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午時,原山西都司鎮西衛柳林堡守禦千戶所的官署門前校場之上,人群擁擠,刀槍林立。


    陝西巡撫洪承疇、山西按察使張宗衡、濕州知州焦勝昌,三個進士出身的朝廷文官,在校場一頭的樹陰下,並排坐在三張官帽椅上。


    洪承疇居中,張宗衡居左,焦勝昌居右,靜靜地等待著縱橫陝北、山西兩地將近一年之久的“紫金梁”王自用及其麾下眾賊頭的投降。


    王自用與其麾下眾賊頭,在前有火炮轟擊,後有黃河阻隔的情況下,走投無路,選擇投降。


    命令一傳出,幾乎所有的部眾都是鬆了一口氣,紛紛扔下手中簡陋的武器,向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官軍跪地投降。


    一個上午,被圍在黃河岸邊的最後八千多賊軍嘍囉全部投降完畢,一個個被收繳了武器,然後用麻繩套住了脖子,穿成了一串又一串,被陝西總兵王承恩和礦營參將李卑兩人押送著,一路送往永寧州城,去清理城中的腐屍和廢墟。


    如今天氣炎熱,永寧州城中的廢墟再不趕緊清理,那麽那座城池就隻能廢掉了。


    等到那八千多被俘的嘍囉全數被押上了路,經過青龍渡繼續往東去之後,大名鼎鼎的“紫金梁”王自用,也被李文雲及其麾下帶到了柳林堡的校場之中。


    與他一起被捆綁著雙手帶到這處校場裏來的,還有王自用麾下的那些個頭領:“掠地虎”劉六、“邢紅狼”邢占鼇、“蠍子塊”拓養坤,以及“不沾泥”王子順。


    這幾個在曆史上叱吒風雲很多年的賊頭,此時此刻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神情沮喪的樣子。


    他們到了校場中以後,被李文雲麾下的火槍手推攘著,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距離洪承疇等人坐著的地方十幾步遠,就自覺地跪在了地上。


    王自用跪在最前麵,當先說道:“罪人王自用給朝廷大老爺磕頭了!”


    王自用當然見過世麵,可是他見過的世麵,全都是草莽江湖之中的世麵,類似眼前這個陣仗他也不是沒有經曆過,就在將近一個半月之前,原陝西總兵張國興被他綁了送去神南峪的場景,當然還是曆曆在目,而此時苦主卻換成了他自己。


    那時張國興受盡屈辱之後當場被殺,如今他又會有什麽樣的命運呢?


    他不敢往深裏想。


    看見不遠處官帽椅上端坐著的三個文官,即使他沒有與朝廷文官打過交道,他也知道坐在正中的那一位才是能夠決定他命運的正主。


    王自用跪下說完了那句話,隻見坐在正中的那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不言不語,而兩旁的官員都是側頭去看正中的那位,也沒人說話。


    王自用知道,如今的情形可不是自己在廣武莊或者神南峪一唿百應的時候了,人家這是在等他接著往下說話呢。


    王自用咽了一口吐沫,接著磕了個頭說道:“罪人王自用,帶領麾下眾頭領,掠地虎劉六、邢紅狼邢占鼇、蠍子塊拓養坤,不沾泥王子順,前來向官府投降,請朝廷大老爺開恩,饒過罪人們的一條賤命!


    “罪人願意洗心革麵,重新做人,跟隨大人左右,聽從大人號令,立功贖罪、報效朝廷!”


    說完這話之後,王自用又帶著幾個賊頭,向前膝行幾步,重重地叩頭在地,之前縱橫兩省、殺人無數的賊頭們,在烈日之下趴在地上,忍不住瑟瑟發抖。


    正當王自用既恐懼又焦急地等待著對麵的朝廷官員,對自己的命運作出判決的時候,他卻突然聽見坐在正中的那個文官冷冷地說道:“帶王左掛等人過來!”


    “王左掛?!難道寧鄉也破了?!王左掛被俘了?!”


    王自用聽見那大官的聲音,不由自主就迴頭往後看去,“掠地虎”“邢紅狼”“蠍子塊”“不沾泥”四人,也都在同一個時刻迴頭,眼睛裏都是震驚之色。


    很快,校場四周林立的官軍士卒閃開了一條通道,在一隊官軍的押解之下,七個五花大綁並被黑布套著頭的漢子,連拖帶拽地被拉到了校場中央。


    這個時候,洪承疇喝道:“驗明正身!”


