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工迴家,李玉萍剛要洗,忽的想起旁邊的男孩子了。起身讓開:“你先洗吧。”


    李朝陽笑笑:“不用,大嫂先洗。”


    男孩雖說也累的不輕,但因為不會使用鐮刀,一下午並沒割多少。對著這些最光榮的勞動者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他表現很好,沒叫苦,沒抱怨,打頭的割五行,他割兩行也基本跟上。初入行,這成績可以了。


    看小夥子溫和的麵容,李玉萍也不再謙讓。自己洗完讓開地方,“先洗洗手上的泥,我給你換水再洗一遍。順帶也洗洗腳,等會兒上炕吃飯。”


    “嗯,我帶盆了,等我洗幹淨自己去打水就好,嫂子不用管我。”


    王愛珍提著一壺熱水出來:“對,不用多客套。以後住我們家了,把這兒當自己家就行。有啥不適應的就說,家裏人多,難免照顧不到。”


    “知道了,謝謝大娘。不用跟我客氣,我今年十七歲,是大人了。不用人照顧的。”


    依依和小二抬著多半桶水出來,倆人把水放到大人們旁邊,方便他們洗漱。小女孩轉身進屋,把香皂拿出來。


    “小二每次都忘了拿香皂。”


    小二歎口氣:“今兒該三三幹活的,是他忘了好不。”說完男孩聲音放低,嘟囔道:“那香皂是女孩子用的東西,咱家就你一個女孩子,拿出來也沒人用。”


    小姑娘笑笑指指李朝陽:“誰說沒人用的,這個哥哥肯定會用的。用肥皂才能洗幹淨,我讓大家都用。”


    三三領著弟弟,蹲著地上給他洗手。聞言拿起香皂來先給弟弟抹抹。“乖乖洗,姑姑說用肥皂才能洗幹淨。”


    小四點點頭,抬頭給姑姑一個笑。小哥倆下午跟小二去摘核桃了,手上沾了很多綠色的汁液。


    香皂味道很好,泡沫也挺豐富。可惜,洗了半天,那灰綠色的汁液也沒洗淨。小四在水盆裏衝掉泡沫,抬起手來問姑姑。


    “洗不掉?”


    小二望著姑姑哈哈笑:“看,肥皂根本洗不掉吧。所以我說香皂沒用,也就你們這些女孩子喜歡這些香香的東西。”


    大人們習慣了這倆鬥嘴,都各幹各的,根本不插言。這臭小子每次都逗他老姑,看著吧,等一會他老姑一噘嘴瞪人,這家夥又嬉皮笑臉的逗女孩開心。


    李朝陽已經用香皂洗了手,聞言抬起自己的手掌:“香皂洗的很幹淨啊,看我的,多幹淨。”


    男孩的手指在眼前很快閃過,大家隻注意他如玉的手指了。吳水蓮指指自家倆小子:“你們那是核桃皮的汁液,別說香皂了,砂石也搓不掉,等著過幾天自然散吧。對了,沒弄到衣服上吧?這玩意濺到衣服上,那可洗不出來了。”


    三三下意識的就彎腰,要把前襟遮掩住。李玉萍已經指指小二:“別問了,小二都弄了滿袖子,這倆肯定逃不掉。”


    小四最小,家裏的小寶貝大家都護著。小家夥嘻嘻笑笑“二哥拿石頭砸,差點兒濺到我臉上。”


    倆女人都無奈了。一幫淘小子,沒一個安生的。算了,反正他們的衣裳也都是暗色的,濺上就濺上吧。


    這邊大家說著話,李朝陽卻關注到,妹妹剛才皺著眉頭進屋了。為什麽皺眉,是他說錯話了嗎?


    輕輕的撩水洗手,手掌那鑽心的疼讓男孩神情有些緊繃。思緒飄飛,明亮的眼眸蒙上了憂愁。


    “大嫂,這個哥哥的手掌起泡了,你幫他挑破上些藥吧。”


    耳邊傳來女孩關切的話語,一迴頭就看到她左手拿著針,右手拿著一個鐵盒,裏麵估計是她說的藥。


    心房在微微的顫動,家中遭遇巨變。爸爸媽媽都跟他說會熬過去的,陽光總在風雨後,不經曆風雨如何見彩虹。


    溫馨的三口之家一夜分崩離析,父母此刻估計比他更難。他一路跳級,卻在大三中斷了學業。從教室到地頭,寄居到別人家中,他也忐忑萬分。一路過來,心被吊在了半空。


    昔日握筆的手拿著鐮刀是那麽的不順,食指的繭在這時沒有了任何作用,柔嫩的手掌一下午被磨出了好幾個水泡。


    忍著鑽心的痛,他不敢吭聲,不願讓人看到。是怕人覺得他一大小夥子幹活磨破皮丟人笑話,亦或是不想看到外人憐憫的目光。他沒有細想,但眼前的這一幕,他沒有被戳破秘密後的尷尬,隻餘滿心的感動。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還有人在關心他,說他手掌起泡的時候,眼睛裏滿是同情。


