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一張紙,寫信用的那種,很舊,泛黃,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可是沒等他看清那上麵寫了什麽字,那張輕飄飄的紙就被風吹走了,從窗口直接飛出去,應該是落到偏院的林子裏去了。


    梁源也不敢聲張,悄悄地拿了燈籠,繞過父親和奴仆,打算一個人去林子裏找。


    !


    這倒不是因為他隱匿技能點多高,主要是因為熟悉家裏的一畝三分地。


    這對易楨來說也差不多,要是給她一雙旱冰鞋,撒手讓她在外婆家那個小城市裏隨便溜,拿破侖帶三個連來都找不到她。


    梁源敲門了,他真的敲過偏院的門了,沒人應,屋子裏也沒點燈,他以為兩個客人睡了,就悄悄地一個人往林子裏去了。


    然後就撞見這麽一幕。


    扶蕖姑娘渾身濕漉漉的,好像是剛從湖裏爬上來。李巘道長剛才把自己青灰色的道袍罩在她身上了,因為他們倆的身高差,那件道袍甚至還拖地了。


    梁源覺得非常疑惑,忍不住走近了一點:“李大哥?扶蕖姑娘是掉進湖裏了嗎?要我去幫忙叫大夫嗎?”


    扶蕖姑娘一個勁地往李巘道長身後躲,她還舉著濕漉漉的袖子遮擋自己的臉,很不好意思的樣子,聽見他問,立刻答道:“沒事!我沒事!我沒有掉進湖裏!不要喊大夫!”


    欸……她明明渾身都是濕的,不是掉進湖裏,難道是自己下到湖裏去的嗎?


    李巘道長右手往後側方迴護,輕輕地咳了一聲,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梁源這下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目光往四處探:“我丟了一張寫滿字的信紙,剛才風吹到這邊來的,李大哥、扶蕖姑娘,你們有看見嗎?”


    易楨:“……”


    她剛才好像在岸邊看見過這麽一頁紙,但是方才動靜這麽大,那頁信紙應該已經掉到湖裏去了吧……


    易楨迴頭看向岸邊,果然有一頁泛黃的信紙躺在湖岸與湖水的交界處,被幾根精神的雜草危險地架在空中。


    就在易楨迴頭的這個瞬間,有一陣微風吹過,把那頁岌岌可危的信紙往湖麵吹去。


    易楨忍不住輕輕地驚叫了一聲,提著道長的衣服往那個方向跑去。


    她發出聲音的瞬間,沉在水麵之下的銀白色鮫人立刻箭一樣地衝過來,把那張輕飄飄的信紙舉出了水麵,甚至自己也微微露出小半張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易楨半跪下來,接過那張已經被水麵沾濕了一半的信紙,那隻長著銳利指甲的手立刻縮進了水麵,然後他整條魚就不見了。


    梁源這時才跟過來,他離湖邊有段距離,又從未修行過,速度比較慢。


    碰到水的那半張紙上的字已經全部模糊掉了,完!完全認不出來寫的是什麽。還算完好的另外半張也浸染上了水汽,明明已經離開了水麵,依舊在不斷被水痕吞噬。


    易楨一眼望過去,發現寫的是:“……於喧嘩之下,或勉為語笑。閑時自處,無不淒涼。”


    “乃至夢寐之間,亦多敘感咽離憂之思,綢繆繾綣,暫若尋常……”


    “……愛妻所遺玉環一枚,玉其堅潤不渝,環取其終始不絕。”


    對了,梁存梁大哥是個讀書人,所以淩氏招他做女婿。不過後來愛妻早逝,他傷心過度,再也沒有心思做學問,所以出來開了間雜貨鋪。


    易楨自覺看人家的情書不好,也不好再多看,連忙把手裏的信遞給梁源。


    梁源卻有些怔愣。


    方才距離太遠,他沒注意到太多細節,現在距離拉近了,他才真正看清了扶蕖姑娘的臉。


    燈籠就放在扶蕖姑娘的腳踝邊,她沒穿鞋,腳踝上有明顯的指印。梁源隻瞥了一眼,覺得臉上發燙,沒敢繼續看,也不知道腳踝上麵的小腿有沒有類似的痕跡,撿起自己的燈籠,連忙站了起來。


