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長廊終於走到盡頭,迎麵出現一座燭火通明的殿堂。


    長廊出口對應著一條過道,過道兩側擺放著一條條長椅,此刻竟坐滿了人,不過這些人都是由灰氣凝聚而成,看不清麵容,僅能看出它們的姿勢。


    雙臂環抱胸前,低頭進行著祈禱。


    正前方,無數根白色蠟燭層層環繞,火光如浪潮般簇擁著中央的高台。明亮燭光照耀的高台始終亮如白晝,也使得四周環簇的身影更添一分幽寂。


    無比的靜謐。


    這是李維走進大殿後的唯一感受。


    無論在多麽安靜的環境中,他也總能聽到一些細微的聲音,腳步聲、唿吸聲、衣角摩擦聲……這些聲音會讓李維心中寧靜,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


    但在這裏,空氣中猶如被一種無形而緊密的物體填充著,阻礙了他的感知。


    李維頓時隻覺周圍安靜的什麽都聽不到了。


    “咳!”


    他下意識咳嗽一聲。


    這迴,聲音清晰的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但也就在下一刻,無數灰影驀然齊刷刷的轉頭看向他,混沌一片的麵容中看不到表情,可卻令人毛骨悚然。


    “……”


    李維當即屏住唿吸,手中悄然握上魔杖,另一隻手緊扣住藏在寬大袖口中的三張卷軸,隻要這些詭異的身影稍有一絲異動,他就會立刻火力全開。


    慶幸的是。


    它們僅僅是看了一陣,便轉過頭去,似乎隻在警告李維,不要弄出太大聲音。


    李維暗自鬆了一口氣。


    而經過這一番折騰,他也很快發現,自己那如同被屏蔽的感知又恢複了正常。


    這一恢複不要緊,李維立刻聽到,耳邊竟有一陣均勻的唿吸聲響起。仿佛正有一個人趴在他的身後,一瞬間心底湧起的詭異感頓時令他頭皮一炸。


    他猛地轉頭。


    那輕緩的唿吸聲當即消失不見。


    可下一刻,它又在另一側耳邊響起,似乎有一個調皮的幽靈,在對他施展惡作劇。李維穩了穩心神,沒有慌,意識隨即連入落在後方戒備的冥狼。


    一副清晰畫麵在腦海中展開。


    借助它的視角。


    李維果然看到,自己身後似有一道灰霧凝聚的幼小身形,它雙臂環抱在他的脖子上,頭部跟隨著他的動作而擺動,一雙小腿還很歡快的一翹一翹。


    李維頓時了然。


    先前感知仿佛被屏蔽,大概也是它搞得鬼,不過周圍身影那一瞪,不僅是在警告他,也讓這家夥的行為有所收斂,轉而更換了另一種惡作劇方式。


    它沒有惡意。


    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


    至於是不是在等著自己心神失守,趁機侵入他的身體,就不得而知了。


    李維不打算讓它一直纏著自己。


    他想起之前那無法被常規視角感知的詭異詛咒之力,似乎與這灰影性質相同。不同的是,這些灰影似乎更加強大,能直接被看到,更是有了神智。


    李維很快想到解決辦法。


    他隨即抬起佩戴著通識魔戒的右手,向著那道灰影的手臂抓去。


    “蘿絲,不要胡鬧,你已經惹怒了這位旅人。”


    一個有些虛弱的女人聲音忽然響起。


    李維動作一頓。


    緊接著,他便看到,那幼小的身影立刻鬆開了纏繞著他的雙臂,動作輕盈的落在地上,還煞有其事的朝著他鞠了一躬,隨後便屁顛顛的跑向遠處。


    “……”


    李維轉過頭看向殿堂中央的高台。


    高台寬十幾米,通體由岩石打造,表麵凹凸不平,刻滿繁密咒文。這些黑色咒文就像是一條條鎖鏈,由高台上那座雕像的底部,延伸向四麵八方。


    這雕像的形象似乎是一位神族的天使,但麵容痛苦,造型猙獰,猶如惡魔,它背後的雙翼被折斷一隻,看上去沒有絲毫的神聖感,反而充滿恐怖。


    在雕像的正前方。


    坐落著一口石棺。


    李維目光看向那石棺,聲音正是從裏麵傳來。


    “迷途的旅人,你不該來到這裏,這座文明已經腐朽,不應再重現於世……”


    那聲音再次道。


    “你是誰?”


    李維問道。


    “我?我隻是一個迷失在混沌中的亡魂……”


    聲音平靜道。


    “你也是曾經月之眷族中的一員?”


    李維再次問道。


    話音剛落。


    李維頓時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機,四周的灰影忽然開始躁動不安,仿佛這個名字激起了它們的怒火,一張張模糊的麵孔看向李維,惡意無端襲來。


    “安靜!”


    女人的聲音不輕不重的說道。


    一股奇異的力量從棺中彌漫開來,迅速籠罩住整個殿堂,李維隻覺心中無比寧靜,一切的鬱結都被打開,異常的放鬆,整個人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他立刻取出刺魂棘輕紮了自己一下,來自靈魂上的痛楚,讓他的心神迅速恢複清醒。


    周遭灰影再度平靜。


    女人的聲音清晰了一些,“在這裏不要提及那個名字,它們都曾是其中的一員,這個名字曾給它們帶來了莫大的榮耀,也終帶領它們走向滅亡。”


    “它們,怎麽會是這種狀態……?”


    李維疑惑道。


    “這就是永生的代價……你快點離開吧,我已經跟你說的夠多了,我需要繼續沉睡,積攢力量,才能壓製著它們不去外麵禍亂……”


    女人輕聲道。


    李維思索片刻,道:“我還要尋找一些東西。”


    “什麽?”


