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燕王也開始哭嚎了。


    天壽帝剛要開口,看見朝他悄悄搖頭的秦穠華,抿緊了嘴唇,沉著臉一言不發。


    過了半晌,舒遇曦走出一步,揖手道:


    “陛下說的是。此事非同小可,天子犯法還和庶民同罪,更無論天子之妃。若是憐貴妃今日犯下十惡不赦大罪之二都能全身而退,今後還有誰會將朔律放在眼裏,誰會將天子顏麵放在眼裏?”


    殿內舒黨竊竊私語,不一會,又有兩三人發表了類似的意見。


    穆得和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雙手撐在地上,朝著天壽帝喊道:


    “左僉都禦史識人不明,致使連累皇家,罪該萬死,但屍油一事貴妃娘娘並不知情,還望陛下明察啊!”


    “陛下自然能夠明察,可是天下百姓人人都能明察嗎?”裴迴站在一旁,平聲道:“若是陛下一時心軟,此事傳了出去,百姓隻會以為朔律是個笑話,要不,就是覺得製定法律的人是個笑話——”


    “裴迴!”穆得和怒聲道。


    三位黨首都已發表意見,黨羽隨即跟上,黨同伐異,各自為戰,宣和宮內鬧騰得如同一壺沸水。


    舒裴兩黨聯手,穆黨逐漸不支。


    最終,左僉都禦史李沐以惑於巫祝的罪名打入天牢,擇日問斬,憐貴妃則被當場褫奪封號,降為才人,幽禁妧憐宮,無詔不出。


    口諭一下,穆才人便膝行著抱住天壽帝的右腿,聲嘶力竭地哭喊道:


    “陛下,陛下……您不能這麽絕情啊!”


    天壽帝受夠了憐貴妃的惡氣,如今她變成穆才人,他也不必顧忌許多。


    “你險些讓我朔秦受此惡毒詛咒!朕隻是奪你封號,貶你為才人,這已經十分留情了!”


    “陛下——”穆才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燕王也膝行至天壽帝腳下,哭著為穆才人求情。


    “此事就這樣了!朕累了,你們都下去吧。來人,把穆才人立即給朕送迴她該去的地方!”


    天壽帝一揮明黃大袖,掙脫兩腿上的重物,快步往殿內走去。


    穆得和還想開口為女兒求情,穆世章死死箍住他的手。兩人都麵色慘白。貶憐貴妃,傷的是燕王的筋,穆氏的骨,若非走投無路,穆世章又怎會眼睜睜看著陛下下此口諭?


    此事他們不占情,不占理,此時出頭,必會惹來虎視眈眈的裴黨和舒黨群咬。況且如陛下所言,隻是褫奪封號,貶妃為才人,已是陛下看在穆氏顏麵上的決定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此時萬萬不可自亂陣腳!


    天壽帝離開了殿內,穆才人還在哭泣不止:“父親,祖父……救我……”


    穆世章迴以一聲複雜萬分的歎息。


    穆得和攙扶著他站了起來,二人看著穆才人被人架了出去,燕王追在後邊,嗬斥威脅送她迴妧憐宮的宮人,聲音漸漸遠去了。


    穆世章推開穆得和,緩步走到殿內自報告案情後便一言不發的張觀火麵前。


    “張大人……好本事啊。先扳倒了前大理寺卿,現在又扳倒了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和自己的頂頭上司,不知下一個準備扳倒誰?是老夫,還是陛下?”


    張觀火麵無表情,不卑不亢道。


    “穆首輔說笑了。下官隻是秉公執法,照朔律行事罷了,非是針對任何一人。”


    “嗬嗬……秉公執法?執的,怕不是陛下的法吧,”穆得和走了過來,冷笑道:“張大人手段通天,怕是過不久又要高升了。”


    張觀火拱手道:“穆大人說笑了。”


    “張大人和大人背後的幕後黑手還要小心為上,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的。”穆得和目光陰冷。


    “勿要多言。”穆世章開口,鷹一般的精光從聳拉的眼皮下射出,他寒聲道:“張大人,好自為之吧。”


    穆氏兩父子相繼走出宣和宮,張觀火也拂袖離去。殿內剩下的官員陸續離開後,一名胖乎乎的內侍這才被允許進入宣和宮。


    胖乎乎的內侍被帶入暖閣,天壽帝正在和秦穠華眉飛色舞說話,見著來人,斂了笑容。


    “是你說有要事稟報?”


