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似乎就在唾手可及的地方,裏麵的樹影仿佛那麽清晰,然而馮蓁心裏卻很清楚,月球上是什麽神話都沒有的,隻有光禿禿的環形山而已。


    蕭論將大氅鋪在地上,拉了馮蓁坐下,又遞給她一個水囊。


    馮蓁拿起來喝了一口,竟然是還帶著溫熱的酒,有甜桃的味道,她的身子立即暖和了起來,“這酒……”


    “有些像幺幺身上的味道,所以孤把那間酒坊的酒全買了,不許他們再釀這樣的酒。”蕭論低沉的嗓音讓馮蓁聽著還挺洗耳朵的。


    “殿下也太霸道了些。”馮蓁笑道,仰頭又喝了一口桃子酒。


    蕭論低頭卷走了馮蓁唇角的酒漬。


    馮蓁的身體有片刻僵硬,但隨即就放鬆了下來,嬌聲道:“殿下似乎是居心不良。”她暗中為自己這聲音打了個分,差不多有六成的妲己味道了吧?


    蕭論為馮蓁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又用她的兜帽把飛出來的頭發罩住,“若是對著幺幺你,還能有什麽好的居心,才是奇怪的事情。”


    蕭論的臉又籠罩了下來,在馮蓁的頭頂上方投下一片陰影。


    “殿下,是遇到什麽事了麽?”馮蓁低聲問。


    蕭論拉起馮蓁的手,親了親他的指尖,“孤,不能甘居人下,也不忍心讓幺幺你對著那些人屈膝。”


    馮蓁心裏瞬間了然,偏了偏頭朝蕭論燦爛地笑道:“殿下無論做什麽,我都是支持你的。”


    蕭論看著馮蓁明眸似水,心裏湧起一股愧疚,開口道:“孤,得納嚴家的麗女君為側妃。”


    所以嚴太尉和蕭論正式聯手了?想想也是,蕭謖不顧嚴家三房的情麵,竟然殺了嚴儒鈞,嚴太尉自然恨不得弄死他。


    “幺幺,我……”蕭論想為自己解釋一下。


    馮蓁卻將食指擱在了蕭論的唇上,對待蕭論,她的態度和蕭謖是差不多的。“殿下無需跟我解釋什麽,我說過,殿下無論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蕭論不知道馮蓁是真不在乎還是假不在乎,但至少她的話讓人聽著很舒服。他低下頭將唇印在馮蓁的嘴角,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像是在等著馮蓁的應允。


    馮蓁努力地克製住心底湧起的不適之感,為了薅羊毛這是不得不犧牲的,她迴應了蕭論一下,不過並未張開嘴唇,安慰自己得循序漸進,也不能把逼自己逼得太狠了。可是腦子已經開始走神,想著麗君那丫頭還不錯,應該把她忽悠來打馬吊,大家成了牌搭子你好我好才和諧。


    月亮下,馮蓁仰著頭承受著蕭論的親昵,放任蕭論的全情投入,她還是很有契約精神的,雖然是包辦婚姻,但好歹也是婚姻。


    隻是眼前閃過的蕭謖的身影是個什麽鬼?馮蓁駭然,蕭謖對她的影響已經如此之深了麽?這樣都能產生幻覺?


    但下一刻馮蓁看到蕭論見鬼似地站起了身,才知道原來蕭謖真出現了。


    馮蓁站起身旁移半步地藏進了蕭論身後的陰影裏,看著對麵的蕭謖,他背對著月色,卻看不清表情來,隻覺得格外的冷,馮蓁下意識地拉住了蕭論的衣袖,就靠他擋風了。


    蕭論笑道:“太子殿下也是來賞月的麽?”


    蕭謖沒搭理蕭論,隻看著馮蓁道:“蓁女君就是如此守孝的麽?”


    蕭論的臉色變了一變,若是此事傳出去,的確對馮蓁的名聲大為不利。對他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裏去。


    “孤讓人先送你下山。”蕭論迴頭低聲在馮蓁耳邊道。


    馮蓁點了點頭,反正也實在是瞌睡了。


    至於蕭論和蕭謖之間會說什麽,發生什麽事兒,馮蓁沒那麽多精神關心,她在馬車裏打了個哈欠,城內是迴不去了,蕭論在京郊有個莊子,她就住在那兒。


    次日一早馮蓁見到蕭論時,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臉上沒有傷痕不說,走路的姿勢也很正常,也就是說他昨晚和蕭謖應該是和平友好地交流了一番。


    “走吧,趁著天亮之前送你迴去,否則怕被人說閑話。”蕭論道。


    “殿下安撫好太子了?”馮蓁好奇地問。


    蕭論笑了笑,“畢竟是兄弟啊,難道他還真能說出去壞了你的名聲?”


