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皇後娘娘素來喜歡桃花,難得花開得這麽繁盛,若是能得娘娘鑒賞,這片桃林也能增光不少呢。”杭長生別有深意地看著宜人。


    宜人遲疑地道:“可是,娘娘已經歇下了。”


    杭長生笑了笑,“這才剛入夜,天都還沒全黑,娘娘就是歇下了肯定也還沒睡著,是吧?”


    “可是娘娘一旦安置,就絕對不許任何人打擾。”宜人為難地道。馮蓁曾經跟她下過死命令,即便是她,要是不得允許進入她的臥房,那從此就再無主仆的緣分了。


    宜人可不敢去冒這個險,因為她家女君跟從前好說話的女君不一樣了。


    杭長生都快被宜人給急死了,心說自己這個大內總管當得也太憋屈了,在皇帝跟前被虐得跟隻狗似的,以前也沒覺得自家殿下有多難伺候,現在麽……


    杭長生這會兒還對去年的事兒記憶猶新來著。從二月開始整個乾元殿就籠罩在了一種恐怖的氛圍內,然後一直持續到現在。


    杭長生是欲哭無淚啊,“宜人小阿姐,你還是想想辦法吧,我就跟你直說了吧,今兒皇後娘娘要是不出來,我這大內總管也就當到頭了,以後換成誰我可就不知道了。”


    杭長生的暗示宜人聽得懂,這一年要不是杭長生暗中照顧,昭陽宮的人肯定要吃很多虧的。若是換了人,對上一個不受寵的皇後……


    宜人打了個冷顫,“那我迴去試試吧。”隻是她臨走又迴頭道:“不過杭總管,我覺得你還是別抱太大期望。”


    杭長生閉著眼睛點點頭,心想這世上怎麽能有馮皇後這種人呢?就昭陽宮那巴掌大的地方,還成日裏關在屋子裏,不怕關瘋了麽?小時候那麽活潑,連皇子府的牆都敢半夜來翻,怎麽長大了卻這麽慫?


    杭長生眼巴巴地看著宜人遠去的背影,給自己兩個徒弟使了個眼色,郭得海和金柳趕緊地追著宜人跑了,哭天抹淚地把他師徒三人的境地說得跟明天就要上刑場了一般可憐。


    第116章 桃花燦(中)


    宜人心軟, 卻也不敢違抗馮蓁的命令, 隻敢在她臥室門口輕輕地喚道:“娘娘,娘娘……”


    馮蓁在桃花源裏自然是聽不見的。


    宜人叫了好一會兒,聲音越來越大, 也不見馮蓁迴答, 卻依舊沒敢掀起門簾進去。


    但也算是湊巧吧。馮蓁撞了一會兒樹,然後泡了個澡, 在桃花源的床上反複折騰了好幾圈, 實在是睡不著,也靜不下心去修煉九轉玄女功, 最終還是出了桃花源。


    生辰過得寂寞如雪,也難怪她煩躁了。


    “進來吧。”


    這句話簡直讓宜人如聞天音,高興得差點兒沒蹦起來,她推開門進去替馮蓁掀起床簾, 激動地聲音都有些抖了,“娘娘。”


    馮蓁打了個哈欠,真是奇怪,一出桃花源反而有點兒瞌睡的感覺了, “出什麽事兒了麽?”


    宜人搖搖頭,“今日是娘娘生辰。”


    “唔。”馮蓁不感興趣地應了一聲,“你早晨不是已經祝賀過我了麽?”


    “娘娘都許久沒出去走動過了,難道生辰的時候還把自己關在昭陽宮啊?再說宮裏也沒別的人了,她們便是想害娘娘也沒法子的。”宜人蹩腳地勸說道。


    馮蓁如何聽不出宜人是在慫恿自己出門,她抄起手乜斜了宜人一眼。


    宜人畢竟伺候了馮蓁這許久, 看她這神態就知道瞞不住,隻好老老實實地道:“是杭總管讓奴婢來請娘娘的。”


    “不去。”馮蓁轉過身開始繼續睡。


    宜人怯怯地道:“娘娘,杭總管說你今兒要是不去禦花園的話,他的大內總管就當不成了。”


    馮蓁閉著眼睛生氣,蕭謖可真是太賤了,他的確是不威脅宜人了,卻反過來威脅杭長生了,還真是會算計。馮蓁也不是傻子,她在宮裏什麽都沒被克扣,反而都還是挑著好的往昭陽宮中送,其中杭長生肯定是功不可沒的。


    馮蓁氣了半天,但理智上還是明白怎麽做才對自己好,識時務者為俊傑,畢竟還得在這鳥籠子裏混呢。


    “娘娘。”宜人都快哭了。


    馮蓁緩緩坐起身道:“怕了你了,伺候我梳洗吧。”


