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稟公主。”烏寶行了一禮,道:“奴婢七歲後一直在宮裏伺候,別說宮裏的人,便是宮裏的阿貓阿狗,奴婢也個個認得。這名少年,奴婢確實不曾在宮中見過,也敢用奴婢的項上人頭擔保,此人不在宮人名冊中,更不曾進出宮門。”


    “……上官吏目,你聽明白了嗎?”


    “卑職明白,卑職一定守口如瓶,把這件事爛在……”


    “你不明白!”


    秦穠華一聲怒喝,讓上官景福本能地抬起眼來。


    他對上公主的視線,永遠不能忘懷這一眼。


    少女眉眼如畫,蒼白如雪,唇上血色一吹就散,像一幅與世無爭的風景畫,唯獨那雙盛滿**的眼睛,在明亮燭火中閃著奪目光輝。


    “上官吏目進入太醫院已有四年,離最年老的陳禦醫致仕起碼還有三年,而像上官吏目這樣,等著禦醫空出名額才能升遷的,太醫院中還有二十一名。本宮聽聞上官吏目是嶺南人,家中隻有一母,像這麽輪,何時才能輪到吏目給老夫人掙迴一個誥命之身?”


    不知不覺,上官景福已忘了自己原來的目的。


    他深埋在心的野心,被那雙同樣野心勃勃的眼睛點燃。


    “公主……何意?”


    少女居高臨下,揚唇微笑:


    “上官景福,你想成為人上人嗎?”


    “卑職……”


    “你願意為此,堵上你的身家性命嗎?”


    “卑職……”


    “此後餘生,你是想蹉跎度日,還是激流勇進?迴答本宮!”


    冥冥之中,有一種奇異的情感衝擊了上官景福的理智。


    他在心神激蕩中,重重叩首下去。


    “卑職願做人上人!請公主指點!”


    ……


    亂成一片的東側殿外,忽然響起一聲大喝:


    “所有人都住手!”


    憐貴妃轉身,看到烏寶攙扶的玉京公主緩緩而來,譏笑道:


    “七公主傷了腳,不好好歇著,怎麽到這兒來了?”


    天壽帝也上前一步,關心道:“是啊,你不躺著休息,怎麽來了?”


    秦穠華的視線越過憐貴妃,落在一片狼藉的殿內。


    香爐架倒在地上,爐灰撒了一地,染血的紗布一半掛在床沿,一半落在地上。憐貴妃帶來的奴仆見了她跪在門邊,少年不見蹤影。


    “貴妃娘娘息怒。”


    秦穠華邁著一高一低的步伐來到憐貴妃麵前,補完了此前的全禮。


    “此人乃摘星宮一案唯一的活口,遭此大變,情緒激動也是情理之中,再加上他身受重傷,冒然移動恐有生命危險。屆時沒了人證,摘星宮一案的真相難以查清是小,協理後宮的貴妃娘娘受到牽連是大……”


    貴妃變了臉色:


    “宮宴是皇後舉辦的,和我有什麽幹係!”


    “我和陛下當然相信娘娘的清白,但宮外乃至京外的百姓明白這個道理嗎?他們隻知道一筆寫不出兩個穆字,到時不僅皇後娘娘受牽連,貴妃娘娘和穆首輔的名聲也會受損,此事事關重大,還望娘娘三思。”


    貴妃麵色不善:“照你所說,難道就要任他發瘋?”


    秦穠華頭也不抬,保持著恭敬的行禮姿勢:“人既然是我帶迴來的,我自然會想辦法讓他安靜。”


    憐貴妃盯著她,狐疑地看了半晌。


    “一個身份不明的少年罷了,七公主為何如此執著?”


    “……”


    憐貴妃笑道:“七公主不說,難道是有不可告人的隱情嗎?”


    “……穠華,到底有什麽事情?”天壽帝皺眉。


    秦穠華揮開攙扶的烏寶,朝天壽帝跪了下去。


    “穠華?你這是做什麽?!”


    “父皇,此人身俱烏孫皇室特征,恐是父皇與輝嬪之子。兒臣鬥膽,請父皇明察少年身份!”


    第7章


    “你……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混淆皇家血統為十惡之罪,七公主是想做那大逆不道之人嗎?!”


    憐貴妃厲聲質問。


    滿殿寂靜,自秦穠華話音落下後接連跪倒的宮人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個。


    天壽帝滿臉錯愕地看著跪地的秦穠華,連說話都忘記了。


    “兒臣本想等事情調查清楚後,再私下稟告父皇,可是兒臣若再沉默下去,此人怕是活不到身份明了的那一天。便是旁人,兒臣也做不到見死不救,更何況,此人可能是父皇的龍子,兒臣的血親弟弟!”


    秦穠華叩首:“請父皇徹查少年身份!”


    “……你且起來再說。”天壽帝神色複雜,親自把人扶起:“你的腳,可還站得住嗎?”


