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學著慎刑司良公公的模樣, 道:“你是先去的薛家的茶鋪, 後去的富貴茶樓,也就是說去茶鋪之前你還不曾贏了這二十兩, 你說說,你手裏能有多少銀錢,能去茶鋪裏買茶呢?”


    一個賤籍的奴仆,說自己買好茶, 豈不是說笑麽。


    他抬手替李三彈了彈身上的塵土,“那二十兩,是不是薛家的人給你的?”


    李三就是個粗人,小半輩子都是當下人做苦力,沒經過什麽事兒,麵部表情控製的實在是不好,叫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不對勁兒來,偏偏他死活不肯承認,一口咬定那錢就是自己賭博來的,還叫囂著說,看不慣他賭博便直接帶他報官。


    王奕和瞧著這一通鬧劇,他知道李三肯定是不對勁,但賀穆清和李三之間成了一個死循環,難以有解。他咳了兩聲,拉過了賀穆清道:“他確實是有問題,這幾日就把他關在這裏,過幾天直接拿了身契把他賣發給別人。”


    “若真是薛家要搞什麽小動作,他辦不成,以後還會有別人,這一次徹底知道薛家的心思,不好麽?”這次是他賀穆清碰巧見了李三,下次換了別人可就不一定這麽碰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裏是不少折騰人的法子。


    李三是身契在顧家的賤籍下人,主子可以隨意打罵,隻要不是沒有理由的錯手打死就不會有事。他明顯是心裏有鬼卻不說,要是稍微下點兒狠手……


    賀穆清還沒親手做過什麽傷害別人的事。


    在辛者庫裏想要往上爬的時候,他也想過,不過還沒給他下狠手的機會,剛用借刀殺人的法子絆了一個小管事,就從宮裏出來了。


    這迴他心裏有了點想法,卻也是發怵。


    但那薛家……如果真是想對小姐不利……


    不在該強勢些的時候強勢一點,到時候受苦了可能就是小姐了。


    顧和以能叫他的心裏軟化成水,也能叫他的心堅如磐石。


    他深唿吸了幾下,抬手去拿那撥弄火盆的細鐵棍時,手都有點打顫。


    都是為了小姐。


    “賀穆清,你這。”王奕和瞧賀穆清去旁邊拿了鐵棍,心裏就有了些猜想,他不是什麽小白花,也為了顧家的生意做過些說不出個好壞的事情,可他真沒想到,一個瞧著水靈靈的十幾歲男孩能狠下心來做這種事。


    喉嚨處上下滑動兩下,賀穆清站在火盆前,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心裏緊張,額頭上都冒了汗。


    那一根手指粗的鐵棍在火盆上被火苗燒得微微帶上了火色,賀穆清把這鐵棍拿起來時,能看見鐵棍的頭部帶著些橘紅色。


    李三見狀終於覺得有些害怕了,他說起話來都有點打哆嗦,“你你你……我都說了你還想怎麽樣?”


    “你說實話,我自然不會把你怎麽樣。”賀穆清壓著嗓道,他拿著鐵棍的手不易察覺的發抖,“你需得知道自己隻是個賤籍的下人,就算是你死了……隻要有打死你的理由,官府就也不會怎樣。”


    以前他曾經是在宮裏受刑的人,這時候忽然調換了位置和角色,讓他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見那李三還不說話,他忽然一挑嘴角,心裏一發狠,手上的鐵棍終是一下子戳在了李三的裸露在外的脖頸處,霎時間,小聲的“呲呲”聲傳出,與之一同的,還有一股熟肉的味道。


    李三口中忽然爆發出一陣痛唿,他疼的脖子上的肌肉都一抽一抽的,他這迴是真的知道,這個叫賀穆清的,在他身上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了,再拖下去一直不說,恐怕那些銀子他都沒有命去花。


    “我我……我什麽都說。”


    才這一下,那李三就什麽都招了,薛家有人曾來找他,隻要他放火燒了一個裝著貴重香料的倉庫,就能得到三百兩銀子,事成之後還會有人想辦法把他以靠譜的方法送出京城,要是有誠心就去清寧街的茶鋪去尋人。


    他今天去了茶鋪,對方先給了他一百兩,事成之後再過去取剩下的二百兩。


    三百兩銀子,已經夠一個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用上幾十年得了,任是一個普通百姓都會心動的數字,更何況他一個賤籍的奴仆。


    他取了一百兩銀子,覺得叫人發現了太過顯眼,於是迴來的路上埋在了一顆樹底下八十兩,身上隻帶了這二十兩。


    得虧賀穆清下了狠手。


    王奕和心裏一股悶氣上來,想動手卻又把手收了迴來,“你他娘的,吃裏扒外的東西!你……”


    賀穆清拉了王奕和一把,真動了手傷了人之後他心裏反而更平靜了。


    他笑看著李三,一張好看的臉上,這笑容卻怎麽看怎麽覺得詭異,“李三,你不會真以為,燒了香料之後再去那茶鋪,能取到二百兩銀子吧?”


