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平日耳聞的福王後宅風言風語,秦穠華提起唇角微微笑了。


    郳音見她但笑不語,再次一揖到底。


    “福王心中苦楚無人可以訴說,才會借酒澆愁。除了長公主,鄙人再也想不到第二個可以在這時幫助福王的人,鄙人懇請長公主看在和福王一母同胞的份上,勸勸福王。以長公主大才,必能讓福王振作起來。”


    “……罷了。”秦穠華道:“本宮就隨你走一趟。烏寶——”


    “喏。”


    烏寶上前,秦穠華扶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


    她對正指揮侍人搬羅漢床的結綠道:“明日,你再去要張新床迴來。”


    “結綠知道了。”


    結綠剛要走來,秦穠華道:“你留下罷。迴來時——”她皺眉道:“我不想再看見這張床。”


    “喏。”


    秦穠華走出帳篷,往福王帳篷方向走去。


    因燕王失蹤,營地裏依然燈火通明,她問:“福王知道燕王失蹤一事了麽?”


    郳音低頭恭敬迴答:“迴長公主,鄙人已經告知福王了……但福王,沉溺飲酒,怕是沒有聽進去。”


    “那穆得和之事,福王也不知曉?”秦穠華道。


    “福王退席得早,沒有看見孔崇告禦狀。鄙人想等他酒醒之後再告訴他,免得福王一時激動,喝得更多。”


    “……你倒為福王著想。”


    “鄙人幸得福王賞識,僅能用微薄之力報以千萬之一的恩情。”


    郳音進退有度,談吐和見識都不像他自稱的“江湖草莽”,秦穠華多了個心思,問:“你是什麽時候到福王身邊的?”


    “鄙人是去年一月幸得福王收留,算起來,鄙人在福王麾下效力已將近兩年。”郳音道:“因鄙人身份低微,福王未帶鄙人入宮,也因此,長公主不曾見過鄙人。”


    怕是原因不止如此。


    秦穠華心裏門兒清,福王這個弟弟,心裏對她怕是有了芥蒂和防備。


    他在積蓄力量,搭建黨羽,卻故意在她麵前遮掩。


    不知不覺,福王的帳篷已在眼前,帳前無人守候,郳音上前一步撩開簾子,道:“長公主,請。”


    秦穠華走進帳篷,還未來得及環視帳內景象,腦後就遭一次重擊。


    “公——”


    烏寶的聲音剛起了一個頭便隻剩嗚咽。


    秦穠華眼前一黑,失去最後的意識。


    第92章


    月色燃燒草原上的冷霧, 桐曲圍場的大本營裏依然人聲鼎沸,佩劍穿甲的金吾衛一批又一批地跑過,聲勢若雷, 震得大地都在抖動。


    一棟沒有點燈的帳篷裏,難以察覺的微弱唿吸流淌在昏暗的夜色。


    叮的一聲,是金屬和地麵發出的聲響。


    一把染血的匕首劃過地麵, 流下一道銀光。


    地上那個幾乎和地麵融為一體的小山丘慢慢拱了起來。


    秦曜淵克製著不去注意貫穿雙耳的蜂鳴,用麻痹的雙手強撐起上身, 慢慢站了起來。


    一股鮮血從他身上掉落,砸出“啪”的一聲。


    曾分裂成百上千的桌椅床榻又一次合而為一, 他拖著腳步走到架子床邊, 彎腰去拿藏在床底的紗布。


    重心逐漸傾斜,這具身體仿佛隻是一具死掉的軀殼, 和他意誌無關,一頭栽倒在架子床上。


    他能感覺到一股熱流被擠出了身體,浸潤黑色的外袍。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望著旋轉的天頂, 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浪費了。


    “伏羅, 我可憐的伏羅。”


    坐在床邊的女人探頭看他, 言語憐憫,眼睛卻帶著冰冷的笑。


    他閉上眼, 不去看她, 她的聲音卻從心底直接響了起來。


    “我可憐的伏羅, 一輩子都在被人利用, 一輩子都在被人傷害,一輩子都在被人欺騙。”


    幻覺,隻是幻覺,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同樣都是利用,為什麽娘利用你,你就恨不得殺了娘?”


    “……閉嘴。”他說:“她和你不一樣。”


    “娘難道對你不好麽?都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難道娘給的甜棗不多麽?”


    秦曜淵躺著攢了些力氣,掙紮著撐起上身,從床底拉出一個木盒提到床上。


    木盒最上層放著幾卷紗布,他脫下外袍裏衣,用顫抖的雙手給新傷拉上一圈又一圈紗布。


    雪白的紗布裹上胸膛,漸漸洇出鮮紅的花。


    “伏羅啊——”


    女人憐愛地看著他,那冰冷的憐愛,仿佛地上那柄染血的匕首,讓他傷口又突突疼了起來。


    “難道你認為,自己有聖婚的資格嗎?”


