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也就是五月初六日的傍晚,石柱宣撫司同知秦拱明,領著三千石柱白杆兵,抵達了冷水河東岸山坡上的陳子壯大營。


    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以及石柱土兵首領女將秦良玉,帶著主要由南京京營參將汪見國部千餘人組成的後軍,也順利抵達了冷水河東岸的官軍營地。


    武之望一行人之所以這麽順利,當然得益於保靖土兵對山道沿途彝苗村寨的殺光、搶光以及臨走之前一把火燒光的做法。


    初見沿途道路兩側彝苗村寨的慘狀,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和一貫強調軍隊紀律的秦良玉,都是麵色不善。


    但是直到在半路上遇到了迴來通傳消息的信使,兩個人才算是化解了心中積壓的塊壘。


    兩廣和西南土司軍隊的軍紀之差,本來就是天下皆知,而其中尤以湘西的土兵和廣西的狼兵最為殘暴嗜血,軍紀也最差最惡劣。


    因此,這兩地征調的土司軍隊,以合成“狼土兵”聞名天下。


    作為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當然知道,朝廷征調狼土兵作戰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


    不管是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還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對於使用狼土兵這把雙刃劍,可能帶來的後患,都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再得知這些彝苗村寨甘為水西安氏的鷹犬爪牙,使得保靖土兵在進軍沙溪壩的路上蒙受了多大二百餘人的損失,一路上再遇到殘破的村寨,以及一顆顆高懸在山道路旁樹上的山民頭顱,心中也就不再糾結不平了。


    “亂世人命如草芥!寧為太平犬,莫作亂世人啊!”


    秦良玉這句歎息之聲,頗合武之望這一路上的心境。


    當天晚上,武之望、秦良玉領著後隊人馬,到了冷水河畔的官軍營地,見了前來迎接的陳子壯和彭朝柱,對於沿途所見的慘狀什麽也沒有說,混當那些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畢竟說到底,他們之所以能夠如此順利地抵達與沙溪壩一河之隔的冷水河畔的東岸,還是多虧了保靖土兵的所作所為。


    抵達冷水河東岸官軍營地的第二天上午,武之望即令陳子壯、彭朝柱率軍監督著從沿途村寨中抓捕過來的老弱土人,在附近的山林之中伐木取材,預備修補冷水河上的橋梁。


    興許是之前冷水河對岸的沙溪壩土司行事比較倉促的原因,或者是深埋在冷水河中的巨石橋墩過於堅固破壞不掉,又或者是冷水河上的這座橋對於來往於兩岸的彝苗山民過於重要,等等,總之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吧,他們破壞掉了這座橋的橋麵,卻沒有破壞掉支撐橋麵的巨石橋墩。


    三十六個巨石橋墩,依然挺立在此處寬闊平緩的冷水河中。


    五月的冷水河雖然水量依然不小,但是畢竟還不是真正的汛期,最深處也不過一人多深。


    早就習慣了山野環境的石柱土司和保靖土司土兵們更是人手一麵藤牌,過河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隨軍起運的大量糧草輜重。


    特別是武之望一路辛苦,從南京輾轉兩千裏運到貴陽,又從貴陽輾轉數百裏,運到這裏的那一批火炮。


    武之望從南京京營武備庫裏搜羅而來的這一批火炮,都是南北京營即將淘汰不用的兩種老式火炮,一種是每門重達五六百斤的大將軍炮。


    這種長約四尺左右、用生鐵鑄造於嘉靖年間的老式火炮,在京師兵部和武備院官員的眼中,早已經是形同雞肋即將全麵淘汰的破爛貨了。


    但是在武之望的眼裏,這種即將淘汰的破爛貨,卻是西南平叛戰場上的稀罕物,與其留在南京京營的武備庫裏繼續生鏽發黴,倒不如轉運到貴陽軍前,或許能夠發揮它的一些威力。


    這種在京師武備院已經淘汰掉的大將軍炮,在南京京營的武備庫裏有數百門之多,隻是其中保養還好,還算堪用的就不太多了,揀選下來,湊夠了四十門大將軍炮,一路輾轉運到了貴陽。


