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的姑娘不知道和鮫人說了些什麽,鮫人還是接過了那條吊墜。然後他劃破了自己的手,把淡紅色的血液滴進了美貌姑娘伸過來的丹瓶裏。


    這場夢境裏出現的姑娘不是她。


    也不是《禍心》的女主易楨、不是那個小白眼狼易白。


    可是這姑娘長得和易楨那麽像。那麽她是……


    易楨感覺大霧又籠罩過來了。


    在身上沒有任何值錢物品的時候,這個漂亮姑娘到底是怎麽說服鮫人幫她的?


    承諾。她給了鮫人一個承諾。


    答案唿之欲出。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易楨的意識天旋地轉,仿佛從雲霄上驟然摔如人間。


    她在一艘小船上醒來,坐起來,發現自己又迴到了大霧彌漫的海上。


    手腳冰冷,指節伸曲都有些僵硬,四周寒氣逼人。


    小舟旁邊平靜的水麵忽然冒出來一個銀發鮫人。他的美貌就算是這麽近的距離,也依舊經得住考驗,易楨肉眼看過去,幾乎找不到一絲瑕疵。


    接下來要請這個鮫人幫忙,給他一個承諾,然後在他的指引下走出這片大霧。


    剛才還看過參考答案,易楨很清楚接下來要怎麽做。


    她撐著小船的圍欄,傾身想和那個銀發鮫人交流。


    他看見易楨的動作,也非常主動地靠了過來,與人族無異的嘴唇發出一連串聽不懂的音節。


    咦,鮫人不會人族的語言嗎?那易楨的母親是怎麽和那個鮫人溝通的?總不會是她會鮫人的語言吧?


    那個早逝的母親到底是誰?她為什麽要給自己的女兒種無間蠱?她給鮫人的承諾是什麽?


    短短幾秒易楨腦中掠過無數疑問,可她還沒思考出一個結果,就在她半臂之前的銀發鮫人忽然伸手,直接把她落下小舟,墜入水中。


    下墜的速度很快,她身上的衣裙帶袂往後飄飛。很奇怪,水裏竟然不冷,甚至連握住她腰身的異族的手臂都隱隱散發著暖意。


    “你失約了。”


    “要受到懲罰、要被報複的。”


    澄澈的水從她耳邊拂過,非但沒有灌入口鼻奪走她的生命,反而把深海中海妖的聲音分解成人族能夠理解的話語,吹進她的耳朵裏。


    海妖的聲音是世界上最美的,他們唱起歌來可以蠱惑人的心智,便是正常交流,那些溫柔動聽的音調也是最令人愉悅的刺棘。


    “我沒答應你任何事……”易楨試著分辨。可是她一張嘴,原本溫柔環繞著她的海水忽然變成了奪取人唿吸的兇器,她連嗆了幾口水,喉嚨生痛,眼淚都出來了,才被銀發鮫人拉過去捂住了嘴。


    “不要說話,會死的。”他眉眼彎彎,笑得倒是溫柔,銀色的長發在身後飄揚。


    非常奇怪,鮫人的線條是很柔和很美麗的,但是不會有人把麵前這個雄性認作女孩子的,他一看就是會為了搶奪伴侶痛下殺手殊死一博的那種類型。


    易楨不敢說話了,作用在她身上的水壓奇奇怪怪的,就像海底的陽光一樣,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


    銀發鮫人的速度太快了,她又沒法開口說話問他到底是去哪裏、去幹什麽,隻覺得眼前越來越黑、陽光越來越遙遠。


    “不要說話,會死的。”


    “捂住嘴,乖乖給我一個後代。”


    “然後我就會放你走的。”


    “我給你唱歌聽,別亂動。”


