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到了冬季的時候,特別是明朝崇禎年間的冬季,不管是鴨綠江的江麵,還是圖們江的江麵,在進入十一月下旬以後,都會結上一層厚厚的冰層。


    最冷的時候,冰層可達四五尺厚,水量稍微少一點的地方,或者河道稍微淺一點兒的地方,更會從江麵直接凍到江底。


    這樣厚度的冰層,別說是人馬車輛了,就是重大三四千斤的巨炮,也能夠通過江麵直接運送到對岸上去。


    以往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是東江鎮各路人馬提防著建虜八旗軍隊踏冰過江前來進攻的關鍵時期。


    而往年,建虜後金國的八旗軍隊,也的確總是會趁著這樣的機會,對周邊的明軍發起進攻。


    但是崇禎三年十一月末的朝鮮半島方向,當北邊的圖們江和南邊的鴨綠江,全部都凍得結結實實的時候,建虜後金國內負責鎮守鴨綠江沿線的鑲藍旗軍隊,以及負責鎮守圖們江沿線的新晉貝勒布顏代所部軍隊,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相反,不管是鑲藍旗的旗主濟爾哈朗,還是烏魯特部貝勒布顏代,全都提心吊膽地監視著江麵,擔心對麵的明軍乘著江麵結冰,運送巨炮過江往西,前來發起進攻。


    對岸的明軍或許不清楚鎮江堡一線的情況,但是濟爾哈朗這個鑲藍旗的旗主卻是知道的。


    作為建虜後金國內鎮守鴨綠江一線的八旗常備軍隊,鑲藍旗的各個牛錄已經在鴨綠江的西岸地區衣不解甲地堅守一年半了。


    而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裏,除了黃台吉當初率軍出征蒙古與明國之前,給了鑲藍旗一定的糧草補充之外,就再也沒有給過什麽補給。


    鑲藍旗旗下的人馬,倒也不是沒有自己的積存。


    但是經過前期的戰事與這一年來衣不解甲的堅守消耗之後,鑲藍旗的全體旗丁與披甲人都雲集在鴨綠江西岸的城堡裏麵,隻管作戰,不事生產,即使有再多的積存,也不夠他們人吃馬嚼的。


    這樣的情況擱在以前,是能夠通過戰爭掠奪的方式解決的。


    而且在過去的十多年裏,建虜後金國的八旗子弟們,也很少會為了吃穿用度的事情發愁。


    一來,每個旗丁與披甲人的家裏,都有大量搶來的漢人、朝鮮人或者蒙古人充當包衣奴才,給他們耕種土地,放牧馬匹牛羊,伺候他們。


    二來,建虜八旗的各支軍隊,幾乎每一支都能夠通過搶劫和擄掠的方式,從周邊的漢人、蒙古人和朝鮮人以及北方的野人女真各部,搶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比如人口,牛羊,以及東珠、毛皮、參茸等物。


    類似東珠、毛皮、參茸這些東西,要麽作為財富賞賜給有功的部下旗丁或者披甲人,要麽就用來跟北上求財的山西商人或者東江、遼東一些將領家的商號貿易,以便換取其他衣食等急需之物。


    但是,以前的所有這些獲取錢糧補給的路子,現在都走不通了。


    北方的一些野人女真和北山女真部落,進貢給後金國內的東珠、皮張以及參茸等物,也沒有了往年的銷路。


    不僅來自宣大方向的晉商商隊再沒有了蹤跡,就是遼西的那些商號,以及數年前還有貿易往來東江鎮的一些商隊,也都銷聲匿跡了。


    這個情況所帶來的困難,對於身在沈陽、鐵嶺、撫順一帶地區的兩黃旗、兩紅旗的旗丁與披甲人來說,還不是那麽突出。


    畢竟在夏天的時候,大汗黃台吉給八旗的各旗,都劃分了旗田,各旗上下,從一旗之中最尊貴的旗主,到最低階的壯尼達次(類似大明軍製之中的小旗或者什長),都分得了數量不等的田產。


    即便是連個壯尼達次都不是的普通旗丁與披甲人,也都分得了新的田產。


    黃台吉的這個做法,固然令建虜後金國中低落到了極點的士氣有所迴升,也使得自己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穩固,聲望有所迴轉。


    包括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自己,也借著這個機會在鴨綠江西岸的寬甸與鄂勒琿(桓仁)一帶,又圈占了幾座新的田莊。


