想那些他搞不懂的事情,一眼望進人家的店麵,看見了兩隻簪子。


    第74章 遲來的生理教育(中)


    一隻是素銀的花簪,四層十二瓣銀葉,是全開的蓮花模樣;一隻是半開的小海棠花花簪,三層九瓣銀葉,花芯上還綴著一顆櫻粉色的珍珠。


    反正他迴過神的時候,那兩隻簪子就都已經買好拿在手裏了。他正提著好吃的走在迴去的路上,恍若一個做了錯事被深夜拒之門外、現在買了禮物迴去討好妻子的丈夫。


    杜常清:“……”


    他之前還給她買了小燈籠形狀的耳環,給她買了紅色的好看衣裙。


    要是她願意穿、願意戴這些的話,她全身上下就都是他給的東西了。


    哪怕隻是想象一下那個場景,他都覺得太好了吧。


    這個瞬間,小杜弟弟好像稍微理解了一點為什麽大家都想和自己的心上人成婚。


    要是楨楨以後願意穿他給買的衣服、願意戴他給挑的首飾,甚至還躺在他的床上,蓋著他的被子……那真是太太太太好了。


    他都沒有形容詞了,隻會一個“好”字。和她成婚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這些事情了,還可以每天和楨楨坐在一起喝茶。


    杜常清腳步輕快地往迴走,一推開院子的門,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和他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甚至身量都差不多,穿了身刺金繡的黑衣,緩緩抬起頭來看他,眉眼間還有些詫異。


    杜常清站住了,臉上的表情冷下來。


    姬金吾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臉上沒什麽太明顯的表情。縱使是那一抹詫異,也在他說完話之後消失殆盡。


    他說:“我以為你在屋子裏。”


    屋子裏布著一道禁製,兄長大概以為他在禁製中。


    杜常清不說話。


    他沒怎麽和自己兄長吵過架,現在感覺很不對勁,要打起來也不願意,就是不想理他、不想看見他。


    他知道自己離開之後,兄長立刻就遣了人跟上來,也不靠近他,就遠遠地綴著。估計是怕他激憤之下做出什麽事情來。


    杜常清起先還有些在意,後來心痛難抑,無暇他顧,懶得管有誰跟著。再後來就莫名其妙沒有被跟著的感覺了。


    杜常清那時根本沒空考慮這些,也沒管。大約潛意識裏還是覺得自己兄長一直對自己好,不會傷害自己。


    姬金吾說:“我不知道張蒼給你的那封信裏寫了什麽挑撥離間的話。但是我確實是在你來的前一刻才查清楚了整件事情,並沒有刻意瞞著你。”


    “我知道我也是一麵之詞。但是常清你現在要麽選擇相信我這個兄長、要麽選擇相信那個被你捅了一刀差點殺掉的敵人。”


    正常來講,姬金吾當時就應該想到是張蒼那邊出的問題,但是他那時蠱毒發作痛得厲害,維持基本的理智都是靠烈酒,更不要說進行邏輯思考了。


    等他查到張蒼給自己胞弟送過一封信之後,立刻就意識到事情出在這封信上,所以現在見到人了,第一件事就是澄清這個誤會。


    杜常清抬頭看他,似乎在猶豫,沒說話。


    姬金吾知道他情緒過不去,也沒期望兩個人把話說開之後立刻就和好,繼續說道:“你隨我迴去,你一個人去不現實,張蒼還在那裏。我把北戎的人劃給你,你真的想給她報仇,就好好想想怎麽讓穎川王再也沒有還手之力。”


    姬金吾已經連續五六天沒睡過一個好覺,先是查阿楨的事情,再是查常清的事情,實在累得站不起來就眯一會兒。他如今精神狀態非常不好,沉重得像鐵的疲憊甚至連悲痛都壓過去了,血液中奔湧的疼痛更是未曾停歇,他沒有力氣再做什麽表情,隻是平靜地把邏輯和道理說出來。


