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侃侃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默然不語。


    權無染往前湊近了一點,神秘地說道:“想知道為什麽呢?因為你以前瘋時,看到我和聶勝瓊總會兩眼放光,今日無光,顯然是好了。一個瘋子是不會掩飾自己的情感的。你說是不是?”


    胡侃侃:“……”她不得不承認這人的目光還是挺敏銳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誰也沒說話。權無染抱臂觀賞天上的流雲,好整以暇地等著她開口。


    片刻之後,胡侃侃終於開了尊口:“請問你父親的病好了嗎?你的紅顏知已還是原來那一位嗎?”


    權無染看了胡侃侃一眼,悶悶地迴答了。他接著問道:“你真的打算繼續這麽裝下去?”


    胡侃侃略有些心不在焉,“是啊,還有大魚沒落網呢。”


    權無染微微笑道:“還有一點,你是不是還沒有想好準備對待卓世清?”胡侃侃笑而不語。


    “他這個人嘛,大體上還是不錯的,”胡侃侃靜靜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不用想肯定是些好話。


    “但是呢,”他頓了頓,慢悠悠地接著說道:“他這人又太呆板無趣,不理解你,跟你沒共同語言。”胡侃侃怔了一下,這話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呢。“所以呢,他遠不如你的下一任相公。”


    “下一任?”胡侃侃忍不住插口問道。


    “就是我啊。你親口說的。”


    “哦……”


    胡侃侃內心多少有些尷尬,但表麵上仍顯得十分鎮定自若。她逗留片刻,尋了個借口抬步離開。


    她沒走多久,轉過一個彎,迎麵遇到了卓世益。卓世益跟以往不大一樣,他雙眼微紅,腳步虛浮,渾身散發著酒氣。


    當他看到胡侃侃時,霍然停住了腳步,嘴角帶著冷笑。他用那種令人十分不舒服的目光打量著她。胡侃侃仍是那副呆滯的模樣,麵無表情地和他擦身而過。


    胡侃侃迴到住處時,對白如玉和魏二寶說道:“這山上肯定還有內奸,你們都小心些。另外,我最近要單獨行動,引蛇出動。過些日子我們就離開吧。”


    白如玉點點頭,陪她們說了幾句話就去練功了。她一離開,魏二寶便活躍起來,她揪著胡侃侃詭秘地笑問:“哎,我方才看你正跟那兩人說話呢,你說說看,你是不是見異思遷了?”


    胡侃侃無奈地歎道:“沒,我突然沒那種心思了。”


    魏二寶喊道:“別啊,你這樣子最沒意思了。我還是喜歡你以前的你。”以前是什麽都敢說都敢做,哪像現在這麽死氣沉沉的。


    胡侃侃仍像以前那樣,在山野間獨自遊逛,拔草捉蟲玩得不亦樂乎。可惜她仍是毫無收獲。


    白日已過,紅輪西墜,淺灰淺紫的暮色無聲無息地籠罩整座山嶺,莽莽蒼蒼的萬重群山在暮色中靜止不動,像海上渺茫的仙山似的。胡侃侃漫不經心地看著這群山暮色,想著以前、現在以及將來的事情,突然,她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戳了一下似的,此情此景,她似乎在哪兒見過?對的,她一定見過。


    胡侃侃帶著幾許興奮極力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倉庫。她正想至關鍵處,驀地被一個急切的聲音打斷了:“侃侃——”


    胡侃侃的身子不禁微微一僵,是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侃侃。”這一聲比剛才愉悅了許多。


    卓世清大步上前,很自然地去抓她的手,胡侃侃下意識地躲開了。


    “侃侃?”卓世清尷尬地舉著手,聲音中透著不解和疑惑。他停了一會兒,又去揉她的腦袋,柔聲說道:“來,今日給你買了愛吃的燒雞,走吧,我們去吃飯。”


    胡侃侃再次不著痕跡地躲開了。她默不作聲地轉身往迴走,她和他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這一段路其實很短,但兩人都覺得十分漫長。胡侃侃在前,卓世清在後,她聽得出他的腳步早不像來時那麽又急又快,它顯得疲憊而又拖遝。她心中情緒翻湧沸騰不已,她該怎麽麵對他呢?他找她的事、她砍他的事,還有她瘋後,他對她的照顧,她都從魏二寶那裏知曉了。可是,時間能改變的東西太多了,而且她的年齡和心智又處在那樣一種變動急遽的時期,原來的浮躁和激情在慢慢沉潛甚至在漸漸消失。人還是,但心已非。別人是變了心,她是心變了。


    “侃侃。”卓世清再次出聲喊道,他稍一猶豫,快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捉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攥著。


    他定定地看著她,蒼茫的暮色阻隔著彼此的視線,胡侃侃看不清他眸中的表情。卓世清盯著她看了良久,半晌,他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她聽:“侃侃,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總覺得你已經好了,能聽明白我的話了。”


    胡侃侃沒接話,卓世清自嘲地笑笑,“葉滄雲說你在好轉,可是我的心卻越來越不安。我們過幾天就成親好不好?”