    “父皇無須擔心,周院使妙手迴春,兒臣已好多了。”


    眼見話題偏斜,憐貴妃冷聲打斷:


    “七公主可要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你是皇室之人,即便是平民也知道混淆皇室血統是死罪,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自然知道。”


    “那你還敢胡言亂語?!此人若是陛下的龍子,那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後宮諸人誰不做夢都想生下一個龍子,輝嬪有此殊榮,難道還會秘而不發嗎?”


    “因為輝嬪並非普通嬪妃,她是烏孫的公主。”秦穠華說。


    “是公主又如何?!”


    “父皇明鑒,烏孫自建國以來,一直是前朝狐胡的忠實擁躉,烏孫公主遠嫁大朔也是迫不得已,心有不甘實乃人之常情,父皇和輝嬪相處中,應該也能感知一二。”


    天壽帝點頭:“輝嬪在朕麵前確是心不在焉的時候多,朕看她宮裏近身伺候的都是胡人,朕呆得不自在,所以摘星宮也去得少。”


    “如此,輝嬪若是記恨覆滅狐胡的大朔,跟著記恨秦氏皇族也說得通了。兒臣在十幾日前曾拜訪摘星宮,宮中的胡人衣著華麗,神情天真,可見輝嬪一向待他們不薄,反而是我們大朔的宮人,精神萎靡,消瘦蒼白,想來沒少受磋磨。輝嬪既然憎恨朔人,又怎會善待流有秦氏血脈的龍子?少年身上傷痕累累,皆是輝嬪對大朔皇室的恨意所致!”


    眼見天壽帝神色動搖,憐貴妃眉間閃過一抹狠色:


    “大膽!皇室血統豈是你兩三句就能動搖的?我看七公主是受了驚嚇,魘著了!你們還不帶七公主下去?!”


    “陛下還未發話,誰敢動我?!”


    秦穠華擲地有聲,憐貴妃的手下猶疑地停下動作。


    憐貴妃急了:“陛下,難道您就由著七公主在這動搖人心?”


    天壽帝一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說:


    “……你說他身上有烏孫皇室的特征,是何特征?”


    “此人並非純正黑眸。”


    憐貴妃不遺餘力,駁斥道:“塞外胡人多得是綠眸藍眸,異色又能說明什麽?!”


    秦穠華看也不看憐貴妃,她越跳腳,越證明踩了她痛處。


    天壽帝子嗣不豐,中宮多年無子,有資格奪嫡的皇子僅有沈賢妃所出大皇子,鄭嬪所出四皇子,舒德妃過繼的五皇子,以及憐貴妃膝下十四歲的六皇子四人。


    其餘的四名皇子,不是因醜聞聞名全國,就是身有殘疾,有礙觀瞻。


    還未來得及序齒就夭折的龍子更是數不勝數。


    這究竟是天意如此,還是**所致,誰也不敢說。


    唯有一點很明了,朔明宮若是一夜之間多出個十歲的健全皇子,憐貴妃這痛,可就要長久痛下去了。


    秦穠華說:“他的瞳仁黑中帶紫,這分明是烏孫皇室的特征。”


    “紫又……”


    憐貴妃一窒。


    烏孫皇室和狐胡皇室同出一源,狐胡皇室中人多為紫眸,所以舉國尚紫,而烏孫皇室經過多年混血,已不見紫眸,隻有極少數後代擁有偏紫的黑眸。


    除了狐胡皇室和烏孫皇室,天下再沒有人擁有紫眸。


    狐胡皇室早被大朔屠得幹幹淨淨,除了輝嬪所生,摘星宮如何能夠多出一個異眸的少年?


    “僅憑你的幾句推測就想令宮中多出一個皇子,簡直荒謬!”憐貴妃怒形於色。


    秦穠華神色淡然,微微笑道:


    “當然不能是我的幾句推測,所以兒臣才在此處請求父皇明察。若此子真是輝嬪所生,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父皇可令高公公調查當年的敬事房檔案,摘星宮藥食取用記錄,以及太醫院……”


    “照你這麽查要查到何時?”憐貴妃冷笑:“我倒是有更方便快捷的方法。”


    “娘娘有何高見?”


    “正好人都在,不妨現在就滴血驗親!”


    秦穠華斂了笑,皺眉道:“父皇龍體貴重,豈可受傷流血?”


    “當然不能叫陛下龍體受損,七公主是陛下的女兒,由七公主和此人驗也是一樣的。”憐貴妃笑道:“這樣既可以解決公主心中的疑惑,也可以破了宮中的謠言……”


    天壽帝臉色一變:


    “什麽謠言!難道你貴為貴妃,還要相信無知奴婢間的胡說八道嗎?!”


    從後殿匆匆趕來的周嬪害怕地護住秦穠華。


    滿殿壓抑的空氣,宮人和太醫院禦醫們跪在地上,恨不得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為空氣。


    七公主的身世,一直是宮中疑雲之一。


    明明是龍鳳胎,七公主和五皇子卻絲毫不像,小的時候還能糊弄著說眉眼神似,可越是長大,七公主就越是像開在月季叢裏的薔薇,細微之處,處處都透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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