    或許是性格原因,姬金吾向來是被依靠的那個人,是一段關係中主導的那個人,他要對身邊的人負責任,而且他已經習以為常沒覺得有什麽不應該。


    姬金吾認為自己不應該有任性、不負責、情緒化的時刻。他是長兄,長兄就應該負起責任來,做那些困難的事情。


    他剛才一路奔馳來到常清的住處,還想著常清要是一直不出來見他,他就靠著桌子睡一會兒吧。反正今天也沒有月亮沒有光,到處都是黑沉沉的。說不定能夢見阿楨。


    雖然她可能不願意到他夢裏來。但是他隻有這麽一個再見她的渠道了。


    姬金吾覺得自己很可笑。又沒給她什麽過分的寵愛、又沒有喊打喊殺給她報仇,一提起來就是苦衷、不得已。倒還期盼人家入夢再見一麵,簡直是恬不知恥。


    姬金吾甚至有些麻木,過於尖銳和複雜的情緒與片刻不歇的痛苦混雜在一起,他分不清楚它們了,隻好羞辱自己。


    見杜常清依舊不搭理自己,姬金吾也不惱火,自顧自地給他分析:“急不在一時,軒轅昂又不是傻子,什麽也不做就引頸就戮。張蒼更不是什麽好人,這個時間點送信告訴你阿楨的……死訊,必定有他自己的圖謀,說不定就是刻意引誘你過去報他的一箭之仇。”


    他的意思是,你這麽一個人過去,多半是去送死的。那邊原本就是穎川王軒轅昂的勢力範圍,還有一個差點被你要了命的張蒼等著漁翁得利,你仔細想想,不要衝動。


    杜常清對他這麽平靜的態度有些匪夷所思,他覺得就算是身邊死了一隻喜歡的貓也不應該平靜成這樣。但是轉念一想,迴憶起自己兄長以往都是不知疲倦地笑著的,疑心他“不笑”就已經是非常傷心了,也沒有出聲質問他。


    他覺得自己沒什麽好說的,隻想到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短短地迴答了一句:“你迴去吧,我不和你走。”


    隻是這一句話,姬金吾立刻讀出了背後的大量信息,於是他下一個問句便是:“你屋子裏是誰?”


    杜常清:“……”


    姬金吾輕輕瞥了一眼他手中拿著的紙袋子,又追問一句:“有人很像阿楨?”


    杜常清:“……”


    姬金吾便知道答案了,細細算一算日子,臉色冷厲下來,拋出另一個問句:“她的頭七,你在屋子裏準備了什麽祭奠她?活人嗎?”


    杜常清:“……”


    杜常清忍不住了:“你別猜了,你不是還惦記著自己的心上人嗎,快走吧。”


    姬金吾聽了他這話,前後比對了一下自己這位同胞弟弟的態度,恍然意識到了什麽,沉聲問:“你總不會去召了她的魂來吧?用了什麽?那些都是騙人的,召來的不定是什麽妖物,你別信。”


    他態度很堅定,像是早就嚐試過這些亂七八糟的召魂的辦法,現在看見杜常清被騙,很是不快。


    杜常清幾乎惱羞成怒了,心裏在大聲說“楨楨不是妖物!”,控製住自己不去拿鳴鴻刀,說道:“我不想和你說話,你快走,不然我現在就動手了。”


    她不是妖物!她會笑會生氣會瞪我!她再被生魂滋養一段時間就是活生生的人了!


    這時有個上品修士輕飄飄地落在了姬金吾身後,低聲對他說了什麽。姬金吾再次抬頭,已經是明了的神色了:“鎖蓮燈?”


    接著姬金吾就下了定義:“那也是唬人的。我五年前就在中洲試過了,見到亡魂的條件極為嚴苛,還沒人成功過,是騙人的。”


    杜常清簡直控製不住要和自己兄長打一架了。


    大約杜常清的表情太明顯了,姬金吾又不願意再和他起衝突,連忙放軟了語氣:“你讓我進去看看,我對這方麵很有研究。這一切都是真的,萬一你有什麽錯漏導致亡魂消散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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