    馮蓁看著粉飾太平的蕭論,“說得也是。”


    隻是從這日開始,蕭謖再沒到長公主府上過香,蕭論雖然不如以前殷勤了,但隔三差五總還是會上門一次,給馮蓁貢獻一點兒羊毛。


    馮蓁以為就會這樣“平平靜靜”地到蕭論宮變那日,可惜命運對她一直都沒那麽友好。


    馮華天將亮便跌跌撞撞出現在了馮蓁的床前,她甚至都還沒起床。


    馮蓁擁被看著馮華,她滿眼都是紅血絲,恐怕是徹夜未眠,臉色也憔悴得厲害,能讓馮華如此憂心的,怕隻有那個孩子。


    “幺幺,求你救救五哥兒。”馮華哽咽道。


    果不其然,馮蓁一邊想著一邊起床,從馮華的身邊邁過,用宜人端來的涼水醒了醒神,又含了口薄荷水先潤潤口,才準備開始梳洗。


    “幺幺!”馮華又急切地喊了一聲。


    “他怎麽了?”馮蓁頭也沒迴地問道。


    “他高熱不退,已經三天了,他還那麽小,藥也吞不下去。”一提起五哥兒的病,馮華便又止不住哭。


    馮蓁沒為難馮華,她知道如果不是沒辦法了,馮華最不願意做的恐怕就是登門來求自己。


    馮蓁洗了一把臉,轉進旁邊的暖閣,再出來時手裏便多了個小罐子,“裏麵是一點兒藥,你先拿去試試吧。”她知道必然是上次蕭謖的血,讓馮華嚐到了好處,她才會覺得自己有辦法救那小孩兒。


    馮華點點頭,看著馮蓁欲言又止,可終究也是一句話沒說,轉頭便快步出了門。


    “女君。”宜人輕輕地喚了一聲,臉上有一絲不讚同。


    馮蓁聳聳肩,“易地而處之,她也會幫我的。”這一點馮蓁還是能確定的,前提是她沒有礙著蔣琮或者她的兒子。


    隻是桃花溪水似乎並沒緩解蔣盛的病情,馮華再次登門時,直言道:“幺幺,上次你給我的那種藥還有嗎?”


    “你是把我當神仙了麽?”馮蓁看著馮華道。


    馮華不自在地撇開了頭,“它隻是個孩子,幺幺。”


    馮蓁走到馮華的跟前,迫使她不得不看著自己的眼睛,“馮華,為什麽一絲遲疑都沒有,就懷疑我跟蔣琮有首尾?”


    馮蓁此刻瞧著似乎高高在上,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終究是輸了,忍不住問出這句話,不就是輸了麽?她依舊是那麽在意那麽在意。


    “那你為何要說你錯了?”馮華反問。


    馮蓁往後退了退,想了想當時的情形,不由笑了一下。“你走吧,我不確定能否幫到你兒子,如果能的話,會有人送藥上門的。”


    馮華站著沒動。


    馮蓁也懶得再理會地轉身出了門,隻是擦身而過時,卻被馮華抓住了手腕。


    “幺幺,幫幫我。”馮華紅著眼圈道。


    馮蓁把自己的手抽迴來,用手絹擦了擦被馮華碰過的地方,然後遞給宜人,“燒了吧。”


    “幺幺。”馮華淒厲地喊了一聲。


    馮蓁並沒什麽報複的快感,好似也幻想過馮華有一日會求到自己跟前,然則又有什麽意義?馮華不過是壓垮她對人性期望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宜人不解地跟著馮蓁道:“女君,為何華女君就是篤定你能救她的孩子啊?”


    馮蓁歎了口氣,不得不說馮華還真給她出了個難題。桃花溪的水救不了蔣盛,得蕭謖的血才行。可如今是個什麽鬼情形?


