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克,小孩子的好奇心,可以理解。現在當務之急主要是外麵那個一毛不拔道長。


    她房間裏藏人的地方還是不少的,易楨又有多年捉迷藏遊戲經驗,把衣櫃打開,直接把小和尚帶著他的熊貓塞了進去,還囑咐了一句:“藏好了,待會兒我抱你們出來才能出來。”


    決定跑路之後,易楨還臨時抱佛腳去學了一下易容術。


    太難,沒學會。


    但是想必之下簡單多了的腹語術就很好學了,她匆匆從芥子戒中拿出書簡來,翻到腹語術那一頁,再次確定自己記全了咒語。


    入海口水流湍急,船行得很快,不過片刻,就已經離岸一箭之遠。


    易楨從大開的窗口望出去,遠遠看見博白山上有一雙白鶴飛起,鳴聲清越,相攜而去。她來不及多想,直接把開著的窗戶給關上了,然後在隨身帶著的行李中翻找起來。


    平心而論,若要橫向對比,李巘李道長的容貌其實算不得十分驚豔,單論五官,他的長相是比不上姬家那對雙胞胎的;但是李道長的氣質出塵,整個人像是高山上的積雪一樣,散發著冷漠且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息。


    但凡能吸引人,一是反差,二是極致。


    但是他現在眉眼低垂,冷漠的氣息收了起來,言語間帶著對長輩獨有的尊敬,甚至明知屋裏的人看不見他,依舊半躬著身子以示謙卑:“師父,弟子李巘前來拜見。”


    屋子裏傳來的聲音十分沉穩,聲線熟悉:“你為何而來?”


    李巘沉聲說:“師父說我們師徒緣分已盡,此後不應多見。可天地偌大,我怕就此別過,以後便沒有相見的機會了,是以追上來想見師父一麵。”


    唔!師徒緣分已盡!所以楊朱真人才叫他的弟子“李道長”的嗎!樂陵道這些修士算得也太清了吧!


    “有緣自會相見,你迴去吧。”屋子裏的人似乎輕輕歎了口氣:“緣分盡了,強求也是無益。”


    李巘一下子不說話了。


    林娘子連忙大著膽子來勸:“是啊,若是有緣,自會相見,何必急這一會兒呢。”


    要不是時機不太對,易楨真想給林娘子瘋狂鼓掌,她真的太佩服這種敢說敢做、膽大心細的人了!


    李巘道長是見過她的臉的,雖然是十幾年前了,還隻看了一眼,但是在虐文中絕對不能對任何狗血劇情掉以輕心!


    軒轅渣男明明是複雜多疑的人設,但是作者就是能讓他認錯十幾年救命恩人。


    李巘道長隻是看了高樓上的姑娘一眼,就心折到願意為她賣掉自己的刀,那必定是喜歡的不得了,十幾年後一眼認出來也不能說有邏輯問題。


    李巘道長和張亭午張將軍是朋友,張亭午又和姬總關係密切……不行,這個險絕對不能冒。


    易楨聽見門外的年輕男子十分認真地說:“師父之前教導我,說緣分因果,當斷則斷。但見愛如斯,敢辭奔赴?況且我近日想,緣分深淺,縱使天定,但是事在人為……”


    好了,易楨能夠理解楊朱真人了。


    都告訴你沒有緣分了!不要自己上趕著來找虐啊!感情能當飯吃嗎!感情有命重要嗎!


    她明白了,之所以楊朱真人是真人呢,你看他拎得多清。你看看你!一毛不拔道長!好好修行天天向上不好嗎!


    不過是教導了你幾十年,從此別過可能再無緣分相見而已!你就非得再見最後一麵!


    ……嗯好吧換她她也追上來,這裏就不苛責一毛不拔道長了。


    “你再多想想。”易楨用楊朱道人的聲線說:“迴去吧,好好養傷。”


    門外的人頓了頓,聽腳步聲是往船頭走了,易楨鬆了口氣,放下剛才翻出來的帷帽,撩起窗戶簾子往外看,發現博白山已經退到視線邊緣,不禁有些擔心。


    一毛不拔道長不是受傷了嗎,就算是上好的傷藥,也不可能一天就好啊,這麽遠的距離他要半路暈過去掉海裏這算誰的?


    她身上還帶著些強力止痛藥,要不要讓林娘子……


    易楨連這句話都沒想完,房間的門忽然就被人推開了。


    林娘子方才離開的時候從外麵把門帶上了,門裏門外沒辦法一起上鎖,所以易楨就沒鎖門。


    因為門和窗戶都開著,形成了通風口,冰冷的海風立刻灌了進來,把易楨的衣袖吹得飄了起來,像是青鳥的羽翼。


    此身無羽翼,何計出高樓?


