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臉去,趕緊改口,“嬤嬤說得是,明日啟程的確太趕了。”


    說話的時候對上舒嬤嬤揶揄的笑,裴衍的臉微微發紅。


    舒嬤嬤見他如此,也啞然失笑了。


    裴衍小時候生的粉雕玉琢、玉雪可愛,是京城中有名的小郎君,然八、九歲時就開始板著臉,眉目冷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舒嬤嬤跟他也算是舊相識了,愣是沒見過他現在這種模樣,今天實在是大開眼界了。


    果然啊,素日裏在穩重,這心裏頭有了在乎的人,就是不一樣。


    “公主說,請大公子留下來用午膳。”


    舒嬤嬤笑嗬嗬道,“現在離午膳時間還早,郡主不如陪大公子在寺裏轉一轉?”


    您人真好!


    裴衍看了舒嬤嬤一眼,眼裏都是感激。


    “那我們去了。”衝舒嬤嬤眨眨眼,明曦跟裴衍一起逛寺廟去了。


    裴衍這才算鬆了一口氣,數次想拉她的手,但想起剛才的遭遇,又無數次收迴了自己的手。


    明曦哈哈一笑,也不拆穿。


    這一住就是五天,到了第六天,明曦給寧玉欽的藥做好了,便送到江南總督府去,是送藥,也是辭行。


    “阿曦先去,我應該年底就來。”寧玉欽聲音很溫柔,把提前準備好的桂花蟹黃糕給明曦,“是家裏的下人做的,給你帶在路上吃。”


    “多謝玉欽師兄。”明曦不見外,笑眯眯地接了,“那我們年底京城見。”


    嗯。


    年底京城見。


    目送明曦離開,寧玉欽久久沒收迴視線,卻聽得耳邊一聲深深的歎息。


    “既然舍不得,當初為什麽不讓你娘提親呢?”


    說話的人白發蒼蒼,精神矍鑠,正是當世赫赫有名的書法家張老張錫樓。


    他深知外孫寧玉欽對明曦的感情,因此很是惋惜。


    “你們也算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如果當初提親……”


    “但世上沒有如果。”


    寧玉欽聲音是一貫的清潤,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他隻是極淡極淡地歎息了一下,目光有些淡淡的傷感,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是個病人,天生體弱。體弱之人,是沒有資格生氣傷心難過的,因為那樣會傷神傷身,會讓家人擔心。


    所以他一直都是溫溫柔柔的,一直都是淡淡的,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一個連喜怒哀樂大情緒都沒有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像她提親呢?


    那一年,他們初見,他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雖然他極力隱藏,卻瞞不過外祖的雙眼。老人家心疼他,便舍下臉皮主動收明曦為徒。


    張老張錫樓的名子誰人不知,有多少人重金相許希望能拜入其門下。如今外祖主動收徒,這是多麽大的榮耀。但是他總感覺,這榮耀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麽,她根本不在乎。


    但她還是答應做外祖的關門弟子,她笑著答應了,很爽朗很善解人意的模樣。


    他是開心的。能時常跟她見麵,跟她一起練習書法一起畫畫是他最開心的事。


    她又漂亮又聰慧,他們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她,母親越看越喜歡,有一次,當著懷淑長公主的麵,問她有婚約了沒。


    當時所有人都靜了一下,他突然心慌。


    他的確喜歡她,但他一副病軀,又怎麽能耽誤她呢?


    所以,他就笑了,笑著說,阿曦妹妹及笄了,如果遇到合適的兒郎,是該說親了。不像他,很早之前就訂了親事,隻等過幾年迴京就要跟未婚妻成親的。


    母親詫異他的謊言,外祖一臉不讚同。


    隻有他自己明白,他這麽說,是不想耽誤她,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他害怕,怕她拒絕,怕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怕再也不能跟她見麵。


    他不奢望娶她,隻求能時常見到她,他就心滿意足。


    他堅持著兄妹的名分,把心事藏於心底,對她再無逾矩,一直都是像哥哥疼妹妹那樣疼她,嗬護她。


    她問他,玉欽師兄的夢想是什麽?


