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堡裏裏外外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


    師公一走,我們倆頓時輕鬆多了。我小聲問雷芳:“芬姐姐呢?”


    “哦,她呀……”雷芳有點不大高興地說:“她把自個兒關房裏誰也不見,我去叫門她也不理。春姨說要出嫁姑娘心裏總是煩悶惶恐,她這樣也不算奇怪。對了,我舅舅家兩位表姐一位表妹都來了,迴來介紹給你認識,人多好熱鬧呢。”


    她心情我明白,南奎如此遙遠,這一嫁出去,也許一生再也見不到親人。陌生地方,陌生人,陌生開始。


    換成是我,我也怕。


    雷芳顯然不明白,雖然是親姐妹,可是她和雷芬是完全兩種性格人,雷芬心細,遇著什麽事都得思忖半天。雷芳是典型先做後想,甚至做了就做了,事後也不去想人。一個想太多,一個想太少,兩姐妹中和一下就好了。


    “這次你多留些日子吧……”雷芳挽著我胳膊:“姐姐一走,就剩我自己啦。其實我覺得她挺想不開,好好兒,幹嘛要嫁人。我就不想嫁人,我要把雷家劍練到登峰造極,讓別人一提起我來就豎大拇指。”


    “我還是先去見見芬姐吧。”


    “都和你說了,她誰也不見。”


    “她不見是她事,我總得去一次。”


    雷芳嘟著嘴看我:“好吧好吧,不過你去也是白去,她肯定不會見你……”


    肯定兩個字,不要隨便用。


    我敲了兩下門,輕聲說:“芬姐姐,我是齊笙。”


    裏頭靜了一刻,雷芬輕聲說:“請進來吧。”


    我看一眼雷芳,她眼睛瞪得大大,還伸手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聽錯了。


    我笑著看她一眼,推門而入。


    雷芳背後小聲嘀咕:“肯定因為你遠來是客,她才給你麵子……”


    “去你。”


    雷芬站門內,她穿著一件淺藍色衣裙,素麵朝天,頭上也隻戴了根銀簪,通身上下沒有半分待嫁娘喜氣,反而透出一股濃濃孤清來。


    “芬姐姐。”


    “笙妹妹。”


    我們相互見禮,雷芬淡淡地說:“坐吧。我這兒沒有茶,隻能讓你喝白水了。”


    “白水就很好。”


    “白水有什麽好喝……”雷芳小聲嘟囔一句,我沒理會她。


    雷芬倒了兩杯水來,我起身接過,微笑著說:“芬姐姐,恭喜你了。”


    雷芳嘟著嘴:“有什麽喜……”


    我笑容都僵住了,雷芳這張嘴真應該加把鎖上頭,淨說拆台話。


    雷芬並沒生她氣,反而耐著性子向她解釋:“芳妹,我和你不一樣。我劍法上頭沒有什麽天份,再用功也不會有什麽改變。原來還想著二十歲時候會有什麽轉機,可是現我已經二十多了,骨骼筋絡都定了型了……你比我強,以後要好生聽爺爺教導,不要總和他頂嘴……”


    雷芳頭慢慢低下去,我眼神好,看到她眼圈兒都紅了。


    “胡說……打小我劍法還是你教,我都能成,你怎麽就不成……”


    “不行就是不行,”雷芬笑著說,很是坦然:“二十歲前修不成劍氣,這輩子就不用再拿劍了。”她轉頭向我說:“習練幻術應該也是如此吧?”


    我點點頭。不過我們修煉幻術和修習劍道又有不同。天生悟性為重要,第一關過不了,就不用再白耗功夫了。


    常人壽數不過短短幾十年,能活到百年都極少。可若是劍道或幻術修煉有成話,活個二三百年也是小意思。從前我跟著師公出門,旁人以為我們是父女。現出門,則多會當我們是兄妹。我第一次見到師公時他什麽樣,現仍是什麽樣,時光流逝修道者身上幾乎找不到痕跡。


    雷芳扯著了雷芬袖子,小聲說:“姐,我舍不得你走……”


    她越是嘴硬,越是說自己不乎——其實她賭氣正是因她乎。


    無父無母,從小相依為命長大姐妹,一朝分離,再難相見,怎麽會不難過?


    那種感覺,就象從身上活生生剜下一塊肉去一樣。


    也許,比那還要疼。


    雷芳嘴角撇啊撇,緊緊抱著雷芬嚎啕大哭起來。


    我覺得心裏發酸,自己好象也想跟著痛哭一場似,急忙把頭轉到一旁。


    這是沒辦法事,雖然是同胞姐妹,可是雷芬資質平平。她會如常人一般,易病,易老,易……死。


    雷芬拿手帕替雷芳擦臉,輕聲說:“別哭了,將來你劍法有成,若是想我了,就去南奎看我。”


    “嗯,對。”我替她幫腔:“到時候雷芳女俠名揚天下,禦劍飛行,那南奎還不眨眼就到?”