    這還真是梳洗,第一件事兒就是沐浴、洗頭,然後是絞幹頭發。這一通操作下來,杭長生等得已經是絕望了。


    感覺自己香噴噴、白嫩嫩,又是一枚元氣少女之後,馮蓁這才滿意地坐到鏡子前,“頭發就別挽起來了,把那條鏈子拿來給我。”


    馮蓁將紅寶石鏈子的墜子掛在眉心,又讓宜人揀了兩枚金剛石的夾子束住頭發,“就這樣吧,反正頭發也沒太幹,若是挽起來隻怕得臭。”


    宜人自然是馮蓁說什麽就什麽的,雖然她這樣的打扮極其不符合皇後的已婚身份,但這當口她隻要自家主子能跨出門檻就別無他求了。


    隻是臨到出門,宜人才反應過來,她家皇後隻著了薄薄的輕羅裙,飄逸輕靈極為好看,卻也極為寒冷,她趕緊地抓了件白狐裘袍追上去,“娘娘,外麵冷。”


    馮蓁一出門就被夜裏的寒風給凍住了,趕緊地收迴了腳,“今年怎麽這般冷啊?這都二月中了,也不知道桃花開了沒有?”


    宜人伺候馮蓁披了袍子,“娘娘去看看就知道了呀。”


    宜人在前麵提著宮燈引路,馮蓁慢悠悠地在宮裏晃著,深夜出來就是好,人少。


    “這是要去哪兒啊?”馮蓁雖然入主後宮這麽久,但對禦花園真心是不熟,壓根兒就沒來逛過。因為這裏是後妃“偶遇”皇帝的最佳場所,她不愛來湊熱鬧。


    “去朝日明月樓。”宜人道。這是禦花園裏最高的樓,在上麵能一覽整個禦花園,而桃林就在它腳邊。


    樓外有太監守著,見馮蓁過來,趕緊跪地問安。


    馮蓁看著這兩太監倒是遲疑了,“樓上有人?”


    “迴娘娘,沒人,杭總管讓奴才們在這兒看著就是不許人上去攪擾了娘娘的雅興。”


    馮蓁反而更遲疑了,她哪有什麽雅興啊,全是被逼的。


    杭長生躲在一旁見馮蓁有要轉身的意思,趕緊給宜人使眼色。


    “娘娘,要欣賞整片桃林隻有在朝日明月樓上才看得全。”宜人道。


    馮蓁掃了眼宜人,這人又開始攛掇自己了,要不是確信宜人不會害自己,她還真不敢往樓上走。不過既然來了,她又是個好奇的人,少不得得上去看看宜人究竟在耍什麽花樣。


    朝日明月樓,樓高七重,丹楹瓊構、金漆粉飾,飛簷掛鈴,風吹時,如玉磬音鳴,隱隱帶著樂章。


    站在頂樓縱覽整個禦花園,太液波光就在不遠處,還能遠眺京城,令人心曠神怡,馮蓁雙手撐在欄杆上,長長地吸了口氣,冷風寒骨,卻也醒神。


    “咦,禦花園還有這樣大一片桃花林啊,早知道應該多來逛逛的。”馮蓁道,這桃花林讓她想起西京的日子。


    “可不是麽,杭總管說是皇上登基時命人挪植的。”宜人道。


    馮蓁側過頭看著宜人似笑非笑,嚇得宜人趕緊低頭,表示再也不敢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馮蓁這才滿意的轉過頭。隻見腳下好似粉色的琉璃世界,萬寶流光。


    再仔細一瞧,原來是桃花枝上掛著水晶琉璃燈,不下數百盞,所費定然驚人。馮蓁想著果然還是狗皇帝會享受。


    片刻後,那桃林卻忽然起了變化。所有燈在一瞬間便熄滅了,粉色的桃花林陷入了一片黑夜裏,再也分不清哪兒是桃花,哪兒是大地了。


    緊接著,隻見琉璃燈一盞一盞地逐漸亮起,看到最後,卻是呈現出“恭賀皇後生辰之喜”八字。


    宜人“哇”了一聲,也是看呆了,沒想到還有這操作,難怪杭長生死活非要讓她把皇後請來。


    再然後那些琉璃燈變幻了一下,又顯出了“芳齡永繼,仙壽恆昌”八個字。


    動作十分整齊,好像有電動控製開關一般。可馮蓁知道這裏是沒有的,所以底下那些負責點亮、熄滅琉璃燈的人應當是訓練了許久的。


    “哇哇~~”宜人在一旁比馮蓁可興奮多了,她是第一迴 看到這種燈火表演,比花燈節的那些燈可好看多了,所以看得不眨眼。


    馮蓁倒隻是微微驚訝,主要是天朝人民這種求愛方式真的是看得不要太多。不過多歸多,但你卻不得不承認,看到下麵的人如此大費周章,心裏還是挺美的。


    再然後,那些燈熄熄亮亮,又變作了“幺幺朕錯了”五個大字。


    馮蓁還沒什麽感覺呢,宜人在後麵倒是被感動得不行了,幾乎跳了起來道,“娘娘,皇上他,他……”


