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穠華眼睛正好有些酸疼,遂采納她的意見,將手中信件放下,緩步走到窗前。


    雕花木窗外,尖頂涼亭空無一人。


    冷冰冰的石桌上停著一片枯黃的樹葉,幾棵光禿禿的紫花泡桐在亭子外張牙舞爪,絲毫不見春夏之際的溫婉。


    風起,葉動。


    她跟著那片迴旋的枯葉看向天空,和一雙烏黑透紫的眼眸不期而遇。


    少年高高坐於泡桐枝頭,和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撐在樹枝上的雙手緊攥了起來,渾身肌肉緊繃,像是做了錯事被發現的孩子,神色局促,有些不安。


    “再過兩月,春天就來了,到時候泡桐花一開,窗外的風景便好看了。上官禦醫說泡桐果實有止咳平喘的功效,奴婢現在天天就盼著它結果子,到時候叫宮人們打下來,奴婢給公主泡水喝……”結綠擦著桌子,一邊說,一邊高興地抬頭看向公主。


    少女站在窗前,絳紫色大袖在風中輕舞。


    太陽的餘暉給她的側影描上一條溫柔金邊,三月未到,和煦春色卻出現在她勾起的半邊唇角裏。


    她望著窗外某處,微笑道:


    “我也期待……他開花結果的那一天。”


    ……


    十幾日後,少年的傷已大好,可以上書房蒙學了。


    秦穠華特意起了個大早,陪著他用完早膳,又親自送他出發。


    二月的天還亮得較遲,寅正已過,一台二人座的步輿在黑灰色天幕下搖晃著前進。


    “還記得阿姊昨日叮囑你的話嗎?”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秦穠華笑著伸手,輕輕撫平少年衣領,補完他漏掉的一點:


    “還有,不要欺負你的伴讀。”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毫不在意。


    “無視也不行。”


    他立即看了過來。


    “武嶽是你的伴讀,是讀書生涯裏最親近的同窗,說不定,還能成為你的第一個朋友。”秦穠華笑道:“淵兒,阿姊希望你能走出去,看看這廣闊的世界……那一定比樹上見到的皇城更遼闊。”


    “……”


    “好嗎?”秦穠華柔聲道。


    少年遲疑了好一會,總算點了頭。


    “多聽,多看,少和別人起爭鬥,這些話阿姊在宮裏已經說過,便不再多說了。上書房裏讀書的都是皇子,他們的伴讀也都出身簪纓世家,你初來乍到,他們或許會故意刁難,你能忍就忍。你是皇子,他們不敢真的對你做什麽。”


    少年沉默聽著,不知聽進了多少。


    步輿在上書房外停下,一個局促不安的身影走出殿簷,衝秦穠華二人不自然地行禮問安。


    來人濃眉大眼,五官稚嫩。年紀雖小,卻自有一股少年英氣,此人正是秦穠華欽點的伴讀,廣威將軍的第四子武嶽。


    “武嶽見過九皇子、玉京公主……”


    秦穠華親自扶起武嶽,笑道:“武四公子既然做了淵兒的伴讀,日後見麵的機會就還多著。淵兒涉世未深,很多地方還要靠你點醒,要是有何難處,不必見外,自可來尋我。”


    武嶽臉上一紅,眉飛色舞剛要張口,卻像是想起什麽,無精打采地垂下眉毛。


    “謝玉京公主賞識,武嶽不敢放肆……一定以勤補拙,慎始慎終,絕不辜負天家的期待……”


    愣頭青幹巴巴地背著一看就是家裏要求的稿子,秦穠華也不打斷,笑著聽他說完後,溫柔看向身旁的少年。


    “記住阿姊和你說的話……去罷。”


    她對他微微一笑,轉身上了步輿。


    直到玉京公主的步輿消失在宮道盡頭,武嶽才收迴巴巴的眼神,他看向旁邊,九皇子依然盯著宮道,好像下一秒玉京公主又會從那裏出現似的。


    那雙黑紫色的眼眸,武嶽每看一次都心梗一次。


    聽說和實際見到是不一樣的,此刻他才無比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給一個流有異族皇室血統的皇子做伴讀。


    武家打了一輩子的異族,他一個如假包換的武家人,怎麽就給一個混血皇子當伴讀了呢?


    他給自己做了好一會的心理建設,總算逼著自己遞出友善的話頭:“九皇子,我們進去吧,快卯初了,師傅也該來了。”


    九皇子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那雙像蛇一樣冰冷的眸子無端讓他感到一陣心慌。


    就在武嶽以為自己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時,一聲含糊不清的“嗯”,從九皇子鼻腔裏發出。


    ……這是熱臉貼了個溫屁股嗎?