    可能真的是自己下到湖裏去的……


    梁源恍然意識到“夫妻”這個詞,除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還有更香豔的一麵。


    在露天的湖麵上,腳踝上都是痕跡,這也太……李大哥看起來明明是個冷漠得不得了的人。


    由於晃神,易楨把信紙遞給他的時候,梁源接的遲了些,那張濕了一半的信紙在易楨手上多停了一會兒。


    於是她一不小心就把那半張信紙讀完了。


    視線掠過雲煙一般飄渺的喃喃愛語、穿過深沉到難以表述的思念,定格在了能看清的最後一行字。


    “無間蠱兇險異常,但若能達幽冥,血淚無數、人命萬千,在所不辭……”


    她方讀完這行字,最後那八個字就被蔓延上來的水痕吞沒了,糊成一片。


    說起來,易楨好像聽姬金吾說過類似的話,“唯有血淚,可通幽冥”。可是那句“人命萬千”又是怎麽迴事?改良無間蠱需要的不是鮫人血和腓腓血嗎?怎麽和人命扯上關係了?


    梁源接過她手上的信紙,匆匆就要走,臨走之前,還出於好意地提醒了一句!句:“晚上風大,二位還是早些迴去比較好。”


    易楨頂著羞恥心和他商量:“梁小哥,要不然,我們就當今天沒見過?”


    我沒看見你出來撿你父親的情書,你也沒看見我們倆濕漉漉地在林子裏胡搞。


    ……不對,我們明明沒有在林子裏胡搞。


    再看湖麵,已經一片平靜,魚哥已經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迴去的。


    易楨估計他明天還來。


    接下來就是她和李巘道長一路沉默地走迴去。


    易楨一邊沉默,一邊想她果然被腦殘瑪麗蘇洗腦了,怎麽會有人認出十幾年前一麵之緣的陌生人,而且這十幾年易楨的變化也挺大的。


    他的話很簡短:“用開水,不然會得風寒。”


    易楨道了謝,接過水,關門進去用熱水擦了一遍身子,感覺渾身都暖和起來了,坐在鏡子前把頭發解了,刷了會鴻蒙水鏡,然後才端著已經涼透的水準備出去倒掉。


    誰知道她剛出門,就看見走廊的朱紅柱子上靠著個人。


    李巘道長抱著自己的劍站在那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月光足夠看清他的臉了。李巘道長的氣質實在是過於冷清,仿佛是思念故人的夢境中,那一縷淺淡的月色。


    易楨忽然想起小杜弟弟來,他給她的印象也和月亮相關,但小杜弟弟是滿月晶瑩、幽輝半床,這孩子太清透,甚至那輪滿月前連一絲遮擋的雲氣都沒有,他就是那麽的純粹。


    還有小杜弟弟的兄長,姬總讓人想起華光冉冉、旭日曈曈的正午,他渾身都散發著強大的存在感,他相信大家都會信任他、世界上沒有他辦不成的事情,哪怕是熬上幾天夜,黑眼圈長了半張臉,依舊精神奕奕地和她掰扯邏輯,而且他還贏。


    李巘說:“我剛剛已經走了的,想了想,還是迴來了。”


    易楨以為他想起了什麽和無間蠱有關的信息,打算順便把剛才看見的那行字告訴他。


    李巘繼續說:“我想告訴你,我以前見過你。”


    第63章 喧嘩之下(上)


    易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事實上她渾身都僵住了,第一個反應就是:“你、你待會兒說行嗎?我去倒個水!”


    冷靜啊道長!!!


    還沒等李巘答應,她立刻僵著肩膀轉身,試圖就地逃跑。


    草草草短時間內認出十幾年前遠遠望過一眼的女孩子,道長您超憶症嗎???