    除了這四十門每門重達五六百斤的大將軍炮以外,還有一批俗稱虎蹲炮的所謂小將軍炮。


    這種每門重約一百多斤的虎蹲炮,數量就更多了。


    而武之望與陳子壯能夠從南京攜帶運送而來的,也隻有百門而已。


    運到之後,二十門大將軍炮,被安放在了貴陽城頭,為的正是要堅決避免當年貴陽城被圍的慘劇再一次發生,使得貴陽在平定水西之戰中首先立於不敗之地。


    另外的二十門大將軍炮,根據朱燮元的命令,被武之望帶去了四川和貴州交界處的重鎮遵義,目的當然也是為了鞏固遵義的城防。


    不過,這一次武之望出兵水西之時,還是堅持己見,將其中的八門大將軍炮,以及十二門虎蹲炮,一起隨軍起運,跟著運進了水西。


    武之望當然知道紅夷大炮的威力比所謂的大將軍炮要強大得多,但是南京城頭的紅衣大炮,是皇帝親自下令安放的城防重炮,可不是武之望一個南京兵部左侍郎敢輕易拆卸轉運的。


    再者說了,就是紅夷大炮給他,讓他往貴陽運送,他也不敢要。


    因為從紅夷大炮每門重達三千斤左右的重量,可不是說運就能運的。


    從北京到南京還好說,一路有京杭大運河和長江水道可以走,武備院出品的紅夷大炮從北京運到南京沒有問題。


    但是從南京到貴陽這一路的道路通行條件,根本運送不了每門重達三千多斤的紅夷大炮。


    若說走長江水道,走洞庭湖,然後走沅江水道,也隻能走到貴州東部的黎平或者凱裏而已。


    從黎平或者凱裏往西,一路翻山越嶺,運送每門五六百斤的大將軍炮,都把武之望等人難為夠嗆。


    一路上驚險萬狀,辛苦異常,更別提運送每門重達三千多斤的紅夷大炮了。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你將紅夷大炮真的費盡力氣運送到了貴陽前線,就憑水西地區的地形條件,紅夷大炮也隻能擺放在貴陽城頭,等著水西安氏的軍隊再來包圍貴陽,要不然也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


    還好,如今武之望讓汪見國所部隨軍起運的火炮,隻是八門五六百斤重的大將軍炮和十二門每門才百餘斤中的虎蹲炮。


    一路從遵義出發,沿著烏江逆流而上,陸上官軍拿下黃沙渡後,運輸船從黃沙渡上岸,然後沿著崎嶇蜿蜒的山道,一路辛苦轉送至此。


    如今站在冷水河東岸的官軍大營外麵,就能夠遠遠看見冷水河對麵的土司碉樓。


    這些高大的石頭碉樓,是西南各地土司們用來防守自己城寨的必備工事,也是一種十分難於攻下的堅固工事。


    若是沒有火炮,那就隻能用投石機來破。


    可是投石機的威力與便利,又哪能跟火炮相比呢?


    “看見那些土司碉樓了嗎?”


    武之望迴頭看看侍立在身邊的南京兵部員外郎陳子壯,然後微笑著對自己的這位得力助手說道:


    “我們之前一路輾轉南來,路上所有的艱辛都是值得的!”


    陳子壯迴身看了看此時停放在大營之中的那幾門大將軍炮,當下也是說道:“大人見識高卓,料敵在先,下官佩服之至!”


    陳子壯雖然是萬曆四十七年的探花出身,而且平素喜讀兵書,喜談兵事,但是終究沒有上過戰場,一路上因為運送艱難,幾次建言武之望,為了在限期之內,將糧餉運到貴陽,將稱重的大將軍炮沿途棄置地方官方,比如都勻府,但是都被武之望所拒絕。


    此時見冷水河對岸林立的幾座高大的土司碉樓,他才明白過來,若是沒有這幾門大將軍炮,將來真不知道要有多少將士死在這些高高聳立的碉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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