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果真是大好事一樁。”秦穠華輕聲說。


    “正是如此。”穆得和再次揖手,臉上帶著微微笑意。


    “我若記得沒錯,穆大人似乎隻有一個嫡子?”


    “正是。犬子穆陽逸,和公主年歲相當,正是匹配。”


    “那本宮便再祝穆大人一句——老有所依,福如東海。”秦穠華笑道。


    穆得和氣結,對她怒目而視道:“玉京公主!難道你當真要與穆氏為敵嗎?!”


    “為敵?”


    玉京公主已經坐進馬車,穆得和追下台階兩步,聽見車窗後傳出一聲極輕,極冷的低笑。


    寒意順著空氣,鑽進他每個孔竅。


    “穆大人言重了,本宮,從不與人為敵。”


    “醴泉,迴宮罷。”


    駕車的獨眼內侍“喏”了一聲,揚起馬鞭,黑色的馬車漸漸遠離富麗堂皇的燕王府。


    馬車中,茶香嫋嫋。


    秦穠華抬起眼眸,麵無表情。


    她沒有敵人。


    政敵,並非生死之敵。政鬥,也應有個底線。


    生而為人的底線。


    若他踏破了這條底線,便不再為人。


    既不是人,便不是她的敵人。


    她從未有過敵人,倒是遇見過許多披著人皮的惡鬼。


    這些惡鬼,都被她送往了極樂世界修佛向善,穆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沒關係。


    很快,她就會讓他們明白這個道理。


    對惡鬼,沒有什麽地方比地獄合適。


    第47章


    時值五月, 控獸處的垂絲海棠已經隻剩零星幾枝花枝還在夏風中堅持。


    暖風襲來, 幾滴粉雨吻別枝頭, 零落在錦葵紅羅裙。


    鋪滿絹絲軟墊的羅漢床上, 側躺著一名閉目養神的年輕女子。她容貌昳麗,以手支頭,似乎已經睡著。


    院子裏侍立的有一女一男, 結綠手握小小團扇, 輕輕往羅漢床方向送風, 陸雍和站姿規規矩矩,視線卻一動不動鎖著小憩的女子。


    深簷下的走廊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步履匆匆的烏寶和蠱雕一同走入。


    陸雍和朝他們投去一個冰冷的目光,示意他們放輕腳步, 事實上, 不必他目光提醒,二人在看見樹下之人的時候, 立刻就放緩了腳步。


    烏寶和蠱雕雖走到羅漢床前,但因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叫醒公主而遲疑起來。


    正在此時,羅漢床上傳來輕輕一聲:“說罷。”


    秦穠華睜開眼, 眼中清明,不見絲毫睡意。


    她扶著結綠的手起身,換了另一種閑適慵懶的姿勢靠在床上。


    她平靜道:“你們二人查到了什麽?”


    烏寶和蠱雕對視一眼, 烏寶上前一步, 低頭道:“奴婢開棺驗屍後發現, 吳氏女雖死於心悸, 但屍身內外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害,手法和小平身上的傷相似。”


    “路上可曾出事?”


    “公主放心,奴婢開棺的時候,守墓人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事後,奴婢又把棺木原樣葬了下去,不會有人發覺的。”


    “如此便好。”秦穠華的目光投向一邊的蠱雕。


    蠱雕立時開口,朗聲說道:“我查到吳文旦和燕王關係匪淺。吳文旦雖投靠了穆氏一黨,但有意思的是,他和燕王私底下往來密切,但無論是穆世章還是穆得和,對此並不知情。在有這二人的場合,吳文旦和燕王還會特意撇清關係,仿佛並不熟識。”


    “我覺得,吳文旦應該是把女兒獻給了燕王,吳氏女本來就有心悸,再讓燕王一折騰,所以就……”蠱雕做了個一命嗚唿的動作。


    “吳文旦之妻可知情?”秦穠華問。


    “都在一個屋簷下,應該是知道的。”蠱雕說:“她這幾日每天都去寺廟為女兒祈福,捐了不少香火錢。看得出,吳文旦上任幾年,沒少撈黑心錢。但是劉氏既然此前默而不發,女兒死後,恐怕更不會站出來作證。”


    “既然如此……”


    秦穠華話語未落,陸雍和走了出來,在她麵前跪下。


    “在下不才,鬥膽向公主進言。”


    “說。”


    “劉氏既知情,隻要我們拿到她的證詞,即可指控燕王草菅人命。穆黨為保燕王,必舍棄吳文旦,如此,我們既能斷穆黨一足,又能令穆黨諸人見到穆氏薄情寡恩一麵,動搖穆黨軍心。”


    蠱雕忍不住說道:“你說的這些,誰不知道?問題是,怎麽才能拿到劉氏的證詞……”


    陸雍和朝他投去冷冷一眼:“你拿不到,不代表別人也拿不到。”


    “你——”


    “在下願意一試,請公主準許。”


    片刻後,秦穠華說:“去罷。”


    陸雍和離去後,秦穠華望著麵露不服氣的蠱雕,笑道:“不服氣?”