    馮蓁側頭看著眼圈都紅了的宜人,冷冷地道:“這又不是皇帝的手筆。”


    馮蓁的臉冷得跟冰塊兒似的,盡管她不願承認看到這場桃林水晶燈的變幻時,她的心是鬆動了的,心底也湧起的一股叫人無從否認的感情。


    但現在看到這打臉的五個字,馮蓁殺了杭長生的心都有了。


    自作主張的死太監。


    “可是為什麽呀?”宜人不解,不懂為何馮蓁咬定了這不是皇帝的吩咐。


    為什麽?馮蓁冷哼了一聲。蕭謖從頭到尾就沒覺得他錯了,在他心裏恐怕她才是水性楊花那個,怎麽可能會認錯?


    她進宮受這麽久的冷落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皇帝有意收拾她麽,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然後再給她一顆甜棗。


    那顆甜棗,不就是蕭謖那恨不能天下人都知道的蔣賢妃和俞昭儀都沒受過寵麽?


    以為這樣戲劇性翻轉過來,她就該感恩戴德地屁顛屁顛上趕著麽?如果不然,就是她馮蓁不知好歹麽?


    馮蓁又冷哼了一聲,“為什麽?因為他腦袋有包啊!”


    宜人沒敢接腔,也再不敢發問。生怕再聽到什麽掉腦袋的話。


    而另一頭,杭長生差點兒沒把自己跑死,氣喘籲籲地進了乾元殿,“皇上,皇上……”


    蕭謖自然沒睡,還在批閱奏折,見杭長生喘得跟豬似的,沒好氣地道:“喘勻了再進來。”


    杭長生趕緊出了門,又重新進來,不過氣息還是不勻,但他生怕馮蓁跑了。雖說有兩太監守著門,但總不能把皇後關在裏麵吧?


    “皇上,皇後娘娘去朝日明月樓啦。”杭長生道。


    蕭謖乜斜杭長生一眼,“她去不得麽?”意思就是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杭長生道:“奴才這不是見皇後娘娘難得出門一趟麽,所以才想著跟皇上說一聲。”


    蕭謖不說話,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杭長生心想,皇帝得有自尊,但是做奴才的可沒有啊,因此再接再厲道:“皇上,娘娘許久都不曾出昭陽宮了,這突然出來,還去了桃花林,這是不是想明白什麽了呀?”


    “嗬。”蕭謖冷笑一聲,拿起另一本奏折看,“她什麽時候時候想明白不好,偏是在今天?”蕭謖心裏難道還能不清楚,鐵定是杭長生去找宜人了。


    杭長生可沒打退堂鼓,他心裏明白得緊,今兒要不把矯情的皇帝勸出門,明兒他的大總管也就到頭了。奴才的自尊那就不是自尊。


    “皇上,今日是皇後娘娘的生辰呀。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生辰,體會著那寂寞了,自然就能明白一些道理。”杭長生道。


    隻是他還沒說完,就見蕭謖的臉色比先才還陰沉,以至於杭長生到最後說話的聲音都跟蚊子似的了。


    “走吧。”蕭謖站起身。


    杭長生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原以為蕭謖是要發火了,誰知道居然就站起來了,這未免也太好勸了吧?


    蕭謖的大長腿邁得極快,快得杭長生必須小跑才能追得上他走路。杭長生心裏暗自有些小得意,他就知道自家陛下是坐不住的。一時難免有些得意自己的聰明,別人都說馮皇後失寵是鐵板釘釘的,隻有他知道完全沒那事兒。


    也得虧蕭謖走得急,他剛走到朝日明月樓,就見馮蓁正從樓裏走出來。


    杭長生心裏忍不住大罵那兩個沒用的小太監,不曉得把門關上麽?


    當著這許多人麵,馮蓁倒也沒敢對蕭謖無禮,端端正正地行了禮,也不管蕭謖喊不喊起,自己反正是起來了,然後側身往旁邊,惹不起繞道走就是了。


    隻是下一刻,馮蓁就驚唿了出來,誰突然雙腳離地被人抱到半空也得嚇得驚唿,“你幹什麽?!”馮蓁杏目圓瞪,雙腳在空中胡亂地踢著,她一點兒也不欣賞蕭謖這種“王霸(八)”之氣。


    不過不管馮蓁怎麽掐怎麽捏,蕭謖都沒反應,就抱著馮蓁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了朝日明月樓的最頂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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