    鮫人的歌聲美麗飄渺,在海水中傳不遠,在她指間繞了幾圈,紛紛墜落。身子底下鋪了一層動聽的音符,海水稍微急一點,便撞在她小腿上破碎開來。


    從前為雲為雨處,總是襄王曉夢中。


    ……


    易楨猛地驚醒。


    天已經微微亮了,她看了一眼刻漏,發現自己還沒睡到五個小時。


    身上好好蓋著錦被,阿青縮在她懷裏睡著了,熊貓崽崽躺在枕頭上,睡得很香,攤開得非常均勻。


    這麽早就過上了左擁右抱的墮落生活,易楨覺得有些許慚愧。


    雖然睡眠時間很短,但易楨覺得精力充沛。


    大約是因為昨天晚上那首動聽的曲子有安眠的作用。


    她一邊起床洗漱,一邊認真思考:


    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生殖隔離,為什麽一個哺乳動物可以給一個卵生動物懷崽?要是她和鮫人小哥哥講清楚這其中的科學原理,他能不能放棄囚禁生崽這種瘋狂踐踏法律底線的想法。


    就算被關在海底一千年,哺乳動物也還是生不出卵生動物的崽。


    大家搞點實際的,合作去撈撈沉船,不是帶勁得多嗎。


    小孩有什麽好玩的,錢才好玩啊。


    “你們聽見昨天晚上有人唱歌嗎?”易楨問。


    “值夜的燕姐姐聽見了,她說就是因為歌她才在門口睡著了。”旁邊的丫鬟似乎是和這個燕姐姐有點不對付,迫不及待地說完之後,見易楨沒有要發落責罰人的意思,有些失望地低了頭。


    “唔。”易楨洗漱完,見榻上的兩位還沒有要醒的意思:“別喊他們,去知會觀弈修士一聲。”


    她帶著書要換個房間,忽然察覺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不適了,立刻把書一收:“隨我去頂樓,小陳呢?快去叫他。”


    .


    今天是個好天氣,若不出意外,傍晚就能到博白山。


    但是主樓裏絲毫沒有即將再度看見陸地的喜悅,來往的婢女侍衛大氣不敢出,便是遇見相熟的,也隻是交換個眼神,匆匆擦肩而過。


    姬金吾穿著件黑底銀紅雙字繡的大袖衫,懶懶地倚靠在主位上,手裏把玩著烏木小骨的折扇。


    杜常清照例穿著一身白衣,坐在副首,他和姬金吾不一樣,坐得端正,便是最嚴苛的禮儀姑姑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平常說能夠輕易辨別出這對兄弟,有一部分是因為姬金吾熬夜過於頻繁,黑眼圈遮都遮不住,臉上氣色也差。如今他休息好了,若是和同胞弟弟做出一模一樣的表情,倒是著實不好區分。


    “屬下察覺到有海妖出沒時,範祭司已經出手了,再加上夫人也在附近,用弓/弩唯恐誤傷他們二位,所以沒有第一時間用弓/弩。”堂前站著個勁裝的灰衣男子,恭敬地低著頭,一五一十地把情況說給他聽。


    “哦。”姬金吾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表示自己在認真聽。他剛起床,衣襟沒拉得太整齊,露出一小截鎖骨出來。


    “範祭司受傷之後,我們第一時間去給他提供救治,那條鮫人也被範祭司傷到骨頭了,潛入水中不見蹤影。”


    “於是你們就認為它不會再來了?”姬金吾閑閑地接話,身邊有人端了濃茶上來,他正端起來要喝,忽然一眼瞥見杜常清不讚同的眼神,手挪到一邊,拿起了旁邊那杯沒放茶葉的溫水。


    “是。”灰衣男子低著頭。


    “他這次隻是唱個普通的安眠曲,下次就讓你帶著整艘船往海底開。”姬金吾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刀:“我一晚上沒看顧著,你就犯這種錯誤?”


    灰衣男子把頭低得更深了。


    “去領罰吧。”姬金吾淡淡地說:“下次有機會抓活的將功折過。”


    灰衣男子一臉惶恐地退下去之後,姬金吾喝了口水,轉頭對自己的胞弟說:“博白山要到了,你預備隨我再去一趟北幽。”


    杜常清皺眉:“兄長!”不過是二十多年前鄰家的一個小女孩,難道真的惦記了這麽久?