    洪承疇話音剛落,站在身旁的李文雲立刻帶著一隊火槍手快步上前,將蒙在王左掛等人頭上黑布扯了下來。


    王自用等人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簡直是驚駭莫名。


    那被帶進校場的當先一人,果然是“大梁王”王左掛!


    再一細看,緊接著被扯掉蒙在頭上黑布的,卻赫然是“整世王”吳延貴、“大紅狼”杜三、“過天星”惠登相、“滿天星”張天壽,以及“一陣風”苗美和“上天龍”白文波。


    這幾個人雖然被扯掉了蒙在頭上已久的黑布,在中午時分強烈眼光的照射之下,一時也睜不開眼睛,但是對於彼此之間頗為熟悉的王自用等人來說,卻一眼就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身份。


    “吳延貴?!杜三?!惠登相?!”


    “張天壽?!苗美?!白九兒?!”


    自打趴在地上迴頭看清了遠處那幾個被五花大綁著帶進來校場的人之後,王自用麾下的這幾個頭就領接二連三地失聲驚唿起來。


    這些人可都是他們之前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聚義兄弟啊,雖然彼此之間很少有什麽真情在,但是此時看著他們半死不活,任人擺布的模樣,也有了一些感同身受的悲涼!


    在強烈的日光下適應了一會兒的王左掛終於睜開了眼睛,有點精神恍惚地打量著眼前的場景。


    當他看到不遠處跪在地上正一臉驚恐地看著他的王自用時,眼睛瞬間睜大,拚命地搖頭。


    因為他自從出城投降,被帶入洪承疇所在的營地之後,就被官軍士卒摁倒在地,被當場五花大綁不說,還被幾個官軍小卒拿了一大塊破布緊緊地塞住了嘴巴,然後被黑色布袋套住了腦袋。


    整整兩天兩夜過去了,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了,王左掛粒米未吃,滴水未進,人已經到了虛脫昏迷的邊緣。


    不過此時,驟然被強烈的陽光照射,王左掛還是勉強維持了一絲的清醒,然而映入眼簾之中的第一個場景,卻是令他極為震驚的場麵。


    “紫金梁王自用也降了?!”


    這是王左掛的腦袋能夠思考之後的第一反應,緊接著他就想張口喊叫,想要告訴王自用,眼前的陝西巡撫洪承疇就是個殺人狂,絕對不能向他投降!


    可惜的是,他的嘴巴已經被堵住三天了,三天來他連一句話都沒有機會說,當然也沒有機會跟洪承疇見麵。


    這是第一次見麵,卻是在這樣一個讓人感到錯亂的場合。


    王左掛等人投降之後,一開始被分別關押在洪承疇的營地之中,洪承疇進入寧鄉縣城之後,這七個人又被帶進了城中,他們雖然被堵上了嘴,被蒙住了頭,沒法說話,也看不見周圍的情況,但他們的耳朵卻能聽見。


    那一夜,城外響徹通宵的哭喊之聲,他們雖然身在城中,卻也是隱約可聞。


    何況看押他們的官軍士卒,也在私底下悄悄地議論過幾次那個恐怖而又淒慘的坑殺場景。


    所以,這幾個以前叱吒風雲的賊頭,全都悔恨交加,都覺得寧肯戰死在寧鄉城頭,也不應該就那麽稀裏糊塗地投降了。


    而這個時候,他們中也沒有人去提及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原本是要詐降,而不是誠心誠意地投降朝廷。


    此時此刻,王左掛說話說不出來,隻好拚命搖頭,用盡了身上僅有的一點力氣,拚命掙紮著想要向王自用等人示警。


    可是他這樣做毫無用處,反而為自己招來了官軍槍托的重擊。


    腹部受到官軍槍托的重擊之後,王左掛佝僂著腰,像是一個被油炸過的蝦米,倒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


    洪承疇當然知道王左掛想幹什麽,不過是想告訴眼前的這幾個賊頭,不要向自己投降罷了,可是事到如今,還由得他們選擇嗎?


    本來留著這幾個人,就是為了招降廣武莊賊軍的時候用一用,此時王自用等人就跪在自己的麵前,那麽王左掛幾個人也就沒了用處。


    既然沒了用處,那還留著他們幹什麽?吃閑飯嗎?


    洪承疇看也不去看驚恐萬狀的王自用等人,隻是衝著李文雲說了一句:“還等什麽!行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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