    胡侃侃還是沒說話,她不知道是該說瘋話還是正常話,她試著不著痕跡地抽開手,她越抽,他越是攥得緊。


    “……侃侃,我們成親吧。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麽——其實你什麽也沒做,很多事都是你發瘋時做的,那跟你無關。你仍是以前那個粘纏著我的,費盡心思調戲我的長不大的女孩。”胡侃侃此時真想告訴他,那個發瘋的自己也是她的一部分。也許,卓世清喜歡的根本不是真正的自己,她又何嚐不是?


    卓世清硬牽著胡侃侃一路走迴去,吃飯時,他仍想像以前那樣,把她圈在懷裏喂她,胡侃侃卻掙開他坐在了另一邊。她匆匆扒了幾口飯便離開了。卓世清一口未吃,他隻是看著她,之前是失落之後是疑惑和不解。


    胡侃侃行色匆忙地迴到住處,她迅速掩上門,靠著門板對白如玉和魏二寶說道:“我怕我裝不常了。”


    白如玉的目光在胡侃侃的臉上逗留片刻,說道:“也許快了,對方很快就會出手了。”


    胡侃侃問出了那個早已盤旋在心頭的問題:“師父,這些人纏著我死不放手,難道僅僅是因為我是淩天霜的後代這麽簡單嗎?”


    白如玉冷笑道:“當然不僅僅是。那是因為你的母親當年留下太多的謎團。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三個關於她的傳說:一說她有武功秘籍,二說,她有一張藏寶圖,三說,她的血液可治病。前兩個確實是真的,至於後麵那個,也很有可能是真的,但這血隻能醫治中她獨門奇毒的病人,比如說陰老賊那樣的人。”


    當晚,胡侃侃在燈下拿著母親留下的東西看了半晌,這一夜,她輾轉反側,直到夜半才睡去。


    第二天一醒來,就聽魏二寶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說,昨晚鬧鬼了,而且還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鬼。卓世益等人親眼看見的。


    胡侃侃才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八成是人搞的鬼。此後一連數日,仍時不時地有鬼影出現,奇怪的是,嶺上高手如此眾多也未能將她捉住。那鬼來無影去無蹤,而且並不傷人。


    在鬧鬼的第八日,胡侃侃在山間遊蕩時再次偶遇卓世益。她一見到他,不禁暗吃一驚。這個人的變化著實太大了。以前的他相貌雖不出眾,但看上去正氣凜然,憨厚敦實。如今的他卻是身形瘦削,臉色白裏帶青,眼窩深陷,一雙無神的眸子布滿血絲,紅得嚇人。


    胡侃侃想和上次一樣仍是麵無表情地擦身而過。可是,卓世益卻不打算放過她。


    他閃電一般地抓住了她的衣袖,用陰冷而低沉的聲音質問道:“妖女,你沒瘋對不對?你是在裝,你和你娘那個老妖女一樣殘忍。她殺了師母,你虐殺了姍姍。”


    胡侃侃試圖掙脫他,冷冷地答道:“是她先要害我的,而且不止一次。”


    卓世益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辯解,毋寧說,她的辯解把他徹底惹惱了。他恨恨地盯著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都是你!如果沒有你,蒼龍嶺上仍會和以前一樣,沒有你,大師兄也不會變,沒有你,姍姍也不會死。她死得好慘,她天天給我托夢說,說她看不清自己的臉。”


    胡侃侃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和她計較下去了,她揚手一掌劈向卓世益的麵門,想迫使他鬆開自己。可是卓世益的功夫也不弱,胡侃侃的功夫重在輕靈躲閃,如今近身搏鬥根本不是她的所長,兩人交手幾個迴和,便被卓世益占了先機,穩穩地鉗製住了她的雙手。他施展身形,飛快地將胡侃侃拖到斷崖邊上。他殘忍地笑著,叫囂著:“你下去吧,你不是裝瘋嗎?我就說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哈哈。”


    胡侃侃嚇得腿腳發軟,根本不敢看腳下的萬丈深淵,她忽然急中生智,扭頭對著身後叫喊:“世清——”卓世益不禁一驚,他臉色大變,急忙扭頭向身後看去。胡侃侃早就等著這一刻了,她一扭手,手腳同時使力,極為艱難地向後退了一步,接著極快地拔起一根簪子狠狠地向卓世益的背部刺去。卓世益“啊”地一聲慘叫起來,他終於放開了胡侃侃,身軀情不自禁地蜷曲著。胡侃侃不暇思索,抬起腳,助他最後一腳之力,將他踢下了深淵:“你去陪卓姍姍吧。”


    山穀中傳來了卓世益驚恐的迴聲,那是他墜崖的途中發出來的。


    迴聲過後,再無聲響,山穀一片死寂。胡侃侃在地上呆坐了好一會兒,待心情平靜下來,才起身緩緩往迴走,她的雙腿像綁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她又殺了人,江湖上殺人不稀奇。不過,她殺的是畢竟是卓世清的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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