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少爺!”


    馬蹄聲聲,迴響在寂寥的夜幕之下。


    結綠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公主……您真的打算迴宮嗎?”


    少女斜倚在軟榻上,單手支頭,另一隻手拿著一卷薄書,頭也不抬地輕輕應了一聲。


    “公主,我們在城外沒有安排人手,他要是出了城,就真的找不迴來了……您真的不擔心嗎?”


    “能做的都做了,他要是真的不迴來,那便算了。”


    “弄丟一個皇子,宮裏要是怪罪下來……”


    昏黃的燭光在車窗裏搖曳,少女神色平靜,低垂的長睫掩蓋了算計的冷芒,粉飾出柔情的光輝。


    “聖人千慮,仍有一失,更何況是蚍蜉一般渺小的我呢?”她輕聲說:“我能做的,隻有盡我所能,賭一線希望。”


    除了馬蹄聲,夜色裏還響起了另一種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明顯。


    她放下書卷,唇畔微笑綻放。


    “……我敢賭,所以我總是贏。”


    車外的烏寶勒緊韁繩,急忙道:“籲——”


    馬車漸漸停下。


    秦穠華下了馬車,看著上氣不接下氣停在數米之外,雙手扶著膝蓋,拚命喘氣的少年。


    少年站直了身體,慢慢走到她麵前,眸子裏像是有火燃燒。


    “……我……想去……塞外……”


    他艱難地翕動嘴唇,從嗓子裏發出沙啞粗糲的聲音。


    “我走不了。”秦穠華說。


    “我……等你。”他一字一頓說:“等你……能走的那天……我們……一起走……”


    她看著少年烏黑透紫的眼眸,笑了。


    “……好。等到那天,我們一起走。”


    第14章


    “……是針傷。”


    上官景福收迴探入秦曜淵口中的銀箸,朝桌前的秦穠華行了一禮:


    “有人用銀針一類的銳物,在唇舌處反複紮刺,故此九皇子難以發聲。此外九皇子咽、喉處都有程度不一的發炎潰爛現象,難以吞咽,所以造成食欲不振。好在這些都是外傷,假以時日就能調養好。”


    “……知道了,你開藥罷,此事勿對他人提起。”


    “喏。”


    上官景福退下後,結綠端上兩碗冒著熱氣的藥,少年一碗,秦穠華一碗。


    她端起瓷碗,看著一旁用左手端起碗來的少年,不禁笑了。


    “如今,我們還真是同甘共苦了……”


    結綠撅著嘴唇,抱怨道:


    “公主還說呢,要不是您把鬥篷給了別人,怎麽會需要吃藥!”


    “吃便吃了,反正我也吃習慣了。”秦穠華笑道:“淵兒定然沒吃習慣,快去小廚房拿些糖果子來。”


    “是公主您想吃吧!”結綠不上當,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借口:“張院使特意囑咐奴婢不能慣著您,您喝的藥呀,和什麽蜜餞、蜂蜜、糖果子都相衝,不能吃,吃了就影響藥效啦!”


    “好結綠,我不吃,隻看著淵兒吃。”秦穠華說:“快去拿一碟來,你若走慢了,淵兒的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秦曜淵:“?”


    他剛想開口拒絕,一隻手已經堵了他的嘴。


    秦穠華笑眯眯道:“不,你想吃。”


    一股冰雪融化後的冷香直往鼻子裏鑽,他一時怔住,也就忘了要說什麽。


    結綠很快拿迴一碟糖核桃仁,個個又大又飽滿,顏色如焦糖一樣,也散發著焦糖一樣的甜香。


    秦穠華貪婪地吸了一口空氣裏的香味,戀戀不舍推到少年麵前:


    “吃吧。”


    秦曜淵:“我不……”


    這句話大概和梧桐宮天生犯衝,這一次,他依然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被糖核桃仁堵上了嘴。


    少年的喉頭咽了一下,秦穠華趁機把糖核桃送進他半推半就的牙關裏。


    “甜嗎?”她問。


    “……甜。”


    她像是自己吃到這枚糖核桃似的,心滿意足一笑,轉頭對結綠說:


    “你去問問廚娘,能不能開發一種纏在小木棒上的麥芽糖?”


