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堅定,語氣認真,細心叮囑早已成了她刻在骨子裏的職業素養。


    見她臨走了還在積極爭取,又是這樣一副認真模樣,裴衍到嘴邊的話就變成了,“好,我會的。”


    說到底她也隻是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不必在這個時候打擊她的熱情。


    但那幾位馬醫卻受到了打擊,甚至有些生氣。


    這、這不是胡鬧嗎?


    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聽這個小姑娘的了!


    若隨便來個人什麽人就能開方子了,還要他們這些馬醫有何用呢?


    看著義憤填膺、敢怒不敢言的馬醫,鄭汝孝忙歉然道,“明曦小姐也是一番好心,並無輕視諸位的意思。她是我家中親眷,指揮使大人怕她臉上過不去,才讓她開方的,隻是不想她麵上無光而已。”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指揮使大人從上百馬醫中挑選了諸位,便是信賴倚重諸位的意思,這些馬匹就全賴諸位了。”


    他們的確是馬醫中的佼佼者,能負責賽馬的健康,他們的確是有真本事的。


    為首的張馬醫道,“裴大人、鄭大人放心,我們這就開方用藥,最遲今晚就能好轉。”


    若真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比下去了,他們的臉朝哪兒擱?


    既然裴衍沒有改弦易張的意思,他們就該拿出真本事,好好醫治,來一個藥到病除,妙手迴春。


    也好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知道,他們這些人有真才實學,並非浪得虛名。


    見馬醫的積極性被調動起來了,裴衍衝表姐夫點了點頭,略交代幾句,便進宮匯報情況。


    隨著裴衍麵聖,馬匹生病的事很快被更多的人知道了。


    消息傳到福康堂郭家,郭家當家老爺子郭廣陸精神一震,喜上眉梢,轉身去了佛堂,噗通一聲跪在了菩薩麵前,“大士啊大士,您終於顯靈了!”


    郭家原本是馬醫出身,郭廣陸更是馬醫中的翹楚。因馬醫是下九流之輩,在攀上薑太傅之後,郭家便不做馬醫,改賣藥材給人治病。


    郭家開了福康堂,到處挖坐堂大夫,郭廣陸還將兩個兒子送去學醫,希望能徹底改變門楣,但效果不佳。


    次子又因為吳根花一事,鬧了個灰頭土臉。


    最近百和堂又來了一個醫術極其厲害的小姑娘,此消彼長之下,他們福康堂的生意越發不如從前。


    就在此時,瓦剌和談使團進京,提出賽馬球,讓他看到了轉機。


    此次與瓦剌的馬球比賽,整個朝廷都十分重視,那馬匹就十分重要,必會請專門人員照料這些賽馬。


    在馬醫界,他郭廣陸馳騁三十載,他若認第二,絕無人敢認第一。


    郭廣陸斷定,裴衍一定會上門來請他,他隻要在家等著,天大的轉機便會臨門。


    他所料不差,定下馬球比賽的第二天,裴衍就登門拜訪,請他幫忙看護馬匹,出任首席馬醫顧問。


    郭老爺子滿口答應,說榮幸之至。


    到了雙方約定的時間,郭廣陸去沒去,去的是他的兩個兒子,說郭老爺子病了,不能如約前來,便讓兩個兒子代理出任首席馬醫顧問一職。


    裴衍當時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當天下衙去探病,不想郭廣陸老爺子根本沒病。


    他當然沒病,生病不過是個借口,他真正的意圖是給自己的兩個兒子鋪路。


    郭大、郭二轉行學醫,醫術並不怎麽樣。雖然在薑太傅的關照下,福康堂藥鋪經營得還行,但那是花大價錢挖來的坐堂大夫與炮製師父的功勞。


    郭老爺子一方麵想摘掉治療牲口的帽子,但這次是國之大事,是能在禦前露臉,能載入史冊、光宗耀祖的好事。


    他就想讓兩個兒子出一迴風頭。事成之後,一定少不了嘉獎與賞賜。雖然不能跟汪家百和堂抗衡,但也算是在禦前有姓名了。以後太子妃薑氏再提拔的時候,也好有個說頭,總之好處多多。


    所以,郭老爺子便對裴衍說,讓郭大、郭二每天去禦林軍衙門看著那些馬匹,迴來把情況匯報給他聽。若馬匹真生病了,他再過去醫治。


    他想裴衍一定會答應的。


    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裴衍有求於他,此時不拿喬,何時拿喬呢?


    果然,裴衍絲毫不見怒容,反而讓他安心在家養病,不必掛念勞神。


    郭老爺子便以為大事可期,高枕無憂,當晚多吃了一大碗飯,連夜裏的夢都是美的。


    第二天目送兒子們去建功立業、揚名立萬,他哼著小曲兒迴房。不想人剛迴屋沒多久,長子次子就滿麵懊惱、灰頭土臉地迴來了。


    倆人高高興興而去,連門都沒進就被攆迴來了。


    守門的侍衛說了,他們是閑雜人等,沒資格進。


    郭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知道裴衍看不上他的兩個兒子,這是逼他親自去呢。


    他便賭氣不去,非要等裴衍來上門賠罪才肯罷休。


    不料等了三天,也沒見裴衍登門,卻等到裴衍已經聘用他人為馬醫顧問的消息。


    郭老爺子氣了個仰倒,生生砸了一個上好的茶壺。


    這事很快傳得人盡皆知,特別是馬醫界,誰不笑話他?