    蠱雕一臉氣悶,沒好氣地說:“此人來曆不明,性格又陰沉狡詐,公主為什麽要重用他?”


    “他有值得重用的才能。”


    “可是,此人對公主並無忠心——”


    結綠放下扇子,朝蠱雕投去責備的一眼:“你是在置喙公主的用人之法?”


    蠱雕一慌,連忙看向麵無波瀾的秦穠華:“小的不敢!”


    “無妨,我知道你的忠心。”秦穠華輕聲說:“同樣都是可用之人,忠不忠心,在我心中自然是不同的。你若是擔心,不妨多替我留意他的舉動,若有可疑之處,及時上稟便好了。”


    “……喏。”


    蠱雕臉上仍有些不服氣,可是沒有關係,秦穠華要的就是他不服氣。


    三足才可鼎立,這便是製衡之道。


    秦穠華笑道:“這控獸處也開了一段時間,有些什麽人上門?”


    蠱雕說:“沒什麽特別的,賣獅子老虎的來了不少。”


    “在這裏辦公還習慣嗎?”


    “有什麽不習慣的?這裏可比我的破草屋好多了——”


    “那就不迴去了怎麽樣?”秦穠華笑眯眯地問。


    蠱雕一愣。


    “從今日起——”她笑道:“你和醴泉,分別擔任控獸處的左右使,負責官員稽查、情報搜集工作。雖無品秩,但年俸參照一品大臣,這公主府,今後就是你們控獸處的不具名官署。蠱雕,你可願意?”


    蠱雕一個激靈,立即跪下謝恩:“蠱雕願意!蠱雕有幸得公主賞識,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絕不叫公主失望!”


    秦穠華含笑:“……去罷。”


    蠱雕走出後院時,依然暈暈乎乎的。


    他是個侏儒,一個本來隻會出現在戲台子供人嘲笑取樂的侏儒。是公主給了他新生。


    公主救了他的□□,也救了他的靈魂。若不是公主,他早就死在了哪個臭水溝裏。


    公主身邊有獨眼,有跛腳,有毀容,有女生男相,皇宮之中,若非貴人庇佑,像這樣的人,隻能被趕出宮或是沉入井中。


    是玉京公主救了他們。世人所說的聖人,他沒見過,聖人的之乎者也,也從未給過他一口熱飯。對他而言,天下的聖人隻有一個,那人就在他的眼前。


    她信任陸雍和,可是他不信。


    他會替公主盯緊陸雍和,如果他安分守己,那就皆大歡喜,如果陸雍和想對公主不利……


    那就先過他這一關。


    ……


    數日後,通往香積寺的一條小路上,上香歸來的劉氏遭到一名頭戴麵具的怪人劫持。


    劉氏和伺候的丫鬟蜷縮在車廂角落裏驚魂不定,劉氏動也不敢動,脖子上的匕首源源不斷傳來透骨的冷意。


    “夫人莫怕,在下不是歹人,不想傷害夫人和任何人的性命。戴上麵具,也是因為在下麵容粗鄙,怕嚇壞夫人。”


    匕首收迴,麵具怪人開口,沙啞低沉的聲音就像從粗糲不平的老樹皮上滾過,隻要稍微思考一下這嗓子經曆了什麽折磨才能變成如今這樣,就比那看得見摸得著的匕首更讓人心生害怕。


    劉氏驚懼交加地看著銀麵具下的黑色眼珠,說:“你……你是什麽人……”


    “在下姓陸,家中排行第四,夫人可以叫我陸四。至於在下想做什麽——”陸雍和微微一笑:“夫人馬上便知。”


    日落時分,陸雍和帶著劉氏的證詞,步入冬暖夏涼的梧桐宮。


    他在書桌前方三步遠的地方跪下,先向公主請安,再請結綠傳遞劉氏寫出的證詞。


    結綠拿到秦穠華麵前,她手握狼毫,頭也不抬。結綠了然,將證詞輕輕放到書桌角落。


    黃蘖寫經紙上落下一個個清逸縹緲的墨字,組成高深難懂的佛經,她神色沉靜,道:


    “起來說罷。”


    陸雍和這才起身,他垂目斂眉,低聲道:


    “吳文旦此人,原隻是個正八品縣丞,他府上有個家生子,被穆府的門房看中,娶了作小妾,吳文旦就是通過此門房,搭上了穆黨的船,吳文旦雖出生書香世家,但道德敗壞,為討好燕王,主動獻上妻女——”


    狼毫筆尖一頓,險些在寫經紙上點出墨團。


    秦穠華將筆放在龍尾石硯上,終於抬起眼眸:“……兩人都?”


    “是。”陸雍和道:“一開始隻是吳氏女,有一次,吳氏女心痹發作,劉氏進屋勸阻,也被燕王玷汙,之後……燕王有時找吳氏女,有時找劉氏,有時……母女一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迎風咳血還能篡位成功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匹薩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匹薩娘子並收藏迎風咳血還能篡位成功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