    姬金吾說:“數十日而已,算是了我一樁心願,你嫂嫂都答應了。”


    這件事他並沒有和易楨說過,但是現在說起慌來眼都不眨。


    杜常清不說話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兄長心裏有底,我也不好再勸。”


    姬金吾表情沒有變化,也不直視他,聲音不高:“此事……牽扯甚多,並不都是兒女私情。”


    杜常清有些詫異地抬起頭,正要問清楚,忽然有個婢女進來了,低聲對姬金吾說:“夫人起身了。”


    姬金吾站起來,整了整衣領袍袖:“我去見見你嫂嫂。”有事情要說清楚。


    第28章 關於修行


    易楨開始快樂。


    別的天才快不快樂她不知道,反正她挺快樂的。


    小陳老師雖然本來的職業方向是侍衛,但被她強行轉職成教職之後,依舊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為新職業做了很多準備。


    “關於隱生道,能查到的資料還是很多的。經過幾天的篩選,我們現在從最基礎的開始了解。”因為身份問題,小陳老師並沒有質疑易楨為什麽要學隱生道,而是毫無意見地接受了她的要求。


    易楨倒是完全不嫌棄他,她作為一個剛開始修行五天的真·萌新,還沒有資格嫌棄人家一個中品修士。


    這就仿佛幼兒園入學的小朋友沒有資格嫌棄她的老師隻念到了研究生,而不是博士。


    “好的好的。”剛剛禦劍在空中飛了兩圈沒摔下來的易楨現在看誰都順眼。


    “隱生道和其他道派在修行方式上有非常大的差異。”小陳老師看起來是提前背過稿子:“隱生道要學成,從步驟程序上來說是很簡單的。”


    “第一步,熟悉隱生道的心法和咒術內容。”


    “第二步,以自己身體中的精氣神識作為依憑,去與隱生道心法與咒術產生共感,分理天道玄機,將清氣引為自己所用。”小陳老師說:“簡單說,就是靠你去‘悟’,沒有什麽一定有用的辦法。一般我們說隱生道並非……最佳選擇,就是指這一點。”


    沒有人知道到底怎麽樣才能“頓悟”。和其他道派一日一日辛苦修行不同,隱生道隻需要背背咒術,再參悟咒術心法的意義,就能順利借到天地寰宇的威力。


    可問題就出在這個“悟”上麵。


    “隱生道的修行難就難在‘參悟’這一條上,我本身並非修行這個道派的,所以給夫人您整理了很多前人說過的經驗,夫人您有空可以看一看。”小陳老師遞給她一遝厚厚的書頁。


    易楨隨手翻了翻,轉身交給婢女拿下去保管,迫不及待地說:“我這幾天背了很多心法和咒術,我們現在試試看吧。”


    小陳老師對她敢怒不敢言,大約覺得她有點好高騖遠、妄想一步登天,但是他又不敢說,有些無奈地答應了:“是。但是夫人,隱生道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背出來就可以直接用,中間還有一個很複雜的‘悟’……”


    小陳心裏估計猜測,這位年輕貌美的夫人在易家沒有接觸過修行,如今嫁到姬家來,得知姬家有修道的傳統,便也打算試試看。各種道派她挑來挑去,自然一眼挑中了看起來“最簡單”的隱生道。


    但是他又不敢反對。


    頡頏樓的頂樓極其開闊,名花異木,若在雲霄,花竹扶疏,石階幽潔。


    為了防止夫人在修行中出什麽岔子,不止是小陳蹲在附近,其他的侍衛也都離得不遠,生怕夫人把自己玩進海裏去了。


    為了方便,易楨並沒有戴任何首飾,釧金褪去,臂彎間纏的流雲飛袖也都收了起來,不施丹鉛,手上隻提著一柄劍。


    這樣的美人,穿著好看奢麗的飛仙裙跳跳舞不好嗎。為什麽提著柄劍在這裏習武?


    守在附近的侍衛一致冒出了這個疑問。


    如此光麗豔逸、端美絕倫的美人,隨便學點舞蹈,不比學劍討郎君喜歡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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