    郭老爺子恨得牙癢癢,卻又不能拿裴衍怎麽樣,丟了顏麵不能出門,他便一日三拜求菩薩保佑裴衍倒黴,倒大黴。


    不想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竟真的聽到了他的祈求,裴衍這小子真的倒黴了。


    太好了!


    這些馬都有病了,那些庸醫怎麽能跟他比?


    出了佛堂,郭老爺子仰天大笑,捋著胡須再次哼起了小曲,仔細一聽,竟然是那出曆史上有名的負荊請罪。


    萬事俱備,明日一早,他“郭相如”便能見著請罪的“裴廉頗”了。


    這個下午注定不太平,到了傍晚,幾位馬醫所說的情況好轉並未出現,病馬的情況比中午更糟糕了。


    幾位馬醫臉都白了。


    尤其是張馬醫,他是首席馬醫顧問,治不好這些馬,丟臉事小,若影響馬球比賽,他們就是大楚的罪人。


    掌燈時分,晚飯端了上來,幾人都無心飲食。


    又等了一個時辰,見馬匹絲毫沒有好轉跡象,幾人也顧不得什麽顏麵不顏麵了,直接向裴衍進言,“大人,請恕在下們學藝不精,這些馬耽誤不得,不如去請郭老吧。”


    裴衍與郭老爺子之間的恩怨他們也知道,郭老爺子一貫記仇又氣量狹小,若去請他,他必定百般刁難,萬般奚落。但事已至此,也隻能硬著頭皮去請他了。


    夜色深沉,裴衍的心情也十分沉重,若能拿下天山以北三十裏,便可避免更多的將士們流血犧牲。


    無論如何,這場馬球比賽他都要贏。


    “我知道了。”男人聲音穩重,麵色端凝,比沉沉黑夜還嚴肅,“明天一早,我親自去請。”


    “你們再跟我看看這些馬匹……”


    “大人!大人!明曦小姐指的那三匹馬也發燒了,而且上午發病的那五匹馬中,有一匹馬果然留紅黃色的鼻涕了。”


    鄭汝孝驚喜道,“這些馬果然病情加重了!有救了,馬兒有救了。”


    馬病情加重了,本該是讓人愁眉苦臉之事,但鄭汝孝此時卻滿臉喜色,實在不應該。


    但眾人俱沒有覺得不妥,反而大喜過望,因為如果是這樣,就說明明曦說的是對的,這些馬兒真的有救了。


    “真的嗎?快,我們都去看看!”


    明曦小姐也太神了吧。


    她哪裏是什麽小丫頭片子,她分明就是神醫,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他們這些凡夫俗子竟然不相信活菩薩的話,還把人給氣走了,他們簡直令人發指。


    非人哉!


    馬醫們痛心疾首,追悔莫及,恨不能啪啪給自己幾耳光打醒之前狗眼看人低的自己。


    ……


    雞唱三聲,天還未完全亮,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驚擾了郭老爺子的好夢。


    “誰讓你來的?昨兒不是吩咐了嗎,不管誰來,一律說我身子不適,暫時不見外客。”


    郭老爺子慢騰騰地睜開眼睛,打著哈欠斥道,“急什麽?讓他等著就是了。這樣急急吼吼的,真是不像話。”


    他早料到裴衍今天一早會來,卻不想他來得這麽早。


    是那些馬兒支撐不住了吧。


    也好,馬兒病得不嚴重,怎能顯出他郭老爺子的本事。


    不過,上迴的氣他還沒出呢,這迴必要那裴子承負荊請罪。


    “去叫他來,好水好茶地招唿著,千萬別怠慢了,三遍茶後再來叫我。”


    一遍茶就是一刻鍾,得好好磨磨裴子承的氣性。


    “不是的,老爺,裴大人沒來,是……”


    郭老爺子立馬把眼一斜,“他敢不來?那是誰來了?甭管誰來了,轟走,一律給我轟走!”


    小廝急得不行,“不是的,老爺,誰都沒來。就剛剛,裴衍親自去了百和堂,把那位明曦小姐請上車,說是要請她去醫治病馬。”


    “什麽?”


    郭老爺子驚得嘴都歪了,愣了愣,猛然迴過神。


    不好,中計了!


    顧不得穿好衣裳,他提著褲子就朝外跑,“快,快套馬,我要去見太傅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了,給馬匹治好病就讓裴衍知道明曦是來治病的,是他自作多情了。如果明天寫不到,那後天能寫到,愛大家~寶寶們,看文愉快!


    第37章 吃醋了


    這是陰謀!


    這絕對是百和堂與裴衍針對福康堂補下的一個大陰謀。


    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 那個叫明曦的小丫頭片子,養於農婦之手, 被親生父母趕出家門之人,怎麽會有如此高明的醫術。


    她一到百和堂就百治百效,藥到病除,而在此之前, 從未聽說過她學過醫。就連百和堂裏最難纏、最眼高於頂、最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張致和都對她稱讚有加、誇個不住。


    他還以為張致和那老匹夫轉性子了, 還以為那丫頭真是天縱奇才,鬧了半天,這是在給百和堂造勢, 要打壓他們福康堂。


    先借題發揮, 製造他與裴衍的矛盾,把他不願意出任馬醫顧問的事鬧得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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