    “是奴婢……不是奴婢!是奴婢手底下一個宮女,這宮女……叫阿慶。”


    天壽帝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他等了一會,見內侍反而盯著他看,不悅道:“然後呢?”


    “這宮女……遇刺身亡了。”內侍試探道。


    天壽帝怒道:“宮女能遇什麽刺?你莫不是來消遣朕?!”


    “陛下息怒!”內侍嚇得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是奴婢詞不達意,刺客並非為了刺殺阿慶,而是為了刺殺阿慶生下的龍子!十五年前,陛下到銜月宮避暑,曾在宮宴後臨幸過阿慶。事後,阿慶誕下一子,取名為‘常兒’。”


    天壽帝一滯,努力在腦中迴想阿慶這個名字和關於她的一切,但十五年前發生的露水情緣,他又哪能記得清呢?再說了,他平日根本沒有臨幸宮女的習慣,按這內侍所說,若是宮宴之後,那十之九八都是他酒後糊塗的結果。


    他還在搜索記憶的時候,一旁的秦穠華開口了。


    “既然有人誕下龍子,為何你們沒有及時稟告陛下所知?”


    天壽帝這才想起女兒還在一旁,讓她聽了這番話,天壽帝覺得臉上有點燒得慌。


    胖乎乎的內侍躬身,一臉惶恐道:“奴婢此前並不知情啊!還是阿——阿慶所生的龍子向奴婢述說了實情,奴婢才知道這銜月宮中還藏了一顆龍珠呐!”


    “那——”


    秦穠華和天壽帝同時開口,秦穠華道:“父皇先說。”


    天壽帝咂咂嘴,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你來問罷。”他道。


    秦穠華接著開口:“這阿慶是什麽人,為何能夠在宮中誕下嬰孩還能不受注意地順利將他養大?”


    “迴稟長公主,這阿慶是掖庭那邊發配過來的,以前在哪兒當差奴婢也不清楚。奴婢是分管祭壇那片的,阿慶人瘦,不愛說話,時常受其他宮女的欺負,宮裏每次發的新衣都被搶走,身上穿的,都是別人不要的舊衣服,不合身,藏個肚子也叫人看不出來。”


    “長公主也知道,宮裏每年都有新的宮人進宮,阿慶把龍子養在自個耳房裏,一直養到六歲才讓他穿著內侍衣服出來見人……確實沒人能發現他不在花名冊裏。阿慶對他好,把他認作義子,這在宮裏也不是少見的事,咱們都以為是阿慶想給自己找個伴兒,也就沒有多想……誰曾想,這事不知怎麽泄露出去了。今日陛下在祭壇上香祈福時,有刺客找上阿慶母子,說要除掉龍子。阿慶為了保護龍子,擋在前邊……就這麽去了。”


    秦穠華道:“這些都是這個叫‘常兒’的孩子告訴你的?”


    “迴長公主的話,確是如此。許是奴婢此前照顧過他們母子吧,殿下對奴婢有幾分信任,把這些告訴奴婢,求奴婢稟告陛下。”內侍瞧著天壽帝的臉色,試探地說道:“殿下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一直念叨刺客可能對陛下不利,即使身受重傷,也不肯就醫,一定要跟著奴婢來這裏稟告陛下……”


    “他在宣和宮外?”秦穠華忽然笑了。


    胖乎乎的內侍不知她為何要笑,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父皇。”秦穠華走到天壽帝麵前,行了一禮,緩緩道:“既然此人聲稱是皇子,當年必有蛛絲馬跡留下,眼下最緊要的是徹查刺客,這名叫常兒的人,既然受了傷,那就先安置在某個無人的院中,派禦醫來為他治傷。久留在宣和宮前,太過引人注目。”