    易楨倒完那盆冷水,磨蹭著不想迴去,腦子飛快運轉,試圖給自己找出最優解。


    “你盯著廚房做什麽?餓了嗎?”李巘道長的聲音平平淡淡地出現在身後。


    見易楨被他忽然出聲嚇到了,他連忙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看你一直不迴來,就出來找了找。”


    易楨隨口敷衍他剛才那個問題:“我剛才忽然想吃羊肉,所以站在這裏……想了會兒羊肉,那個、那個李道長你剛才要說什麽來著?”


    李巘依舊不放棄自己的直球:“我以前見過你。”


    易楨低聲說:“我不記得了,但我應該之前沒有見過道長。”


    李巘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確實,你當初沒看到我。”


    易楨正思考著接下來是用“你是個好人值得更好的姑娘”,還是用“抱歉我已經有心上人這輩子非他不嫁”,就見李巘道長順理成章地給他們的對話結尾了。


    他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你早些睡吧。”


    易楨:“……”


    易楨:“???”


    淦道長您真的能忍哦。要是她遇見多年以前差點就買到了、現在依舊超心動的漂亮男孩子,她現在就拉著漂亮男孩子的手和他敘一百迴衷腸,要是條件允許,她甚至還想和漂亮男孩子在床榻上友好地交流一下感情。


    易楨一路沉默地和他一起走迴自己的房間去,快到房門口了,小聲地追加了一句:“我有喜歡很久的人了……就算他不迴應我,我也會繼續喜歡他的。”


    不行,還是堵死一切可能。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和原書《禍心》裏的任何可疑角色搞在一起了,明明知道不會接受人家的心意,還吊著人家,這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虛構這麽一位“不喜歡她的心上人”,既能夠解釋自己為什麽跑路,又能夠解釋自己為什麽一直單身。


    對不起道長不是你不好,是我怕被渣男搞。


    “我知道。”李巘說:“我知道。”你還懷了他的骨肉。


    !  他的聲音有點異樣的輕快,和他平日的沉穩聲線非常不同,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但他態度倒是很正常。李巘其實沒想過會有再重逢的日子,楊朱真人一直不太讚同他去找那個姑娘,告訴他那並非良緣。現在真的發生了,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受。


    也還好她和十幾年前不一樣了,不然李巘真的疑心這是做夢。


    他其實該告訴她多年前發生過什麽,但是想想覺得沒意思,現在告訴她隻是憑空叫她困擾。


    月色晦暗下來了,他的表情看不清楚了。


    易楨有些不自在,他說完話之後隻留下了令人不安的寂靜,這寂靜中有她不願意深思的東西。


    於是她潛意識裏轉向了其他的思考方向。


    嗯?他怎麽知道的?難道她會錯意了?李巘道長對她其實沒意思?太好了吧!


    易楨脫口而出:“不是剛才你看見的那個鮫人。”


    她糾結了半秒鍾,解釋道:“我母親以前在波瀾海上尋求過那個鮫人的幫助,作為迴報,答應把我這個女兒賠給他。”


    李巘滿臉不讚同:“他若明天再來,我可以布陣捕捉他。”然後殺了他入藥。


    易楨小聲地說:“其實楊朱真人建議我好好了結那樁因果,而且我也覺得畢竟是我母親自己做出來的承諾……”


    她又飛快地追加了一句:“如果道長好心幫我,能不能指導一下我練劍?比起嫁人,我覺得有自保能力比較重要。”說是這麽說,但其實隻是客套話,她並不打算和李巘道長多接觸,和“下次一起吃飯”一個性質。


    李巘愣了一下,問道:“你現在可以進行這麽劇烈的運動嗎?不會出問題嗎?我剛才還在想要不要去給你找大夫,落水那麽大的動靜。”


    易楨有點懵,不太理解他整句話的意思,略為茫然地應道:“沒問題,我身體很好的,多運動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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