    他看著她說,希望能活長一些。


    他這樣的身體,不能練武,不能習文,大夫說,他活不過二十。他之前不覺得有什麽,活著也是受罪,但認識她以後,他就不那麽想了。


    他想活,想盡可能的活久一些。這樣就能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天。不奢求結成連理,隻要能陪在她身邊,他就滿足。


    她笑著說,這個夢想簡單,隻要一直服用她的藥,多加保重,雖然不能治愈,卻可以帶病生存。長命百歲太奢侈,但活到垂暮之年一定沒問題。


    他以為她是在安慰他。但事實並不是安慰。


    這幾年,他的身體越來越好了,他不用時常臥床了,不用人扶著走路了,除了身體羸弱不能受累,他幾乎與正常人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了。


    今年五月,他滿二十了,舉辦了加冠禮。對他而言,二十歲不僅意味著成年,更意味著他打破了活不過二十歲的魔咒。


    他一直在等這一天,等自己活過二十歲,那樣就證明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像其他男子那樣把自己的心意告訴喜歡的姑娘。


    十六賞月那天,他是準備說的,他想告訴明曦,他沒有定親,也沒有未婚妻,但是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那個男人出現了。


    在男人昏迷倒地,明曦跑向男人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他心裏的話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說出口了。


    他是師兄,是哥哥,這一生都隻能像從前那樣,做最疼她,最寵她的哥哥。


    把心酸埋在心底,次日到碼頭送行,寧玉欽又恢複了昔日的寵溺溫柔,“到京城好好照顧自己,我年底就來。”


    江風將她如墨的發絲吹得淩亂,寧玉欽有心想替她把發絲理好,手伸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不可以,便把手握成拳頭抵在唇邊,衝著她輕笑,“上船後記得把頭發理一理,多漂亮的小姑娘,頭發都亂成小瘋子了。”


    他一貫是最溫柔的,即便是打趣,說出來的話也是柔柔的,眼眸也是溫溫潤潤的,嘴角的笑靨更是包含了兄長對幼妹的那種疼愛憐惜。


    演得太久,他足以騙過所有人。


    明曦更是從未懷疑過,她心裏也是當寧玉欽是哥哥的,彎了彎眼睛,她衝寧玉欽擺手,“我知道啦,我這就上船了,玉欽師兄也迴去吧,咱們年底京城見。”


    “嗯。”寧玉欽點頭,目送她上船離開。


    雖然知道兩人沒什麽,但裴衍的心可一點都沒敢放鬆,她有多討人喜歡,他比誰都清楚。


    所以明曦一進船艙,他就把明曦的手給牢牢抓住了。


    在定親之前,不,就算定下親事,就算成親了,他也要把她看得牢牢的。


    第89章


    此時, 京城鎮國公府裴懷信剛剛下朝迴家,他夫人潘氏立馬迎上來跟他說話。


    “國公爺, 妾身想跟您說一說阿衍的婚事。”


    潘氏生的秀麗婉約,這些年又夫妻恩愛,事事順心,雖然年近四十但她看著十分年輕, 咋一看才三十歲許。


    她說起話來輕聲細語, 親切溫柔,一貫是含笑的模樣,可此時臉上卻眉頭輕蹙, 帶了些許憂愁。


    “阿衍是阿翰的哥哥, 去年阿翰成親,今年阿翰媳婦有孕, 眼看著就快要生了,但阿衍的婚事卻遲遲沒有著落。大嫂活著的時候,待我如親妹一般,阿衍雖然是侄兒,但我心裏他跟阿翰是一樣的。他的婚事遲遲未定,我一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對不起大嫂。”


    潘氏說著,眼圈都有些發紅, “何況眼下還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就更自責了。”


    “出了什麽樣的事情?”裴懷信擰了眉頭,望向妻子, 一臉正色。


    丈夫還是跟從前一樣,不論大事小事,一旦涉及到裴衍,他就會特別在意。


    明明阿翰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可在丈夫心裏,裴衍這個侄兒倒比親生的兒子還要重要。