    脖頸被燙的那塊火燎燎的疼,李三猛一抬頭時狠狠扯了脖子以下,嘴裏沒忍住“嘶”了一聲,他的聲音稍微有些打顫,“你什麽意思?”


    “你知道那把火是薛家的人叫你放的,他們還能饒了你這性命不成?”賀穆清不疾不徐的說著,抬手在李三的脖頸處拍了拍,疼的李三齜牙咧齒。


    宮裏那麽多陰私,他聽說的多了,也親眼見到一個小太監幫主子辦了事之後、第二天就被人發現死在了井裏,自然能知曉是怎麽一迴事。


    李三大概也是想通了此事,背脊上一涼,額頭上蹭的冒出了冷汗來,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不過現在你已經沒有迴頭路了,你拿了他們家的銀錢,又知道了他們家的計劃,就算是不燒那香料,老老實實待在顧家,他們也不會饒過你的。”


    賀穆清並無表情的輕聲說著,他的聲音這時候顯得有點纖細陰柔,說氣話來才更是嚇人,不禁叫李三咽了咽口水,“那、那這怎麽辦才好?”


    彎彎嘴角,賀穆清道:“燒。”


    王奕和眼皮一跳,他覺得這賀穆清應該是跟他想到了一塊去了。


    “隨便找上個倉庫放了雜草和些許最下等的香料,夜晚裏燒了,你假意被王大哥抓了個正形,去到公堂上說出薛家指使你的真相。公堂之上,皆有律法,你至多就是有個牢獄之災,還不至於死在薛家的手裏。”


    “這……”李三怔怔地看著賀穆清。


    賀穆清到底也是不敢自己隨意做主的,便看向了王奕和,“王大哥,你說這樣做可行麽?”


    王奕和也是有這麽個想法,但他也是拿不準主意,隻得道:“我在這看著李三,你去將九叔和大小姐請到這邊來,咱們商量商量。”


    賀穆清張了張口,一提到顧和以,他剛剛那股子勁兒立刻就下去了,聲音瞬間軟下了不少,“小姐就……就算了吧,我去請九叔過來。”


    小姐心善,他不想讓小姐知道他是個會對人下狠手的人。


    王奕和不讚同的皺了皺眉頭,說道:“這種事總得讓大小姐知道啊,咱們三人給大小姐做決定算是個什麽事?”


    “那我先迴去與九叔和小姐商量好了,再來迴來尋你。”賀穆清低聲說了那麽一句,就出了王奕和這矮房。


    小姐要是來這邊,肯定會來看李三,瞧見他脖頸那的傷……


    嗬,小姐告訴他人人生而平等,他也期盼著小姐能真的一直那樣平等對待他,可他……卻一口一個賤籍,叫小姐知道了,恐怕也會不喜吧。


    也不知道小姐這樣心善的人麵對薛家會是個什麽態度。


    ……


    聽完了賀穆清的話,顧和以跟九叔也是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顧和以兩輩子頭一迴碰上這麽壞的人,以前也是有學校裏的鬥爭和辦公室鬥爭,可還真沒壞到這種程度,且以前那是文明社會,辦公室鬥爭裏出了什麽事最多也就是個丟了工作吧,可這是古代啊,給皇家供應的東西出了差錯,恐怕不是那麽好收場的。


    薛家這麽陰毒,她不覺得自己能忍得下這口氣。


    她忽然想起了薛世清在她耳旁說的那麽句話,所以……他當時說他爹沒這麽心善,指得是這麽迴事?


    “他們薛家簡直是欺人太甚,之前幾次找事也就算了,這次竟然還要在我們馬上需得供應香料的時候做這種事。”九叔緊皺著眉頭,完全不像平時一樣淡定。


    “等等,之前還和我們找過事?”顧和以抓住了重點,忽然問道。


    九叔大概是心裏憤怒所以不小心說漏的嘴,他看了看顧和以,歎了一聲,“小打小鬧罷了,那些算不得什麽,都好處理。”


    賀穆清緊了緊拳頭,“小姐,那我們……”


    顧和以目光落在桌上的豆青色茶盞上,抬手淺淺飲了一口,茶盞中還有霧氣升騰,奶白色的霧氣稍稍遮了一瞬她的神色。


    她本就知道越是忍耐就越是受欺辱的道理,沉默了一下,挑挑嘴角,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


    九叔他們二人完全沒想到顧和以會這麽說。


    賀穆清怔怔的看著顧和以,他怎麽也想不到,平日裏對一個陌生人都那麽善意的小姐會說出這種話來。


    而九叔則是在心裏被嚇了一跳,可麵上淡定,沒顯露出來。


    看麵前的兩人都一副怔怔地模樣看著自己,顧和以笑了出來,“他們家大業大,比我們強,斬草除根是斬不了,但也不能就這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頓了頓,她扭頭看向九叔,“九叔覺得呢?”