    李玉萍拿過針,兩步到他麵前,拽起他的手:“好幾個泡呢。”女人聲音充滿了憐憫“一下子不適應就慢慢來啊,看把手磨成啥樣了。走,進屋去,我把針消消毒,給你挑破把裏頭的水擠出來,才能好得快。”


    姥姥坐在一邊,伸頭也看到了。老人一輩子和善,看著那白嫩嫩的掌心顯眼的水泡,愛惜之情頓起。


    “可憐的孩子,這都是讀書拿筆杆子的,握著那鐮刀把哪能行啊。”


    楊鐵檻本來都邁步進屋了,聞言轉過身來:“媽,千萬不敢胡說啊。拿筆杆子的一樣能創造勞動價值。”


    如今局勢緊張,沒有誰比李朝陽更清楚。大爺的話剛落地,他就笑道:“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給我點兒時間適應一下,很快就好的。”


    男人麵露微笑頷首:“田裏地裏一把抓,你又有文化,以後爭取當一個農業科學家。”


    男孩笑意更深,一副受教的模樣。眼眸如寒潭深水,窺不見裏麵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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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鋼筆


    穀穗在穀場被碾成顆粒, 攤開來晾曬幹後準備交公糧。摘核桃, 起紅薯土豆, 孩子們能幹的很多, 依依就接了這個討巧的活兒。拿了根杆子,上麵挑了塊兒紅布,坐在樹蔭下驅趕鳥雀。


    “依依。”石秀娟從遠處過來, 連跑帶跳的很快到她跟前:“你怎麽在這兒啊?我以為你在家畫畫呢, 剛去了你家, 姥姥說你今兒負責看著曬穀子。”


    看小夥伴額頭滿是汗,女孩把自己的水壺遞給她:“喝口水,看你滿腦門子的汗。”


    石秀娟跑了一路也確實渴了,拿起水壺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隨後在她身邊坐下。依依這才開口迴答她的問題。


    “老是畫畫沒意思, 小二帶著三三他們去地裏撿紅薯了, 大家都在忙,我也想出份兒力。”說著她低頭看看自己“可我小胳膊小腿的, 根本幹不動其他的, 隻好來這兒幹這清閑的活兒了。”


    “你身體不好, 千萬別去地裏曬。這幾天可熱了……”女孩說著左右瞅瞅, 一副開始八卦的前奏。看附近沒人, 這才壓低聲音跟小夥伴咬耳朵“我們家住的那個女知青,小腿的傷早好了,可就是不願意下地。我聽見她說嫌天太熱,曬的她頭疼。穀草刮的臉疼。你說,這麽嬌氣, 跑咱這兒幹嘛啊?咱這兒可不就是勞累的很嘛。”


    “是嗎?”依依有些疑惑,“可是朝陽哥哥很能幹啊!大嫂說他這幾天已經快能趕上大家了。而且他學會挑水了,大哥不讓他挑,但他堅持,說自己要紮根農村,這些活兒都得會幹才行。……手上磨出水泡來都不吭聲,比我強多了。”


    “哈哈……”小夥伴笑笑“你有你哥他們呢,根本用不著幹這些。我在家裏幹的也不多,昨兒去撿了半天的土豆,今兒我媽讓我出來玩了。”


    想想大白,依依笑的輕鬆。有這家夥在,自己偷懶也沒關係的吧?而且以後考大學可以幹別的,不一定非得土裏刨食兒。


    “我爹說今晚輪到來咱們大隊放電影,你晚上早點兒吃飯啊,咱們早些去占位子。”


    “是嘛。”一說看電影,小姑娘滿眼放光。一年一次的好機會可不能錯過“知道放什麽片子嗎?”


