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不識字的普通百姓比起來,讀書人更清楚這一樓書的意義。


    他們有的人家中富裕,藏書頗多,但都是給自家子弟看的,輕易不外借。同樣的,也很難借到其他家的藏書。大家都是互相防備,小心傳閱自家的書。


    現在,居然有這麽多書可以免費看,還有譚縣令和清泉居士珍藏的孤本典籍……天上掉餡餅也不過如此啊!


    家有藏書的尚且如此,那沒有藏書的更是激動,已經互相約著去抄寫不同的書了。這樣他們能一下看到好幾本,不過出些紙筆和時間,比買書劃算得多!


    譚縣令高居二樓,眼看著眾人神色,耳聽得八方聲音,都是讚譽褒獎,一時間麵子裏子俱全,滿意地捋了捋胡子。


    “你這個學生,年年輕輕卻辦事老練,將來若能科場得中,主政一方,想必也是個能臣啊!”譚縣令道。


    真說起來,那顧家少爺的法子不算多稀奇,但他出身貧寒,沒有家族培養熏陶,又未曾得到高人指點,就能想出這麽完滿的辦法,把縣衙借出去的人安排得井井有條,令圖書館如期開張,其胸襟和能力都不是常人能有的。


    “那是自然。我觀他進步神速又肯下苦功,文章火候已到,來年必是能中的。”顧儀得意地道。


    顧玉成堅稱隻是出了個主意,沒有大功,不肯出風頭。他這做老師的,就替他把誇獎收下罷!


    沒出錢的人滿意,出了錢的人也很滿意。


    譚縣令給他們立了個碑!


    就在這清平圖書館的正堂裏,由清泉居士作文以己之。白石碑正麵是顧先生堪稱傳世好文的文章,背麵就列著他們的大名,清清楚楚地寫著何人捐了多少,供人瞻仰。


    這是多大的榮耀!


    一時間縣衙赴宴的人都後悔捐得少了,隻有趙平被圍在中間,笑嗬嗬地跟人客氣:“哪裏哪裏,都是為老父母大人分憂罷了。”


    同行們都道他是假謙虛,紛紛打趣,殊不知他是真的心情複雜。


    他根本不知道趙崇捐了那麽多銀子!


    這個大兒子,自從出息了,膽子也是越來越大,一聲招唿不打,就出了一千多兩銀子,隻跟他說是出了錢拿下賣題目的標,今天請他看個熱鬧。


    直到看見這碑文,趙平才知道兒子捐了一千二百兩銀子,比綢緞莊一整年的利潤還多,心髒都差點停跳。


    好在他多年經商又好麵子,還是穩住了場麵,假裝都是自己授意,硬撐著收下一波波“虎父無犬子”的讚美,笑得嘴角發僵。


    前陣子他夫人查出興隆酒樓偷秘方的下人跟吳姨娘有關,當即發落了一批人,連吳姨娘都趕到莊子上禁閉一年。他理虧在先,現在都不敢迴家關起門教訓兒子了。


    唉,真是夫綱不振啊。


    趙平這般想著,兩隻眼把那碑文看了又看,恨不得拓印一份帶走。


    同一時間,也有人使勁兒盯著碑文,恨不得灼出個洞來。


    正是顧明祖。


    他是跟著夫子來的,見到今日盛況,心情激蕩之下,還和同窗在外麵約著要作詩賦文,共記盛世。


    本要進來看看書,不經意瞥到了捐款的碑文。


    他對黃白俗物不感興趣,本不欲細觀,誰知粗粗一掃之下,竟看到個熟悉的名字。


    顧明祖心頭大驚,湊過去看了好幾遍,眼睛都揉花了,才確認“顧玉成”這個名字後麵,真的刻了清清楚楚的“五十兩”三個字。


    顧玉成,五十兩!


    一個分家才得了八兩銀子的窮小子,帶著一家婦孺,居然能捐出五十兩善銀!


    那他至少得有一百兩家底!