    結綠一臉迷惑:“纏小木棒?”


    “有小木棒的話,既可以含在嘴裏,也方便拿在手裏。麥芽糖裏加入橙汁、蘋果汁、梨汁……就可以做成許多水果味的。要是她有創新精神,還可以試試香菜……”


    “奴婢一會就去轉告廚娘,但是現在——”結綠把她端著瓷碗的手往上送了送,嚴肅道:“公主該喝藥了。”


    秦穠華苦著臉喝完藥,立即沐浴更衣,以徹底洗去苦澀的藥味。


    再迴到寢殿時,少年也藥浴過了,披著**的頭發坐在桌前,洗後微鬈的長發打濕了白色中衣,發尾還在往下滴著水珠子。


    “怎麽不把頭發擦擦?”秦穠華問。


    烏寶彎著腰,一臉委屈地抖了抖手裏幹淨的長巾:“九皇子不許奴婢近身,奴婢擦不了。”


    秦穠華接過他手裏的長巾,走到少年身後,輕輕擦拭他腦後的濕發。


    他一動不動,背影像隻溫順的小狗,桌上的銅盤卻映出一雙半掩在濃黑墨發後,鋒芒畢露的眼睛。


    她故意使壞,長巾在他頭上揉來搓去,水珠四濺,長巾和亂發不住掃著眼睛,侍立在旁的烏寶一臉驚恐,生怕這位脾氣不好的九皇子跳起來就把銅盤砸公主臉上。


    不想,公主都欺負累了,九皇子依然穩穩坐著,任她戲弄。


    秦穠華手酸了,他的頭發也半幹了,她把濕潤的長巾拋給呆住的烏寶,神色遺憾:“……不好玩。”


    烏寶:“?”


    碧芳的臉現在還沒好呢!公主,咱們能玩點安全的嗎?


    秦穠華開完玩笑,斂了笑意,在少年麵前坐下,提了他的右手,端詳當日被一刀貫穿的掌心。


    黑紅皆有的傷口觸目驚心,再加上新長出來的粉色嫩肉,這隻手掌足以讓絕大多數人避而遠之,秦穠華卻看得目不斜視。


    烏寶和結綠悄悄退了,寢殿內的空氣靜謐安寧。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好嗎?你我各問一個問題,誰要是迴答不出了,誰就輸了,輸的人要接受懲罰。”


    少年抬眼看她。


    秦穠華微微一笑,低頭取過上官景福留給她的玉肌膏打開。


    “你多少歲了?”


    他遲疑了一會,似乎在迴憶,片刻後,說:“十……”


    “該你問我了。”


    她握著銀質小刀,從玉肌膏裏挖出一點抹在手背,以指尖沾取,輕輕點按在少年臉上的細碎傷痕上。


    “五……皇子……”他沙啞著說。


    “五皇子是我的雙生弟弟。”秦穠華說:“出生不久就過繼給了舒德妃。這宮裏有許多你不能惹的人,舒德妃和她身後的舒家……至少不算敵人。”


    她衝他溫柔一笑,神情平淡地補充道:“暫時不算。”


    “你和他……”


    “該我了。”微涼指尖撫上截斷他左眉的一條黑豆長短傷痕:“這是什麽時候弄的?”


    “……不記得。”


    對上秦穠華懷疑的視線,他急忙再次開口:


    “是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


    “阿姊信你。”秦穠華笑道:“你問吧。”


    少年沉默片刻,沒有再問五皇子,而是問:“我……真的……是九……?”


    他的話沒有說完整,秦穠華依然能猜出他想說的是什麽。


    “我說你是,你就是。”


    少年不說話了。


    秦穠華輕聲說:“對你做下這些事的人……你恨她嗎?”


    “……”


    這一次的緘默時間格外漫長。


    秦曜淵別過臉,避開她的手指。


    “懲罰……”他說。


    秦穠華剛一抬手,他的身體線條就明顯緊繃起來。


    她抬起的手落到少年發頂,輕輕揉了揉。


    “好啊,懲罰就是……叫我阿姊吧。”她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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