    天壽帝點頭:“你說得對。高大全,你派個人,把人從宣和宮前領走,再叫個禦醫去為他看看。各宮還要加強警備,再從金吾衛裏抽些人過來巡邏,別的——等事情查清楚之後再說。”


    “喏。”


    高大全退出了殿內,臨走前,用一個眼色帶走了胖乎乎的內侍。


    殿內隻剩天壽帝和秦穠華後,天壽帝歎了口氣。


    “這孩子是個有福的,這事兒若是早個一兩天,有憐貴妃在,宮裏不一定容得下他。穠華……你說,刺殺他的人是不是憐貴妃……穆才人派去的?也隻有她才有這般蛇蠍心腸。要不然,怎麽早不刺殺晚不刺殺,偏偏在穆才人在的時候出事?”


    秦穠華笑道:“穠華也猜不出來。”


    ……


    迴宮後,秦穠華召來烏寶和上官景福,這二人一人去勘驗了阿慶的死屍,一人查看了叫做常兒的少年傷勢。


    兩人將所見所得匯報給秦穠華後,真相已漸漸在她腦中匯聚。


    秦穠華神色複雜,從棋盤上取走一枚身著華服,神色囂張的水晶小人。叮當一聲,小人落入結綠端著的木盤,永遠退出了這一盤棋。


    “……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她喃喃道。


    論心狠手辣,她還不如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第74章


    立秋那日, 銜月宮舉辦了盛大的迎秋宴。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天壽帝罕見地獨自坐在上首,皇後不見蹤影。


    兗王舉著酒杯, 走到殿中向天壽帝祝賀新秋。


    “……兒臣祝父皇萬壽無疆,洪福齊天!”


    “好!”


    天壽帝哈哈大笑,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兗王敬了第一杯酒, 宴會正式拉開帷幕, 殿內旋即杯觥交錯, 充斥歡聲笑語, 好不熱鬧。


    迴到座位的兗王隨即也成為群臣敬酒的重心之一,另一邊,燕王的桌前則門庭冷落,再是華美的衣飾也無法掩飾燕王臉上的戾氣, 他神色陰沉,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坐在一旁的燕王妃擔憂地看著,想攔又不敢攔。


    “燕王頹勢已現, 陛下諸子,還有誰敢與殿下爭鋒?”


    兗王放下酒杯,朝拍馬屁的官員道:“不可如此。都是手足兄弟,為何一定要爭鋒?穆才人雖做了錯事, 但已受懲罰, 我是父皇長子, 於情於理都該照應弟弟。既然有本宮這個長兄照應, 燕王又何來頹勢一說?”


    官員連忙揖手道:“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兗王大善!”


    兗王露出爽朗的笑容,擺了擺手:“談不上大善,手足親情乃人之常情罷了。”


    小官員敬了酒離開後,兗王的桌前隻剩下幾個心腹之人。


    “殿下,微臣聽說,銜月宮多了一個龍子,此事……”


    “是真的。”兗王把玩著手中的白玉酒杯,道:“皇後今日缺席,就是在悉心照料這位命途多舛的龍子呢。”


    心腹們麵麵相覷,神色各異。


    “本宮的這位弟弟,可不是個好相處的角色……和燕王截然不同呢。”兗王放下酒杯,眼眸中露出一抹寒光:“先是在宣和宮門前讓百官瞧見他血淋淋一身,再是病中抓著皇後的手不放,連喊娘親……聽說他的親娘為了保護他而死於刺客之手。”


    他哂笑一聲,緩緩道:


    “死的……還真是時候啊。”


    “殿下是覺得……”


    “我如何覺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如何覺得。”兗王道:“大理寺的人勘驗過現場,已經將調查方向放在了緝查刺客上。如今大理寺相信此子無辜,銜月宮的宮人也證言此子乃陛下龍子,再加上,父皇深信不疑的魏弼欽也蓋章此子身上有龍氣纏繞。上玉牒,已是近在咫尺的事情了。”


    “那我們……”一人看向其他幾人,眼中何意彼此心知肚明。


    “不必。”兗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本宮再過不久又要返迴駐地,宮中熱鬧,也是好的。”


    幾人隨即反應過來,露出了然的笑容。


    一人撫須笑道:“還是殿下想得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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