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遠城東門,總兵府對過的小街上,經營著一家洪記南貨鋪子的朱二,就是東廠遼東站的負責人。


    除了位於京師的東廠斷事廳以外,朱二從不與任何官麵上的人亮明身份主動聯係,因此即使是錦衣衛遼東千戶所如今的掌事千戶官孫鈐和副千戶胡一魁,都不知道這個東廠遼東站負責人朱二的存在。


    由於事發實在突然,亂兵出營鬧事的時候,錦衣衛遼東千戶所的千戶孫鈐跟著鹿善繼遠在義州,而副千戶胡一魁也是跟著遼東鎮監軍禦史陳仁錫奔波在外。


    所以這個時候,錦衣衛在寧遠城中根本沒有得力之人,加上錦衣衛素來遭人嫉恨,兵變之後,錦衣衛遼東千戶所在寧遠的官署也是遭到亂兵的襲擊,留守人員要麽被殺,要麽逃散,自保都困難,因此也別說往外傳遞消息了。


    特別是兵變發生之後,楊國柱、祖大弼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閉寧遠城四門,禁止軍民出入,因此什麽消息也傳遞不出去。


    直到二十六日夜裏,亂兵迴營,宵禁稍鬆,朱二才果斷出手,派出一名精幹手下,躲過雙方巡卒,利用繩索撓鉤,趁夜攀城而出。


    一路奔至中後所驛站,向驛站官員出示東廠令牌,然後騎著驛馬,疾馳入關,換馬不換人,經過一天一夜的奔馳,二十八日早晨,終於將消息送迴了京師。


    剛剛從濟南趕迴京師不久的方正化聞報大驚,自然是趕緊帶著軍情密報進了皇宮大內。


    收到東廠的緊急密報,崇禎皇帝的臉上,並沒有出現方正化預料必定出現的震怒表情,隻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還是沒躲開啊!”


    然後就是一副似嘲諷又似苦笑的表情,盯著密報,沉默不語。


    方正化看著表情奇怪的崇禎皇帝,躬身說道:“陛下不必過分憂慮。東廠遼東站密報中說,如今亂兵已經迴應,且督師鹿善繼、總兵滿桂和監軍禦史陳仁錫三人皆在城外,未曾陷入亂兵之手,而城內尚有楊國柱、祖大弼維持局麵。依奴婢看,此時督師鹿大人應當已經得知消息,隻要鹿大人帶著滿桂大軍迴鎮寧遠,此事不難平定。”


    對此,如今這位來自後世的崇禎皇帝當然知道的比方正化更清楚。


    從東廠的密報來看,這次寧遠兵變的規模要比原本曆史上的那次小多了,一共才兩個營頭參與,曆史上是十三個營參與,簡直把寧遠城給鬧了個底朝天,而且還死了一個巡撫。


    而這一次,從密報的傳聞來看,最多也就是死了三個本來就該死的官員。


    之所以在如今這位崇禎皇帝的心中,白養粹、張世榮、蘇淳這三個人本來就是該死,主要是因為曆史上的那次寧遠兵變,與張世榮、蘇淳就有關聯。


    史載這兩個人,一個顢頇無能,一個貪暴苛刻,向來為寧遠駐軍所不滿,袁崇煥平息兵變的一個舉措之一就是順應亂兵要求,將這兩個人捉拿下獄,最後請旨奪了他們的官身,削了他們的士籍。


    至於白養粹,曆史上崇禎二年冬在任永平知府,當黃台吉帶著後金辮子兵進攻永平的時候,此人主動開門投降,被黃台吉親口封為薊永巡撫,幫著後金辮子兵維持占領區的穩定,後來大明軍隊反攻永平,後金軍撤退,白養粹還跟著後金軍一起逃走,到後金出仕當官。


    這樣的人死了最好,若是沒死,知道後事的崇禎皇帝這一次也不會放過他,一定要借機處死他。


    到了中午時分,崇禎皇帝在武英殿軍機處的大堂之中,見到了匆匆趕來的孫承宗、李邦華,再加上每日前來當值的張惟賢,幾個軍機大臣算是湊齊了。


    張惟賢自然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如今隻是心事重重的坐著。


    而孫承宗和李邦華一看之下皆是心中大驚,難掩驚訝之色,但是兩人看著皇帝一副淡定的樣子,知道皇帝必定已有對策,於是心中略定。


    孫承宗沉吟著說道:“陛下,寧遠乃是遼東重鎮,正是遼左咽喉所在,如今發生兵變,雖說事出有因,但決不可等閑視之。


    “臣看眼下亂兵已經迴營,但若後事處理有所不當,恐怕仍有不測之險。既然寧遠亂兵以反對撤守廣寧、請發欠餉為名,臣以為朝廷可派一名大臣為使,講明朝廷決策,暫停撤守廣寧,同時押餉出關招撫,承諾隻除首惡,餘者不問。如此,臣以為寧遠兵變之事不難平定。”