    “他們這次過分了,賀穆清和王奕和他們的想法也可行。”雖然薛家肯定不會因為一個賤籍的證人而受到什麽損失,但是確實不能就這麽一直忍下去了。


    顧和以點點頭,“嗯,那就這麽辦吧。”


    賀穆清退下了,留顧和以和九叔兩人在前廳之中。


    “九叔,他們肯定不隻是盯著顧家的家產。”


    顧和以搖了搖頭,她迴想這段時間以來碰上的事,娶了她、倒了顧家,都是誰能有好處?


    一個就是薛家,直接獲得她們家的巨額財產。


    另一個就是京中的其他香料大戶,顧家一直以來的,與大內、官府以及各個香料作坊香料鋪子之間的生意,全都會落到其他香料大戶的手裏。


    香料鋪子與香料作坊不太多,但也不太少,估計會被兩家以上分食,可大內與官府這兩個最肥的差,一般來說隻會落到一個人的手裏。


    難道薛家還和京中其他做香料生意的富商有著密切的關係?


    顧和以在屋裏轉著圈的來迴走,“九叔,你說這大內的活兒如果不是顧家做了,會輪到誰呢?”


    “有一戶崔姓人家,近兩年才突然搬到了京郊,做的也是香料生意,名不見經傳卻很容易就打入這這香料圈子裏,我猜著他們應該是在背後有路子,咱們做不了這生意,八成是要被他們接下。”


    九叔說答得很快,一瞧就是早就關注過這異軍突起的崔姓人家了。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既然是做香料生意的,那肯定早就盯準了大內和官府的供應了,隻是陳大人是個不好說話的,那衛大人聽起來和顧家有些交情,九叔又說他不喜賄賂,就算那家人備著禮去二位大人府上尋,也是得灰溜溜的迴去。


    這小商小戶還得有明麵暗裏的鬥爭呢,更何況大家大戶。


    顧和以這一晚上睡得不消停,純粹是因為腦子裏事情太多。


    別人家小姑娘穿越,全都是家中有權有勢,要麽就是京城第一美人仰慕者眾多,又或是能抱上無敵的大腿,可她倒好,家裏財產被人惦記,生意守不住,還有別人要害她家。


    她能說什麽?


    ……刺激?


    醒來之後她從床上坐起,抬手掀開了白羅綺紗床帳,坐在床邊上,目光落在床前的那桃木四扇圍屏上,腦子有些放空,隻是對著虛空之中發呆。


    她是覺得有些累的。


    可現實就是這麽個現實,身邊兒還有這麽多真的關心她為她著想的人,她也不能直接拿了銀錢就撂挑子不幹了,自己雲遊四方去。不過說實話,這時候雲遊四方,不僅不太現實,而且根本就不是個享受的事。


    這時候,官府對於戶籍管控是極其嚴格的,一個人不能離家超過三十公裏遠,去探望遠方親戚都是需要去官府申請,開了路引之後才能在有效期間內自由出入,他們這種遠行的商人自然也是每年都要去官府進行申請的,獲得了許可才能出行。各個鄉縣統共就那麽多戶人家,官差和鄰裏之間都是眼熟了的,這時候要是想卷走了銀錢“雲遊四方”,怕是剛出京城沒多久就能被人發覺,當地官府查出了是流民,那輕則是吃上幾個月牢飯,重則是發配邊關。


    這也是顧和以從來就沒想過自己卷了錢離開的原因,根本就離不開的。


    發夠了呆,她這才緩緩起身。


    從安是早就候在了門外的,一聽到裏邊的聲音,她便立刻去取了溫水近來,“小姐,九叔一大早就去了官府,臨離開之前吩咐說,小姐就在家裏候著便好,不必親自去那等地方。”


    顧和以點了點頭,她也確實不想去跟人對峙公堂,按理來說,她應該也不清楚這之間的來龍去脈,不去才是正常。


    她簡單洗了漱,又用了些早膳,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去見過顧和謙他們了,看了看時間,今日她起得早,先生應該還沒來家裏,便提了提精神去了一趟他們的院子。


    一跨過那月洞門,她就聽見了顧和謙正在大聲的誦讀文章,她這原身僅是識字,卻並未學過那些之乎者也,她自己也是聽得不算太懂,心裏暗暗感歎這時候的小孩學的東西太深奧了。


    院中的奴婢依然是過來與她行禮,“大小姐。”


    顧和以點點頭,那奴婢給她撩起了門前遮風的簾子,她便抬腿進了屋。


    “阿姐!”顧和謙見了她,還是像以前一樣一下子就笑了起來,立刻就要過來拉她的手,“阿姐好久沒有來看謙兒,聽九叔說阿姐最近很忙,有沒有什麽是謙兒能幫上阿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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