    顧明祖懷著滿腔驚駭,盡量不著痕跡地跟人打聽,很快知道這是清泉居士的徒弟,不是重名的其他人,心中頓時打翻了五味瓶。


    他成親的時候,顧玉成已經拜了清泉居士為師,哪怕他堅持定了興隆酒樓的席麵,也沒能“幫”到對方。


    後來顧玉成深居簡出,從不參加任何讀書人的活動,就跟消失了一樣。又有京師有親戚的同窗傳出消息,說是顧儀的徒弟沒一個科場得意的,甚至有對頭背後送他外號“春秋煞”,意思是拜了他為師的,秋闈春闈都考不中。


    顧明祖也就慢慢淡下了爭強好勝的心,專心讀書備考。


    誰知今天一見,竟是這般情形。


    顧玉成,五十兩……顧明祖把這兩個詞兒翻來覆去地嚼了無數遍,慢慢露出笑容。


    他最近過得坎坷,就送顧玉成一份大禮吧。


    .


    溪口村


    呂老太太正坐在自家院子裏,手持菜刀,將案板剁得砰砰響。


    更響的是她的嗓門,一句接一句,半天都不待歇口氣的,誰站在跟前都得被罵得灰頭土臉。


    奈何大兒媳周氏在顧家待了二十年,是個見過場麵的,又有秀才兒子傍身,硬是躺在屋裏不冒頭,跟顧明珠倆人一起嗑瓜子,權當看戲,抽空還出來燒了一鍋水。


    新媳婦陳氏吧,又是呂老太太看過眼兒親自定下的,也不是一般人,這會兒正捂著肚子掉眼淚,懷疑是肚裏的兒子折騰。把顧大富心疼的,草草安慰老娘幾句,就迴屋裏心肝寶貝地哄著了。


    是以現在,隻有顧大山這個老實巴交的大兒子,紅著臉淌著汗,結結巴巴地勸呂老太太消消火:“你是老人了,快放下菜刀吧,當心這麽大脾氣傷了身子。”


    最重要的是關起門小點聲兒,再這樣下去,全家都得丟人。


    呂老太太眼睛一橫,菜刀剁得更猛了,嘴裏嚎道:“虧你還知道我老了!虧你知道老娘身子虛!就這還讓你媳婦往縣城跑?是想扔了我老婆子吧!”


    “我的命咋就這麽苦哇!生兒子不孝,娶媳婦不賢,老了死了都沒人埋啊!”


    呂老太太又開始了一長篇控訴,顧大山實在頂不住,關上門跑迴了屋。


    罷了罷了,他管不了老娘,先躲一躲吧!


    “你還知道迴來呀?”周氏吐出個瓜子皮,打發顧明珠去隔壁小房間待著,就揪住顧大山的耳朵開始擰,“都怪你,現在好了,咱們誰都走不了,還得吃老太太埋怨!”


    自打過了年,顧家院子裏就上午一大吵,下午一小吵,還上演過兩次全武行,沒一刻清淨的。


    原因也簡單,一是為了錢,二是為了人。


    按周氏的想法,現在已經分了家,小叔子又成了親,就該各吃各的,反正新媳婦口味刁,也吃不到一個鍋裏。


    呂老太太不同意。


    她非但跳著腳罵了周氏一頓,還攛掇顧大山管教媳婦。


    都住在一個院子裏,有點風吹草動的瞞不住人,周氏當時就火了,摔盆砸碗一番之後,她不做飯了!


    老太太你不是說一起吃嗎?那你做啊!你洗刷啊!


    反正她不做了!


    都說多年媳婦熬成婆,呂老太太自打娶了媳婦,已經許多年沒做過家事了,日常不過是喂個雞掃個地,幹點輕省活計。現在重新做飯,那不是讓人笑話嗎?