    她穿了件豎領對襟的淡青色齊腰裙,原本這裙子還有件雲肩,她嫌顯眼給摘掉了,在外麵罩了件顏色更深、更不起眼的青色紗衫。


    原本戴在身上的首飾、五色繩環她都卸掉了,完美符合現在這個偷跑出來逃命的身份。


    ……像是許多年前,一無所有、被人掠走,放在高樓上販賣的少女。


    隻不過這一次,帶著劍追過來的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窮得要去當刀、找師兄借錢的沉默少年了。


    這一次的背景也不是燈紅酒綠、喧鬧非凡的冬日寒夜,而是浮光躍金、靜影沉璧的海麵上。


    遠處有白鶴唳空,白羽如月。


    易楨瞬間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慌忙將左手抬起來,右手手指抓住左手的袖子把臉給遮住,這一下給她嚇的魂飛魄散,需要集中精神的腹語術立刻失效,她出口就變迴了原來的聲音:“你……”


    我擔心你傷口疼!你竟然在懷疑我不是你師父!


    她抬手擋得太迅速,李巘道長應該是沒看清楚她的臉,皺著眉頭問:“你是誰?我師父呢?”


    林娘子慌忙進了門,擋在李巘麵前,試著把他往門外推:“哎呀,人家姑娘不能見風,您開什麽門啊,來來來,把門關上,我們心平氣和地把事情講一講。”


    易楨隻露出一雙眼睛,衣袖擋住大半張臉,直視過去。


    有一說一,她來這兒遇見過不少好看的男人,五官最漂亮的還是海裏那條會唱歌的鮫人,氣勢最強的是姬總,親和力最高、最純情的是小杜弟弟,但是像這一位把“幹淨”“冰冷”詮釋得淋漓盡致的,確實沒見過。


    李巘和她四目相對,先是感覺到了奇怪的似曾相識感,然後迅速把似曾相識的感覺定格在了她的手上。


    這隻露在紗衫外麵、白皙纖細的手,他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因為她擋臉的動作太過迅速,再加上林娘子立刻圓謊說她不能見風,李巘道長大約覺得她得了有什麽不能見風的病,也沒太僵持,退出了門外。


    易楨一邊把剛才翻找出來的帷帽戴上,一邊聽林娘子站在門口給李巘道長解釋事情的實情。


    對,她是一個叫做扶蕖的高門妾室,主母太兇悍,為了保住一條小命,而且也不想再當別人的小妾了,現在正在火速逃離博白山。


    帷帽原本是北戎當地的傳統著裝。因為北戎風沙大,佩戴來遮掩風沙,最開始的樣式叫冪蘺,帽子四周有寬簷,簷下垂著絲網或薄絹,長到頸部。


    後來傳到北幽,貴族們用藤竹或氈笠做成骨架,一下子就精細了這種帽子的做工,結構特殊,白紗下垂,又不妨礙視線,變成了女子遮掩自己容貌的用品。


    但是近年來北幽形勢複雜、惡黨奪權,原先桎梏束縛人的習俗大都岌岌可危,就連世家抵押質子的規矩都名存實亡,李巘已經許多年沒見人這麽規規矩矩地戴帷帽了。


    “對,我叫扶蕖。”易楨斬釘截鐵地咬死這一點:“我母親曾經救過楊朱真人,所以真人現在救我一命。”


    她剛才趁著林娘子關門拉人出去解釋的空當,已經發消息給楊朱真人串過口供了,現在編起瞎話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那我師父呢?”


    易楨:“……”


    易楨:“反正楊朱真人現在應該不是很有空見你。”


    被自己的弟子發現自己一把年紀在女裝。別吧。


    “道長,看在楊朱真人的麵子上,能不能請你保守秘密,畢竟我也是一條人命,被發現了抓迴去就沒了。”易楨非常誠懇,明知隔著帷帽對方也看不見她的眼神,但她還是堅持做戲做全套。


    林娘子幫著打圓場:“你看,誤會嘛,說清楚就好了,道長現在迴去嗎?再晚一點、天黑了可能就不好走了。”


    外麵的天色已經慢慢暗了下來,這一天就要過去了。


    其實易楨感覺李巘道長已經猜出自己的師父是幹嘛去了,但是為了大家好,他並沒有拆穿,而是說:“既然如此,是我衝動了,叨擾幾位,實在不好意思。”


    真好,你看懂禮貌知進退的男二不好嘛,就算氣質冰冷了一點,也沒必要喜歡陰晴不定、把沒教養毒舌當優點的虐文男主嘛。


    易楨繼續維持自己的人設,掐著嬌嬌弱弱惹人憐惜的嗓子說:“沒事,道長與楊朱真人師徒情深,本該如此。”