    雷芳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噗一聲又笑出來:“淨胡說,你知道什麽叫禦劍飛行啊。”


    我笑眯眯地說:“咦?不就是練就一口飛劍,嘴裏念念有辭,再拉幾個把式,喝一聲‘去’,那劍帶著人就飛天啦?”


    連雷芬都忍不住笑了:“這你丫頭,真能搞怪,戲台子上扮戲都沒有你這麽會編。”


    “噯,我又不是練劍嘛。那你說說,禦劍飛仙是怎麽迴事兒?”


    雷芳抹了把臉:“禦劍飛仙講究是心隨意念,順其自然,人劍合一……”


    她前麵話還好,等聽到人劍合一時候我就繃不住了,趴桌上笑個不停。


    “對對,人‘劍’合一,人就是‘劍’……”


    雷芳咬牙切齒,我頭上“叩叩”用力敲了兩下:“就顯著你尖嘴利舌了,不打趣旁人顯不著你聰明麽?”


    雷芬笑吟吟地看著我們打鬧,拍了拍手說:“好了別鬧了,正好你們替我再把東西理一理。對了小笙,我還有樣東西,單留給你。”


    我被雷芳撓癢神功打得落花流水,笑得渾身都沒勁兒,靠雷芳身上:“什麽東西啊?”


    八成是雷芬收撿東西,不能帶到婆家去,留下來大家分一分當個念想。


    雷芬喊她丫頭:“石榴,把我床頭那個木盒子拿出來。”


    石榴答應了一聲,果然取了一個小木盒子出來。


    “我還記得你頭迴來雷家莊時,就要找跟幻術有關舊書,那會兒隻找出兩本來。這一本是我這迴收拾東西又翻尋出來,看著是極舊了,到底有用沒用,我也不太懂。你拿去吧,興許有用——以後看著書,也就能時時想起我了。”


    我心跳猛亂了一拍,不知道為什麽,就看這個盒子,我就覺得口幹舌燥心跳加速。


    雷芬將盒子朝我麵前輕輕推過來。


    我隻覺得手指尖微微發顫,深吸了一口氣,手按銅鈕上,用力按下,再掀起。


    盒子裏墊著綢布,裝也是一本薄薄舊書冊。


    與我手裏那一本質地一樣。


    我輕輕掀起一頁上,看到上頭清秀宛然字跡說不出眼熟,可是又覺得非常陌生。


    雷芳拍拍我肩膀,把我從恍惚中拍迴神:“先收起來吧,反正是送給你啦,日子長得很,你就慢慢看吧。”


    我定定神,把盒蓋又扣上:“芬姐姐,從前我就想問了。雷家祖祖輩輩都是練劍,這些講幻術舊書是從哪裏來呢?”


    雷芬笑笑:“我們叔祖娶妻子便是習練幻術,這些書來曆恐怕隻有她知道。”


    “她現哪裏?”


    “她已過世了。”


    “哦……”我追問了句:“不知她姓什麽?可有什麽名號?”


    “那位叔祖母姓洪,名號什麽,年深日久,倒是不知曉。”


    雷芳自告奮勇:“我替你去問我爺爺,他一定知道。”


    保不齊我師公也知道。


    雷芳兩位表姐一位表妹我都見著了,她們三人裝束差不多,隻是顏色不同。一個穿著淺綠,一個穿著淡紫,另一個年紀還小穿著碎碎桃花粉,下頭俱是蝴蝶褶垂紗白裙子,看起來亭亭玉立,嫩生生,有如剛剛抽出嫩葉穗杆花苞。


    我為著路上行走方便,還穿著一身男裝,沒來及換下。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家,索性如男子一般揖手為禮,笑吟吟打個招唿。這三位姑娘都姓丁,大姐叫霞君,二姐叫霞蕊,小妹叫霞玉。


    霞君問:“齊姑娘幾時到?”


    “剛到,才去見過芬姐姐。”


    雷芳有些得意,拉著我手說:“你們前天看那張圖畫,就是小笙為我畫。告訴你們,你們還不信。現見著真人了,要還不信可以問她自己。”


    霞玉眼睛睜得圓圓,象一隻好奇貓咪:“真?你會畫畫?”


    我說:“畫不好。”


    我心思都剛才那本冊子上頭,說話時有些心不焉。霞君善解人意,說:“齊姑娘一路來肯定辛苦了,連衣裳都沒來及換。咱們別這兒擾她,讓她先歇歇,迴來上咱們再說話。”


    雷芳點頭說:“說對。我讓人燒水,你先泡個澡,再好好睡一覺。”


    終於送走她們,我忙不迭閂上門,把那個木盒取了出來。


    盒子靜靜平放桌上,我深吸了口氣,掀開盒蓋,把那本舊冊子取了出來。


    ——————————


    好悶熱,真奇怪,這都半夜了,知了還叫個不停。難道知了不睡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活色生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衛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衛風並收藏活色生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