    崇禎皇帝沉吟不語,因為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雖然這麽做,寧遠兵變能夠很快平定,但是後患無窮。


    曆史上,袁崇煥平息寧遠兵變的做法,不僅沒有震懾住遼東的驕兵悍將,反而變相地鼓勵了這些人接著鬧餉嘩變。


    就在寧遠兵變過去三個月之後,錦州又發生了兵變,理由一樣,就是索餉。


    當時的情況,的確是欠餉的情況比較嚴重,但是總鬧兵變,與朝廷對兵變的處置方法也有很大的關係。


    畢竟鬧了兵變不僅能夠得到銀子,而且還不會受到嚴厲的懲處,這些驕兵悍將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曆史上,寧遠兵變發生以後,正在京師陛見的袁崇煥,匆匆趕往遼東,采取抓小放大的策略,很快就平息了兵變,最後除了最先鬧餉的十幾個普通士卒被處死之外,沒有一個遼東鎮的將校官佐被嚴懲。


    然而從此也揭開了大明軍隊之中,一係列鬧餉兵變的序幕,並且形成了一個很不好的慣例,就是軍隊開撥出動之前,必須要發一筆開撥銀子,不給就不開撥不出營,而且不給錢就鬧事,毫無忠義之心,毫無軍紀可言。


    周延儒這個人在曆史上之所以能夠得到崇禎皇帝的信賴和重用,就是因為他在對待遼東鎮士卒鬧餉兵變時的態度,非常符合當時崇禎皇帝的胃口。


    當時的崇禎皇帝接到兵變消息驚慌失措,在大朝上征求大臣意見,多數人都說趕緊發餉招撫,既然兵變是為了錢,那就趕緊給錢得了,給了錢就不鬧了,總之就是要變著花樣地哄著這幫驕兵悍將去前線賣命送死。


    而周延儒比當時的大臣顯然考慮的更加深遠一點,他說:“遼東關門昔日防敵,今日防兵。之前寧遠兵變,朝廷給他們發了餉,現在錦州又鬧兵變,如果九邊各鎮紛紛效仿,那麽以索餉為名的兵變究竟要鬧到什麽時候,鬧到什麽地步?如今錦州鬧餉兵變,朝廷固然要補給軍餉,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朝廷最應該做的,是要想出一個治本之策。”


    就是這段話,深深地打動了曆史上那位崇禎皇帝的心,很快,周延儒就從禮部侍郎的位置上,被崇禎皇帝選入內閣,又過了不到一年,就任命他當上了內閣首輔大臣。


    如今作為禮部侍郎的周延儒,當然不會再有議論軍事的機會,因為現在崇禎皇帝很少在大朝之上商議軍事問題,所有的軍事問題都留在武英殿的軍機處,與軍機大臣商議。


    朝臣們可以尚書言軍事,但不會再給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公開議論軍事問題的機會了。


    但是周延儒在曆史上曾經說過的這段話,卻讓如今的崇禎皇帝在後世之時印象深刻。


    周延儒說的很對,欠餉肯定是朝廷的錯,但是作為朝廷的軍隊,絕對不能通過兵變的方式,通過要挾投敵的手段,來向朝廷索要軍餉。這也是如今崇禎皇帝的一個信念。


    從這個信念出發,如今參與了寧遠兵變的兩個營頭,今後就絕對不能再用,不管是首惡還是從犯,都必須受到嚴厲的懲處。


    想要的軍餉不僅要不到,而且該殺的必須殺掉,即使罪行不重、罪孽不深,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難饒,或者充任白冶城附近深山鐵礦的礦奴,或者罰作修築義州城的苦役,總之絕不能讓他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免除懲罰。


    想到這裏,崇禎皇帝覺得有必要再給鹿善繼提個醒,於是借口如今寧遠情況撲朔迷離,朝廷無法做出準確判斷,暫時由方正化帶東廠人馬趕往遼東,一方麵代表皇帝和朝廷了解情況,一方麵配合鹿善繼等鎮守遼東的大臣,處置寧遠兵變事宜。


    因為東廠遼東站傳遞迴來的情報,有點太過簡略,在座的三位軍機大臣也沒法據此給出多少有針對性的建議,因此也就確實沒法采取真正有力的措施。


    而孫承宗等人,也相信鹿善繼和滿桂能夠處理好這次兵變,所以議來議去,最後除了皇帝的提議之外,軍機處最後決定立刻派出使者,傳令山海鎮總兵趙率教守好山海關,凡是北麵來的士卒一概拿住,若無薊遼督師府關防文書,不準放遼東一兵一卒入關。


    同時由軍機處盡快昭告九邊各鎮,將於八月足額發放崇禎元年前六月的九邊軍餉,等等。


    次日清晨,軍機處派出的兵部使者趕到了山海關,趙率教聞令立馬整軍經武,加強戒備,同時做好隨時北上寧遠平亂的準備。


    而方正化則帶著皇帝的密旨,率領三百名東廠骨幹,一路疾馳,出關北上,趕赴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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