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居庸關的這一場大戰,對於此時身在居庸關的文武官員們來說,是一件值得昭告天下四方的史無前例的大捷,對於崇禎皇帝本人來說,也是繼鏟除閹黨之後,再次迅速抬高自己權威和聲望的一次大捷。


    然而對於黃台吉來說,卻是多年來敗得最為慘痛的一次。


    就在當天夜裏,建虜之主黃台吉,在拜音圖、托布齊、何洛會和範文程等人的隨扈之下,帶著從居庸關外軍都陘中倉皇撤離的四千餘騎正黃旗騎兵,一路驚慌失措地奔迴了懷來城中。


    八達嶺和石峽嶺長城上的炮火,雖然給撤退的黃台吉軍隊造成了一定的損失,但是這個損失與居庸關下的重大損失比較起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黃台吉本人除了從馬上跌落的時候自己壓斷了左臂之外,再沒有其他的創傷。


    然而,他所欣賞倚重的正黃旗大臣達爾漢,正黃旗固山額真之一巴賴山,心腹戰將阿山等人,卻與之前被黃台吉信重的揚古利、達爾岱和圖賴一樣,喪身在了居庸關下。


    剛剛成立的烏真超哈漢軍炮營,還沒有怎麽派上大的用場就一下子灰飛煙滅了。


    連奉命統率烏真超哈漢軍炮營的孫得功、阿蘭查也在混亂之中沒了蹤影。


    這讓逃迴懷來城中的黃台吉傷心不已,甚至比斷了自己的一條左臂更加感到疼痛難忍。


    當然,令他更加痛苦難忍的消息,很快就接二連三地傳來了。


    當天夜裏,鑲紅旗旗主貝勒嶽托也帶著不足千人的騎兵,狼狽逃迴了懷來城。


    而且逃迴之後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沒有等到更多人歸來。


    而沒有歸來的人中,就包括嶽托的弟弟瑪詹,以及攻克得勝堡的功臣——鑲紅旗護軍擺牙喇統領勞薩等一幹甲喇額真、牛錄額真們。


    這些久經戰陣的八旗悍將們的陣亡,比起一般旗丁的傷亡尤其令嶽托這樣的旗主感到痛惜。


    與這些人同樣,等了一夜也沒有歸來的還有漠南蒙古各部的濟農、台吉、寨桑以及那顏、策零等大小首領們。


    黃台吉、嶽托等人都知道,這些人怕是兇多吉少。


    他們也知道,丟掉了這些漠南蒙古各部的首領和部落騎兵們,卻也意味著黃台吉此行征服漠南所獲得的戰果,算是丟掉了一半。


    然而,對於黃台吉等人的打擊還不算完。


    到了第二天清晨,黃台吉還沒有從昨天的慘重損失之中迴過神來,大金國的三貝勒、正藍旗旗主莽古爾泰,終於領著在紫荊嶺下戰敗的正藍旗和腦溫科爾沁隊伍,一路趕來了懷來城。


    得知正藍旗和腦溫科爾沁的主力在紫荊關下同樣是大敗而歸,而且腦溫科爾沁的奧巴汗,更是死在了紫荊關下,黃台吉頓時頭暈目眩,差點再度暈死過去,劈頭蓋臉地將莽古爾泰大罵了一頓。


    然而罵到了一半,再次想起自己在居庸關下的遭遇,黃台吉的心中又是懊惱,又是悔恨,長歎一聲,到最後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勢,突然間急轉直下,眼看著竟然有了全麵崩潰的苗頭,由不得黃台吉內心不惶恐萬分。


    當日上午,黃台吉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懷來城中的下榻之處,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思考了半天之後,終於決定立刻撤出關外。


    當日中午時分,黃台吉在拜音圖、托布齊、何洛會、範文程等人的陪同之下,親自率領著逃迴懷來的四千餘騎正黃旗騎兵,以及此前留守懷來的五個正黃旗牛錄,總計約五千五百餘人,先行撤往得勝口而去。