    武嶽忐忑地跟上九皇子走向上書房的腳步。


    因火盆而顯得有些悶熱的上書房裏,少年們正聚在一堆,說得熱火朝天。


    秦曜淵踏入房門後,高漲的氣氛瞬間跌入冰點,全場有兩個矚目焦點,一個是秦曜淵,一個則是默默坐在座位上的秦曜安。


    一個接一個的少年離開原本的位置,他們各自散去後,被簇擁的六皇子從人群後顯露出來。


    六皇子穿著一件香色的紗繡圓領袍,胸口處一隻金線織繡的四趾團蟒,和他本人一樣威風凜凜。


    他吊兒郎當地坐在椅子上,右手把玩著一個玉獅鎮紙,不懷好意的眼睛把秦曜淵上下打量了個遍。


    “喲,這不是我們深居簡出的九弟麽?今兒怎麽舍得露麵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入v,當天三更。v後無特殊情況日更,有事會請假。


    應該沒有大眾雷點,男女主以前現在未來,都隻有彼此。追更的姐妹當然感謝,離開的姐妹咱們也可以下本再見


    上夾子前(周五)請大家一定不要養肥!!!!!!


    極其重要!!!!!


    不要跳訂,夾子位置和均定有關,匹薩在這裏謝謝大家啦,麽麽麽~


    第20章


    六皇子的嘲諷落下許久, 上書房裏依然沒有任何迴聲,秦曜淵視他如無物,冷漠的眸子刺過書房各個角落, 像隻正在審視新領地的野獸。


    受到如此明目張膽的無視,六皇子麵上的嘲笑凝結。他推開書桌,雙手背在身後,踱步過來, 擋住二人麵前的路。


    “九弟, 哥哥跟你說話, 怎的, 沒聽見?”他拖長了聲音, 陰陽怪氣道。


    秦曜淵終於正視向他, 隻是,一分疑惑九分冷漠的目光像是在說:


    “你是什麽東西?”


    眼見六皇子的臉肉眼可見地青了,武嶽連忙站到兩人之間, 好心想要緩和氣氛:“我……”


    六皇子可不買賬。


    他一個眼刀就朝武嶽扔了過來,臉上露著赤/裸/裸的鄙夷。


    “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嗎?”六皇子說:“你誰啊?”


    武嶽忍著氣朝他揖手:“武嶽見過殿下, 家父為廣威將軍武……”


    “哦, 武如一的兒子啊。”六皇子扯著薄薄兩片嘴唇笑了起來:“武如一的兒子太多了, 我記不大住,你妹妹我倒是印象深刻, 令妹五歲時就能把隔壁的小侯爺揍掉牙齒, 如今功夫精進, 想必可以上山打虎了吧!”


    六皇子的黨羽適時爆發出一陣哄笑, 有人揚聲喊道:“將軍府不缺老虎,缺打虎人!”


    涉及家人,又是未嫁的妹妹,武嶽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


    他怒聲道:“那是謠傳!家妹不曾動手打人,小侯爺那是自己摔的!”


    六皇子看了眼武嶽緊握在身側的兩隻拳頭,嗤笑道:“將門之子果然膽量不同,怎麽著,拳頭握這麽緊,你是對本宮有意見,還是對天家有意見?我聽父皇說,你們武氏一族為安定大朔、驅除韃虜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看來——”


    他瞥了眼麵無波瀾的秦曜淵,說:


    “說不準未來會出個私通外番、吃裏扒外的東西呢。”


    武嶽滿臉漲紅,竭盡全力才忍住失控。


    他強壓著怒火,重聲說道:“我父親,我兄長,還有我武氏一族,都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可能背叛大朔!”


    “嗬嗬。”六皇子扯了扯嘴角:“話說得漂亮有什麽用,多殺幾個異族才能證明你們武氏一族的忠心。你說是不是啊……九弟?”


    秦曜淵神遊太虛,直到六皇子問第二遍才將目光投向他。


    “……你在說話?”


    言簡意賅四個字,打散了他的冷笑,打青了他的麵色。


    “你——”


    六皇子剛上前一步,一聲嚴厲的責問在門口突兀響起。


    “你們都聚在一起做什麽,還快不迴去讀書?”


    身穿官服的文師傅從殿外走進,板著臉掃過站在門口的幾人,沉聲道:


    “溫故才能知新,聖人的話,你們都忘記了?”


    皇子和伴讀如鳥獸散,唯有六皇子和他的伴讀站著不動。


    堵著路的六皇子不動,秦曜淵和武嶽二人也不能動。


    武嶽瞪著六皇子的伴讀,簡直要氣到升天。他不敢和六皇子正麵杠上,難道還會怕了一個不學無術的三世祖嗎?


    “穆陽逸,你究竟想做什麽!”


    穆家的嫡長孫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嬉皮笑臉地看著武嶽:“你這話問得奇怪,我可什麽都沒做。”


    文師傅拿起講台上的教尺,拍著桌麵,皺眉催促剩下的人速迴座位。


    六皇子陰騭的目光在秦曜淵身上轉了一圈,又對站在桌旁,麵色不善的武嶽挑唇冷笑,轉身走迴他的座位。穆陽逸如影隨形,也跟著走了。


    武嶽鬆了口氣,小聲對秦曜淵說:“九皇子,我們也走吧……”


    他們的座位在所有少年坐下後,變得十分醒目。


    一張長桌拚一張短桌是上書房的標準配置,現在這間書房裏,隻有最後一排的角落有著唯二兩個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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