    但是,依靠畫餅充饑提升起來的士氣,畢竟比不上真正的錢糧牛羊等物資。


    對於身在鎮江堡的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及其麾下一直堅守在鴨綠江一線的旗丁與披甲人們來說,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黃台吉將再多的荒山野嶺分給鑲藍旗的旗丁與披甲人作為田產,也解決不了鎮江堡(後世遼寧丹東)、寬奠堡(後世遼寧寬甸)、鄂勒琿城(後世遼寧桓仁)、鴨綠江城(後世吉林集安)等地駐軍的吃飯問題。


    後金國內的女真八旗之中,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除了壯尼達次(什長)、拔什庫、分得拔什庫、牛錄額真、甲喇額真、梅勒額真、固山額真以及管旗大臣等,這種從低到高的各級主子之外,即便是普通的旗籍旗人,也分旗丁與披甲人兩個大的種類。


    各旗的旗丁,特指的是建州女真各部出身的女真人,也包括比較早地被征服或者主動歸附建州女真的海西女真各部出身的那些女真人。


    至於披甲人,指的則是那些半開化的野人女真與北山女真各部出身的人,也包括海西女真融入後金國八旗之後,被安置在海西女真舊地上的半女真化了的蒙古部落。


    當然,這些所謂的披甲人之中,其實有許多並不是真的女真人。


    後世的鄂倫春、鄂溫克、赫哲、達斡爾等等東北少數民族,都被建州女真視作了野人女真或者北山女真。


    但凡這些部落,被建虜後金國打敗和征服之後,他們部落裏的青壯男子,就會被編入女真八旗之中,充當八旗裏所謂的披甲人,專門為建州女真出身的八旗子弟去打仗作戰。


    當然,這其中也有部分早年被抓了壯丁的朝鮮人。


    不過,能夠混到披甲人地位的朝鮮人是少數,那些被女真人過江抓捕的朝鮮人,大多數都與遼東漢人的地位一樣,被賜給了八旗的旗丁或者有戰功的披甲人做了奴隸,也就是包衣奴才。


    而這些在包衣奴才們麵前屬於主子一級的旗丁與披甲人,平時都是不事生產的。


    他們隻把從軍征戰,作為自己的專屬事務。


    每到打仗出征的時候,都是自備刀槍弓箭,自備鞍馬軍糧從征,而搶到的糧餉財物,也基本上是歸自己所有。


    這個作戰的方式,在以前建虜軍隊所向無敵的時候,當然沒有問題。


    每一迴出征作戰都是滿載而歸。


    但是自去年冬季以來,發生在鴨綠江東西兩岸的連番戰事,卻與以往的每一次作戰,都大不相同。


    建虜鑲藍旗的這些旗丁與披甲人們,多數都是有力使不上。


    雖然他們並沒有打過太大的敗仗,但是卻也沒有打出什麽勝仗來。


    幾次過江攻城,都是铩羽而歸,並沒有打破東江鎮的哪一座城池。


    也因此,自從去年冬天戰事發生之後,這些堅守在鴨綠江西岸一線的鑲藍旗旗丁與披甲人們,並沒有能夠通過戰爭,得到他們所需要的糧草財物。


    又因為鑲藍旗的各個牛錄,一直在與安東鎮守府的明軍隔江對峙,隨時都要警惕對方的炮擊與進攻,所以這些旗丁與披甲人根本沒有時間解甲歸家,迴到家裏或者迴到自己新的田莊上,去督促開荒耕種。


    因此,到了第二個冬季來臨的時候,鑲藍旗各個牛錄旗丁與披甲人麵臨的窮困狀況,由此可想而知。


    比起那些身在後方的兩黃旗、兩紅旗來說,身在一線與東江鎮明軍對峙的鑲藍旗,其缺糧的情況要嚴峻得多。


    尤其到了十一月末的時候,就連濟爾哈朗這個鑲藍旗的旗主,都不得不開始下令,在鎮江堡中宰殺軍中的馱馬,來作為城中鑲藍旗駐防軍隊的食物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是主動過江發起進攻了,就是在明軍進攻的時候能不能長期守住鎮江堡,濟爾哈朗心裏的底氣都有些不足。


    這也是為什麽,往年每到冬季,建虜總要對外發動戰爭,而今年遲遲不見動靜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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