    她也不做。


    陳氏一看這陣勢,帶著顧大富迴娘家了。


    呂老太太和大房僵持數日,終是舍不得銀子和小兒子,開了廚房門,過起三家人分開吃飯的日子,隻她還要幫著三房洗涮,每日裏累得直不起腰來。


    就這樣湊合過了一陣兒,到開春又不行了。


    因為地裏忙得很,加上收迴了二房的地,又沒了顧大河跟王婉貞,十畝地靠在顧大山一人身上,鐵打的漢子也撐不住。偏偏顧大富偷懶耍滑,出工不出力,把顧大山累得瘦了一圈。


    周氏一心疼,就跟顧大山提出把地租出去,全家搬到縣城投奔顧明祖。說不定還能靠著親家老爺的鋪子做點買賣,比土裏刨食強。


    名祖捎了信兒,說是媳婦都聽他的,能讓他們落腳。


    顧大山心動了,甚至連周氏悄悄打包東西直接生米煮成熟飯的法子都同意了。


    但他本就木訥,一不小心被呂老太太套了話。


    得知大房的打算後,老太太什麽也沒說,直接跑到縣城找上馬家,說需要大房在村裏給她養老,就不讓他們去縣城了。以後公婆老了再跟名祖住。


    馬家太太本就不願意女兒受公婆轄製,當即同意,大包小包的把呂老太太送迴了村,直誇周氏兩口子孝順。


    周氏算盤落空,這會兒又被呂老太太罵了半天,簡直想把顧大山的耳朵擰下來:“就你能!看看三弟妹過得什麽日子?看看我過得什麽日子?你咋這麽能啊你!”


    顧大山訥訥地賠不是,周氏這才放開他,小聲道:“名祖叫我進城一趟,說是有好事兒,這次你可別再漏風了。”


    “你那侄子是個有本事的,說不定以後就靠他養老太太了。”


    第33章 虛張聲勢


    “顧賢弟, 今天怎麽迴得這般早?”


    “答應了舍妹要帶她出門,便偷懶半日。”


    “哈哈哈, 你要是偷懶, 這圖書館就沒有勤奮人了。”


    “錢大哥說笑了。”


    顧玉成收好書本, 和幾個年輕人一一道別, 又約了下個休沐日一起到圖書館抄書,這才提上書袋, 緩步向外走去。


    作為最初發起人,自打清平圖書館建成後,顧玉成便時常過來, 一是為了監督檢查,二是為了和同齡人探討學問, 方便尋出品行可靠的學子互相結保。


    顧儀的宅子裏沒有倒計時, 他迴家後猛地將數字減少一截兒,才意識到結保的問題。


    這時候戶籍製度不發達,招工都需要熟人介紹, 何況是縣試?


    作為科舉第一關, 縣試需要五名考生互相作保,確定沒有頂替等情況, 還需要本縣秀才或考生的老師一同作證, 然後才能進場考試。


    顧玉成每日裏不是上學就是宅家,偶爾出門也是為了采購或辦事,並不與人交際。在這清平縣裏,他是又顧儀唯一的學生, 沒有同門,還因著當初在縣衙花園裏當眾拜師,落了三家學堂的麵子,更是沒人特意與他來往。


    他站在倒計時前思量半晌,才發現竟然一個可以結保的考生都不認識……


    雖說花點錢也能辦到,但倉促之間,很難保證人品靠譜。顧玉成在翻閱往年卷宗時,就曾看到有人為了報複,故意結保然後作弊,連帶其他四人一起被除名,往後三屆考試皆不得參加。


    即使心誌堅韌再等十年,帶著黑曆史進入官場,也會處處被限製,怎一個慘字了得?


    意識到這個問題,顧玉成便在圖書館開張後時不時過來看書、抄書。他本身學問紮實,又為人謙和,一段時日下來,也交到幾個好友,有了些同齡人的活潑。


    圖書館外陽光輕暖,風裏夾雜著淺淺的花香,叫人走在路上都心情愉悅。


    想到下午要帶著顧玉榮出去買東西,顧玉成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兩分。


    小丫頭越長越大,興趣也一天天廣泛起來,最近迷上了畫畫,喜歡在他用過的紙上來迴描。


    他沒有財力把妹妹培養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閨秀,就帶她買點顏料畫筆之類的,先隨便頑著吧。


    顧玉成邊走邊想,忽聽見有人在打聽他。


    “清泉居士的弟子,叫顧玉成的,不知住在哪裏?”


    他住在水井巷子的事兒並非秘密,很快就有人給問話的人指了路,那人道了謝,卻不急著走,而是原地轉悠,仿佛在辨認方向似的。


    等指路的離開,他轉臉又去問下一個人,還是一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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