    “沒問,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


    “也是。”


    依依對於看電影其實沒多少期盼,大白空間裏多的是電影。這個年代的她都看過,之後的也看過很多。


    看了一上午的鳥雀,中午吃了飯看她在打哈欠,李玉萍轉頭跟小二說:“下午你替姑姑去看場曬穀子。”


    女孩猛地抬起頭:“不用了,還是我看吧。”


    小二撇撇嘴:“還是我來,你下午睡一覺。起來在家玩兒吧,下午起風了,吹的到處都是灰土。”


    一說這個,依依不堅持了。點頭同意了小二的提議。刮風好討厭的。沙子很容易迷眼睛。而且她有睡午覺的習慣,一吃午飯就困的不行。


    在東裏間睡到下午四點,睜開眼睛躺著不想動。如今她和媽媽姥姥在東裏間睡,南炕掛著塊兒綠色印竹子的簾子,拉上後這大大的炕自成一方小天地。


    窗戶上陽光已經過去,屋裏的光線有些暗淡。女孩睜著眼睛在炕上滾來滾去,大貓從貓洞裏鑽進來,輕輕的落在她旁邊。


    “喵嗚、”


    依依伸手揉揉它光滑的皮毛:“你又去哪兒野了,中午都沒見你。你不餓的嗎?”


    “喵嗚、”


    “在外打野了啊!”依依笑笑,看你這家夥油光水滑的模樣,也不像是能餓著的。


    “依依醒了?”姥姥推門進來,拉開簾子:“姥姥給蒸了雞蛋羹,醒了就起來吃。”


    女孩搖搖頭:“給三三和小四吧,我不想吃。”


    “都有份兒,你少吃幾口。”


    “嗯,好吧。”不吃姥姥又擔心,還是吃兩口。其實她是真的沒胃口,一頓不吃都不覺得餓。


    乘姥姥不備,把雞蛋羹全給了倆小的,依依放下碗到院兒裏唿吸新鮮空氣。微風拂過臉頰,好似輕柔的大手。女孩眯著眼跟腳邊的貓咪一般,愜意又慵懶。


    李雪梅(女知青)一進支書家院子,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支書家的小閨女養的真是嬌,不過再嬌也就是個農村丫頭,自己的東西她肯定見都沒見過。小女孩一定會稀罕的。


    “你是楊依依吧?我叫李雪梅,你可以叫我梅梅姐姐。”


    對這個自來熟的姐姐,依依有些不適應。她的笑好假,好像麵具一般掛在臉上,根本沒達眼底。


    她往後退了一步,躲開女孩的手:“你是新來的知青吧,來找我爹的嗎?”


    被暗暗拒絕了,女孩有些羞惱。想到自己的目的,這才勉強壓下。臉色一瞬間恢複如常。麵具無絲毫裂縫。


    “我不是找你爹的,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我們好像不認識吧。”


    “怎麽這麽說,那天我來過你們家的。而且我們現在也算是認識了啊。我聽說你在學畫畫,我今兒來是特意給你送好東西的。”


    女孩說著掀開門簾率先進屋,依依對著這自來熟的女孩也沒了脾氣,總不能把人轟出去吧。


    “站著幹嘛,快進來啊!”


    小公主是真無奈了,這到底是誰家。你這是喧賓奪主了吧!心裏閃現不快,她的臉色就微微沉了下來。


    女孩好似看不懂一般,進屋後把自己帶著的軍挎打開,掏出裏麵各色水彩。“看,漂亮吧,我也是學畫的,不過現在都用不著了。都是新的,送給你了。”


    農村小地方,這玩意的確是稀罕物。可別說她有大白,就算沒有大白這個外掛,她也還有三叔和幾個哥哥在省城,這些東西還能稱得上稀奇嘛。


    “不用了,我自己有水彩。這些你留著自己畫。”


    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女孩麵上閃過羞赫。知道這孩子條件優越,沒想到這高級的水彩她一點兒都不貪戀。


    她笑笑又掏出一根鋼筆:“那這個呢,派克的,我都沒怎麽用過。這你總喜歡了吧。”


    依依暗歎一聲:“你到底想要幹嘛,直說就好。這些東西我都有,你的你自己留著用吧。”


    這麽貴重的禮物,人家居然不稀罕。女孩也沒了法子,沉吟半晌開了口:“你能不能讓你爹調我當小隊會計啊,我上了兩年高中,記個賬絕對沒問題。”


    原來是想找個輕鬆的活兒,這倒是沒什麽不能理解的。她一個城裏長大的孩子,不願意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幹活兒很正常。


    “這個我管不著,你直接找我爹說就是。”


    “說過了。”女孩低著腦袋,擺弄炕上這堆東西“你爹說如今人員都滿了,而且小隊會計也是要下地幹活兒的。


    可是……當會計的話,收秋大部分時間都在做統計,下地的時間不多。”


    “……”都被我爹拒絕了,你這又來找我幹嘛。依依轉身去一旁的桌子上倒了杯水給她,對此不置一詞。


    女孩心情忐忑的喝了口水,看人家不吭聲,她再次開口,聲音可憐兮兮的帶著請求:“不能幫姐姐跟你爹說說嗎?我皮膚過敏,被葉子一劃,就是一片紅。好幾天都消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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