    甚至為了捧裴衍,故意打壓她的兒子,不論請的武先生、文夫子,都不如裴衍。


    就因為裴衍是國公府的大公子,就因為裴衍是裴懷信最敬重的大哥的兒子,所以,這個家裏人人都以裴衍為尊。


    她也好,阿翰也罷,都要靠後。


    潘氏心裏真是難受得緊。


    不過她是個能忍的人,從不在裴懷信麵前抱怨一句,隻在關鍵時刻下絆子,上眼藥。


    今天便是如此,她道,“也不算什麽大事,就是阿衍跟一名女子走得頗近,眼下滿京城都知道他十分心儀那名女子。”


    裴懷信很詫異,“會不會聽錯了?”


    他對裴衍還是了解的,他克己複禮,內斂自持,又對女子不假辭色,就算有了心儀之人,又怎麽會鬧到人盡皆知呢?


    “這便是我最擔心的地方。”潘氏憂愁道,“阿衍從前並非這種人,如今卻為了一名女子做到種地步,可見那女子真的很有手段。”


    見裴懷信眉頭擰得十分緊,她又勸,“也許是我想多了,畢竟傳言隻是傳言,做不得數的。還是等見了真人再說吧,這個女子跟阿衍一起去了安南,卻沒迴來。我聽說,她是杭州人,阿衍去杭州就是為了接她。阿衍如此看重她,想來,她應該不是傳聞中那樣吧。”


    潘氏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眼見裴懷信把話聽進去了,她就不說了。剩下的,讓裴懷信自己去打聽吧,反正她說的都是真的。


    扯開了話題,潘氏道,“已經把院子收拾出來了,下人也安排好了,保管叫七叔公與六堂嬸住得舒舒服服的。太醫院那邊也已經打過招唿了,隻等六堂嬸與阿秀一到,就請太醫登門。”


    七房老太爺是裴氏老家的族長,六老太太雖然是隔了房的嬸子,但她們家祖上是對裴府有功的,若非六老太太的祖父把裴家老祖宗從洪水中背出來,裴家這一脈就要斷了。而六老太太的唯一的兒子又因五年前在戰場上替裴懷信擋箭而亡故,所以,鎮國公府上下都是把六老太太一家當恩人看待的。


    一個月前,裴懷信接到老家寄來的信,說六老太太的孫女得了怪病,要到京城來治。算算日子,應該差不多快到了。


    聽潘氏安排得妥當,裴懷信緊皺的眉頭稍稍鬆開了一些,“一定要好好招待,萬萬不可怠慢了。拿我的名帖,去請京城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把阿秀的病治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六老太太已經遇到了最好的大夫,那就是明曦。


    說起來也是巧合,明曦是在滄州港遇到六老太太與裴家七老太爺的。


    當時,她與裴衍在水路走了小半個月,打算在滄州港換陸路。


    裴衍去驛站安排馬車的時候,她就在滄州港口的茶館裏歇息,剛巧六老太太與裴家七老太爺與明曦做同一張桌子。同坐還有六老太太的孫女阿秀姑娘、孫子小虎。


    雖然明曦不認識他們,但言談之間,聽六老太太與裴家七老太爺說要帶阿秀去京城治病,出於本能,她開啟聆聽模式便把阿秀姑娘的病聽了個一清二楚。


    阿秀十三四歲年紀,身量瘦弱,雙眉緊促,聽到祖母說會給她請太醫治病,她眼中燃起希望又覆滅,“祖母,若是太醫也治不好我這怪病怎麽辦?”


    失望太多了,她都不敢再抱希望了,“到時候您跟小虎迴家吧,我……我就在京城找個庵堂了此殘生。”


    小姑娘臉色發白,雖然極力忍著,但聲音也哽咽了。


    因為她的怪病,祖母與小虎都受到人非議,她不想再拖累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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