    與此同時,黃台吉派人快馬傳令駐守在朔州城中和大同城外的建虜軍隊和蒙古仆從軍,帶著搶掠而來的金銀財物和人口牲畜等物資,分別就近從殺胡口和得勝口往塞北。


    此外,他讓嶽托率領所部剩餘人馬,盡快押送著之前各路大軍在大同宣府等地搶掠而來的金銀、布匹、糧食、牲畜等物資,緊隨其後撤往得勝口。


    而令莽古爾泰心裏異常憤怒的是,黃台吉命令他率領正藍旗和腦溫科爾沁的剩餘人馬,留在懷來城為嶽托所部運送財物的人馬斷後。


    莽古爾泰經過了在紫荊關下的一戰,當初氣勢洶洶地從殺胡口帶入大同腹地的四十個正藍旗在編牛錄,如今已然銳減了一半還多。


    起初強攻大同右衛,連死帶傷損失了數個牛錄,後來又奉黃台吉的命令強攻大同鎮鎮城,一番死傷之下,四十個牛錄剩下三十一個牛錄。


    等到了紫荊關一戰結束之後,跟著他一路撤退抵達懷來城的正藍旗牛錄,滿打滿算隻剩下十六個了。


    也就說,當初跟著他浩浩蕩蕩入關搶掠的正藍旗大軍一萬兩千人,到了這個時候隻剩下了四千八百餘人了。


    跟隨入關的旗下大臣和莽古爾泰倚為左膀右臂的重臣悍將之中,僅剩下冷僧機等區區數人。


    其中固山額真之一屯布祿,梅勒額真愛巴禮,梅勒額真翁阿岱,以及許多個甲喇額真、牛錄額真死在了紫荊嶺上。


    要知道,在奴兒哈赤起兵之初,一個建虜的牛錄額真都是一個了不得的職位。


    因為當時老奴世襲的建州左衛指揮使下麵,一共也沒有多少個牛錄的丁壯人口。


    一個牛錄三百丁壯,在那種遍地都是小部落或者小城寨的建州女真領地之內,已經是不容小覷的一支力量了。


    之後,隨著奴兒哈赤建州左衛的崛起,其部實力不斷壯大,收編的青壯人口也越來越多,於是模仿明軍衛所和蒙古軍隊的編製,在牛錄之上設甲喇,五個牛錄編為一個甲喇,然後又在甲喇之上設立固山,將五個甲喇編為一個固山。


    然後又在一個固山下麵,設立兩個梅勒額真作為固山額真的副手。


    固山在蒙語裏是萬戶的意思,相當於全民皆兵軍民一體體製下的萬夫長。


    雖然在女真這邊,一個固山隻有七千五百人,不到一萬人,但是對於人口偏少的建州女真而言,這已經是一支非常強大的力量了。


    因此建州女真最初的四個固山,也就是老奴比較器重的四個兒子,就成了老奴立國之後後金國的四大貝勒。


    再後來,隨著後金國地盤的不斷擴大,部眾人口日漸增多,收降的部落俘虜也多了,於是四個固山一變而八個固山。


    這就是建州女真八旗的來曆。


    如今建州女真統一了女真各部,還從野人女真以及更荒僻的北山女真各部捕獲了大量人口,再加上較早投降歸附女真的蒙古部落,女真八旗的力量更是進一步得到了壯大。


    幾乎每個旗下,都已經設了兩個甚至是兩個以上的固山額真,而在固山額真以上,黃台吉更是首創了總管旗務大臣和協管大臣的職務。


    但是盡管如此,固山額真、梅勒額真這樣的職務,依然屬於少數十分尊貴的職位之一。


    然而這一次,正藍旗其中莽古爾泰最信任的一批得力幹將,在這次入關之後,差不多死了一半還多。


    所有這一切都讓莽古爾泰既灰心喪氣,又恨得發狂。


    而他記恨的人物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居於其下的大金國四貝勒,如今高高在上的大金國天聰汗也叫天聰皇帝黃台吉。


    在他看來,若不是黃台吉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的正藍旗去打頭陣去攻堅,正藍旗的這次入關將是一次非常輕鬆愉快的燒殺搶掠打草穀,而不是一次又一次損失慘重的攻堅戰。


    如今他帶入明朝邊內的正藍旗大軍,隻剩下了不足五千人,而跟隨去打紫荊關的腦溫科爾沁人馬,如今隻剩下了兩千人左右,由奧巴汗的的兒子巴達禮台吉統率。


    若是擱在過去,擁有這麽七千騎兵,莽古爾泰完全敢於留下斷後,與數倍於自己的明軍大戰一場。


    但是現在,在紫荊關下被打得有點喪膽的莽古爾泰,以及如今士氣低迷的正藍旗軍隊,得知被黃台吉命令留守懷來斷後,人人都心生不滿。


    也因此,當黃台吉率領正黃旗人馬於十一月十八日中午,往大同得勝堡方向撤退之後,隨著三千營騎兵在懷來城附近的不斷哨探,十一月十九日上午,莽古爾泰丟下了嶽托所部,率領所部正藍旗人馬和奧巴之子巴達禮台吉的人馬往西揚長而去。


    莽古爾泰帶著正藍旗入關以來搶掠所得的大筆金銀細軟之物搶先撤退,不僅丟下了如今兵力更加單薄的嶽托,也丟下了正黃旗和鑲紅旗在大同宣府等地搶掠而來的大批財物。


    而此時嶽托,正在懷來城中率軍督促著之前抓捕的民夫,緊張裝運著那一處處堆積如山的金銀布匹糧食等財物,等到他聽說在城外負責攔截明軍並為自己的斷後的莽古爾泰,居然連招唿都不打一聲就撤退了的報告,當下氣得破口大罵。


    但是倉促之間,嶽托也隻能丟下了那些不便運送的糧食和牲畜,隻率軍護著那些已經連夜裝上了馬車的金銀貴重物品,趕緊一路往西行進。


    當天夜裏,身在居庸關中的崇禎皇帝,接到了王廷臣讓人從懷來城送迴的消息,建虜向西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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