    李巘道長真的太好糊弄了,這要是換姬總來,他勢必要把哪個高門、如何潛逃問得一清二楚,然後她和姬總掰扯邏輯失敗,被一秒識破。


    易楨真的太愛這種幼兒園難度的模式了。


    正在林娘子要送李巘道長走的時候,林娘子那個不怎麽說話的丈夫探出頭來提醒了一句:“道長明日再走吧,今夜博白山有帝流漿,迴去路上碰見妖邪就不好了。”


    《異名錄》有載:“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纍纍貫串,垂下人間,草木精怪受其精氣,觸之有感。”


    這個書中的世界有這麽個設定,說的是五洲三海之上,每隔六十年左右會隨機在某個地方出現一種名叫“帝流漿”的東西,這種東西隻對妖修有用,能讓修為精進,而且不需爭搶、見者有份,所以每次出現,都會有大規模的妖修前往。


    “帝流漿”上一次出現,是在六十年前的陽城。


    易楨猛地迴想起她之前告訴楊朱真人“我母親之前好像把我抵押給一個鮫人了,我走海路可能不會很安全”時,楊朱真人那個時候是這麽迴答的:


    “這樁因果我建議你還一下……雖說你並非樂陵道修士,不講究因果。”


    易楨才不要被綁去暗無天日的海底給鮫人產卵,跨種族亂搞是要搞壞身子的。


    而且如果有的選,她還是希望自己未來的伴侶是個兩條腿的男人。


    楊朱真人微微歎氣,見她態度堅決,又說:“你不用擔心,卦象來看,這幾天出海,那個鮫人顧不上來找你麻煩的……這件事的因果你自己考慮一下吧。”


    原來楊朱真人是算出帝流漿會在今晚出現嗎!


    這樣那個鮫人當然顧不上來找她啦!


    李巘道長向天邊望去,沉著眉頭,似乎在心裏掐算了一番,說:“確實,是帝流漿獨有的卦象……林大哥之前也學過紫微鬥數嗎?”


    第53章 月至此


    小和尚的名字叫“觀弈”,但是很少會有人正經叫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小和尚。


    小和尚去過很多地方,吃過很多苦——但是他太小了,還不知道自己的經曆叫做“吃苦”,他隻覺得挺好玩的。


    有的時候他實在沒錢吃飯,也找不到好心的人願意管他的飯,他會到河邊去抓魚。魚包上樹葉,樹葉要找大大的、沒有毒的,魚要去鱗片、內髒,還要扔掉腮,不然吃起來會很腥。他身上會帶著辣椒裏麵白白圓圓的籽,還有鹽巴,抹在魚上麵,然後用樹葉包好魚,樹葉上抹一層稀泥,直接埋在火堆裏。


    諸如此類十分簡陋的野外生存食譜,他還知道很多,多得不符合他的年齡。甚至許多世家小姐公子一輩子沒去過的地方,他也全部去過了——觀弈不怕吃苦、也不膽小。


    但是他現在有點不敢亂動。


    觀弈從來沒有在漂亮姐姐的衣櫃裏待過。


    到處都是又軟又滑、好看又散發著香氣的衣服,小孩子本能地喜歡鮮豔的顏色,這些顏色籠罩著他,讓他覺得安心又惶恐。


    就像剛才,太陽懸在天上,衣袋裏安穩地放著錢,手裏還被漂亮姐姐塞了幾個金銖,背著的袋子裏有新鮮的竹子,背簍裏背著他的熊貓,他們兩個人理直氣壯地走在街上。安心又惶恐。


    “來,出來吧。”他正猶豫要不要去摸一摸那些鮮豔又漂亮的衣服,忽然衣櫃打開了,戴著白色紗帽、看不見臉的漂亮姐姐半俯下身子來,向他張開了手。


    觀弈放心地投入了她的懷抱,小孩子有時候看事情會格外清楚,他知道這個漂亮姐姐又心善又好說話,不會欺負他的。


    易楨悄聲給小和尚解釋了一下現在的情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總之就是要讓他裝成不認識自己,隻是跑到船上來找自己熊貓的。


    林大哥和李巘道長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們倆都不是愛說話的人,此時隻是在盡力挽救正在往冰點滑去的氣氛。可惜注定失敗。


    因為唯一可能挽救這場社交災難的人——林娘子正全身心沉浸在摸小和尚的光頭上。


    “出來找父母嗎?”林娘子和這孩子相處了不到半個小時,已經很喜歡他了:“那麽小一孩子,真可憐。”


    天色已經晚了,林娘子切了幾盤子竹葉腿,給林大哥那邊端過去了,怕小和尚長身體不夠吃,直接給他拿了一整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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