    秦曜淵手中紗布猛地一抖,即將打好的結又一次散開。


    “父祖可以,毘汐奴可以,你不可以。”女人靜靜看著他,輕聲道:“伏羅,你不可以。”


    “……為什麽?”他啞聲道。


    “你是生而有罪的孩子,你降生現世,是為贖罪的。”她撫上他的臉頰,柔聲道:“你是來贖罪的。你忘了麽,伏羅?”


    他從牙縫裏擠出僵硬的聲音:“……我沒有罪。”


    “你是來贖罪的,伏羅。”她視若未聞,說:“你要向慘死的數十萬人贖罪,你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要向我們贖罪。”


    “閉嘴!”秦曜淵怒喝。


    幻象消失,帳內隻剩狂暴的喘息。


    “殿、殿下……”帳外響起一個瑟縮的女聲:“奴婢真的是替長公主來傳話的……”


    秦曜淵均勻唿吸,沉聲道:


    “你是誰?”


    “奴婢碧琳,長公主身邊的宮女,殿下您也見過奴婢的……”女子在帳外怯聲道。


    秦曜淵確實記得這麽一個宮女。


    他穿好衣服,將木盒重新推迴床底深處。


    “……進來。”


    碧琳小心翼翼撩開門簾,走進帳篷,地麵上那把染血的匕首在帳外漏進的一縷月光下閃著寒光,她白了臉,往裏走了幾步就不肯寸進。


    “長、長公主要奴婢傳話,要急事和殿下相商……”


    “什麽急事?”


    “奴婢也不清楚……隻是……”碧琳看著他的臉色,低聲道:“長公主看起來很著急的樣子……”


    秦曜淵沉默半晌,在架子床上扶了一把,起身往外走去。


    出了帳篷,慘白月光照在身上,他把過度蒼白的手藏到身後,剛向秦穠華帳篷方向走了一步,碧琳就連忙攔到麵前,道:


    “殿、殿下……長公主在圍場等你,奴婢給您帶路。”


    秦曜淵看著她,在她神色慌張起來後,開口道:


    “好。”


    ……


    腦後一陣鈍痛喚醒了秦穠華沉睡的神智。


    爭吵和謾罵,還有打鬥聲,讓她猛地睜開雙眼。


    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微弱的月光從一塊幾乎擋住整個洞口的巨石上方漏進,巨石下,兩個熟悉的身影重疊著,廝打著。


    紅了眼的燕王一邊掐著穆陽逸的後頸把他按在地上,一邊強行褪著他的衣褲。


    “……穆氏都倒了,你……你算個屁!你什麽都不是……但老子還是燕王!哈哈哈哈哈……我是燕王,我是燕王!本王想……想上誰就上誰……更何況是你這個屁都不是的兔崽子……要不是你……本王怎麽會藥發,本王怎麽會被關在這裏……你要負責!你給本王負責——”


    穆陽逸慘叫一聲,秦穠華被辣到了眼睛,移開目光往四周看去。


    她已經身處山洞盡頭,往後,無路,往前,那塊巨石別說她一人,便是她說動巨石下的兩人聯合,恐怕也移動不了分毫。


    唯一沒有擋完全的地方,隻夠月光泄入,最多伸出一隻手,除此以外,想要借此逃脫生天,無異於癡人說夢。


    慘叫聲持續不斷,她壓抑著後腦殘留的陣痛,努力從現有情報上分析現狀。


    營地裏顯然沒有山洞,桐曲圍場是總稱,其□□有二十七處圍場,如果想要出桐曲圍場,最近的路線也有數十裏,幕後黑手如果隻是想避人耳目,沒有必要送他們出圍場。


    很大可能上,她就在二十七處圍場之一的地方。


    她扶著石壁站了起來,撿起一顆石子,朝擋在洞口的巨石投了過去。


    石子飛出巨石和洞口的縫隙,沒有聲音傳來。


    外邊是草地?


    她避開正忙碌的燕王,走到洞口另一邊,皺眉聽著外邊的動靜,隱隱約約,似有說話聲傳來。


    穆陽逸叫得太慘烈,蓋過了外邊的聲音,她剛想叫他安靜一些,外邊也驟然響起一聲又驚又怒的聲音:


    “……我阿姊也在裏邊?!”


    福王聲音裏的焦急和震怒做不了假,他語無倫次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迎風咳血還能篡位成功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匹薩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匹薩娘子並收藏迎風咳血還能篡位成功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