    馮蓁想了想,讓她去求蕭謖那是萬萬不能的。如今的馮華,並不值得她放下自尊去幫,所以馮蓁讓宜人去隔壁院子敲了敲門,給蕭謖的人帶了個口信兒,當然前提是隔壁還有蕭謖的人的話。


    總之馮華的兒子,能不能活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蕭謖麵無表情地聽完杭長生的轉述,馮蓁的意思就是讓他去查一查馮華兒子的事兒,若是能幫得上忙,願意幫,就幫一幫。幫不上忙,或者不想幫就擱一邊好了。


    杭長生轉述這話時,都有些戰戰兢兢,他還是第一次見求人幫忙的人如此倨傲的。


    蕭謖掃了杭長生一眼,臉色陰沉地道:“看什麽,還不快去查一查?讓宇文濤去看看。”


    杭長生出門時,恰好遇到榮恪。


    “這麽著急是去哪兒呢,杭大總管。”榮恪道。


    杭長生沒瞞著榮恪,主要是要查蔣府的事兒,還得榮恪的人出手更穩妥。“哎,殿下好容易料理了盧姬的事兒,卻沒想到……”杭長生隻歎好事多磨,這怎麽就成了未來的晉王妃了呢?


    榮恪聽了卻是撇了撇嘴,那日榮恪是跟著蕭謖一同追著馮蓁的行蹤去的山上,可差點兒沒把他給氣死,感覺現在的女君就沒有一個是安分的,一個比一個混賬。


    “殿下讓你查你就查唄,不過我可提醒你,那位是鐵板釘釘的晉王妃,跟咱們可不是一路人。”


    榮恪的話有些陰陽怪氣,杭長生道:“什麽鐵板釘釘,我看未必。”


    榮恪冷哼了一聲,“行,杭總管要攀高枝,我可就不攔著了,不過我的人都有任務在身,可沒工夫去查那種事兒,你還是自己忙吧。”


    杭長生看著榮恪的背影,罵了句“德性”,但一時也有些拿不準,因為榮恪對馮蓁的態度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榮恪走進蕭謖書房,見他正雙手撐著額頭,用拇指揉按著太陽穴。


    “殿下。”


    蕭謖緩緩抬起頭,“杭長生那邊要查點兒事,你派個兩個人手給他,要機靈的。”


    榮恪當著蕭謖的麵卻沒敢像先才那般不屑,低頭道:“是。”


    “父皇估計也就這幾日了,那邊兒你盯緊點兒,到時候孤肯定在宮裏,外麵就要靠你了。”蕭謖道。


    “是。”榮恪應了一聲,然後遲疑片刻道,“殿下,蓁女君那邊需要特別保護麽?”


    “不用。”蕭謖道。


    榮恪心裏有些詫異,反正他是沒看懂過自己主子,怎麽小事兒那麽在乎,真到要命的關鍵事兒了,他又不在乎了。


    至於榮恪心中的小事,馮華的兒子蔣盛到底還是拿到了救命的藥。馮華也派人送了信來,說是蔣盛已經大好了,多謝她讓人送藥。


    馮蓁放下信,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


    陰翳漸漸布滿了整個天空,前幾日的晴朗仿佛是一場夢似的,馮蓁還記得那日蕭謖看自己的眼神。


    煩躁、失望、冰冷。


    自己送的口信好像也不是很客氣,卻沒想到他還是幫了馮華。馮蓁苦笑了一下,怎麽搞得現在好像是自己欠了他似的。馮蓁心裏是打算賴賬的,她就當他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好了。


    馮蓁走出門,還站在遊廊上,就差點兒被唿嘯的風給刮得睜不開眼,她搓著手退迴了屋子裏,對著宜人道:“看來要下暴雪了。”


    因著天色不好,馮蓁並未去前麵用飯,自己在屋子裏隨便對付了一點兒,便拿了一卷書窩在榻上翻看,膝上還搭著被子,天氣越糟糕,她就越覺得這麽窩著是人間第一幸福的事兒。


    偏偏就有人看不得她這麽安穩似的,這才看了幾頁書,馮蓁就見宜人進來道:“女君,晉王殿下來了。”


    馮蓁蹙了蹙眉,蕭論怎麽會直接來她的院子?


    馮蓁掀開被子,正要起身,卻聽見腳步聲已經進了門。


    “你倒是會享受。”蕭論掀起夾簾走進屋子道。


    馮蓁趕緊起身,有些尷尬地看著蕭論,“殿下怎麽來了?”好在雖然是臨睡前,但因為她一時懶惰並沒換衣服,是以現在這一身兒還能見人。


    蕭論抬了抬右手,馮蓁才看到他手上還提著個小酒壇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蕭論笑道。


    馮蓁有些不能理解,雪天飲酒倒是合情合理,但跑到她屋子裏來找她一個女君飲酒,似乎就過了點兒,哪怕是定了親的男女也不太合適。


    再看蕭論,以往他總是溫文儒雅的,跟自己雖然也偶有出格,但卻很少像今晚這樣不容拒絕。從他不經同意就走進門來,馮蓁就明白今晚蕭論是不接受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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