    “月之煉金學。”


    李維說道。


    “……旅人,你上前來。”


    女人忽然道。


    李維聞言猶豫了一下。


    雖然他沒在女人身上感覺到任何惡意,但還是不得不防,他一直停在大殿入口,沒有靠近,誰知道這是不是故意放鬆他的警惕,引他過去的手段?


    想來想去。


    李維還是邁動步子向高台走去。


    每走一步,淡金色的紋路便在他腳下向四周蔓延,勢頭稍有不對,他就會立刻激發閃爍跑路,此外他手裏還捏著三張保命效果的高階卷軸。


    還有複生天使像和不死鳥之羽的雙重複活……


    嗯。


    應該夠安全了。


    李維穿過狹窄的過道,感受著背後傳來一道道窺視的目光,心中坦然。高台一側有幾道階梯,他謹慎的拾級而上,緩步走到那石棺的近前不遠處。


    視線不在受到阻礙。


    李維看到。


    躺在石棺中的是一名身穿白裙的年輕女人,女人容貌極美,神色安詳,仿佛隻是在沉睡,她渾身籠罩著淡淡光芒,宛如一位高高在上的聖潔神明。


    “果然……”


    女人歎息一聲,語氣十分複雜。


    “月之煉金學是那一族的傳承,的確不該被埋沒在此地,你可以拿去,何況……”


    女人聲音頓了頓。


    最終還是隱去了受人之托的真相。


    他曾經說過,當他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時,便意味著他已經遺忘了過去的一切,或者說已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有些話即使說出來也沒了意義。


    一道白光在棺中升起,其中包裹著的正是一本煉金學密卷。女人說道:“不過,你也不能白白拿走,要取走這傳承,你需要用一些東西來交換。”


    “你要什麽?”


    李維按捺住搶奪的欲望開口道。


    “你的生命……”


    女人的聲音忽然變得陰森無比。


    李維心中頓時一緊,以為她終於暴露出狐狸尾巴,正要搶下密卷,然後逃跑,就聽她忽地輕笑一聲,說道:“當然,也可以用類似的能量來代替。”


    “……”


    李維仿佛噎了一口空氣,臉色難看無比,好一陣才緩過來。


    他不由暗道,大佬,你生前也是這麽皮的麽?


    “你需要生命能量?這個行不行?”


    李維取出一瓶生命魔藥。


    “太少了。”


    女人道。


    李維聞言將背包裏儲備的魔藥取出大半,隻留了五瓶稀有級魔藥以備不時之需,總計三十瓶魔藥全被他擺放在石棺麵前,散發出濃鬱的生機之力。


    “以後我還能給你帶來更多。”


    李維同時許諾道。


    “好。”


    女人輕聲應道。


    包裹著密卷的白光立刻飛向李維,停留在他身前,他伸手取下,這正是月之煉金學的第五卷。


    生命之卷。


    李維抬手間將其快速翻動。


    就在原地,將第五卷記載的知識全部吸收掉。


    他腦海中很快有了些明悟。


    這一卷中記載的不是有關煉金學的知識,而是月之眷族對生命的研究。


    或者說。


    這一卷也可看做是藥劑與共生之卷的補充版。


    其中記載的學識讓李維對生命的構成了解更進一步,他以後便能製造出更容易被生命體吸收的藥劑,也能培養出更符合在生物體內共存的共生體。


    這一卷的資料雖然沒有對他的職業能力帶來實質性的提升,但卻更加寶貴。


    如果說第一卷的內容是月之煉金學的基礎,那麽這一卷就是進階版的學識。讓他從一個初窺門徑的煉金學徒,正式獲得了成長為大師的知識底蘊。


    “你可以離開了。”


    女人說道。


    李維搖了搖頭,道:“這隻是第五卷,我還要得到第六卷才行。”


    “守護第六卷傳承的那家夥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你隻有擊敗他才能獲得,但以你現在的實力過去基本是九死一生,你還是等到以後再來吧。”


    女人輕聲道。


    “我想試試。”


    李維既然來了就沒有後退的道理。


    “……”


    女人沉默片刻,欲言又止道:“你還是……帶好蠟燭,後麵的世界已有部分與混沌之地融合,萬一誤入混沌之地,隻有蠟燭才能保護你不被侵蝕。”


    她言罷不再說話。


    高台四周環繞的蠟燭忽然向兩側分開,露出一條通道,通往殿堂深處。


    同時,四周有幾十根蠟燭忽然熄滅,飄到李維身前。


    李維卻沒有去接,他能感覺到,當這些蠟燭熄滅的那一刻,殿中的黑暗頓時向中央收縮了一段距離,而籠罩在陰影中的那些灰影也仿佛更加猙獰。


    “我身上的足夠了。”


    李維說道。


    他一路走來收集了十幾根蠟燭,足夠能維持幾個小時,沒必要再為了求穩,動搖此地的根基。


    李維不會輕易相信女人的話。


    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被鎮壓在這裏的詭異灰影,每一隻都是相當不好惹的存在,若讓它們跑出去,不說天下大亂,也得擾的一片地域不得安寧。


    而最先受到衝擊的無疑是他的兩界村。


    李維自然不是憐人悲天的性格,也不是擔心女人會被黑暗徹底吞噬。


    他隻是為了確保自己的利益不受影響罷了。


    說罷。


    李維便點燃一根蠟燭動身向黑暗中走去。


    一道目光凝聚在他身後良久,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石棺中才迴響起一聲歎息。


    “你還是那麽倔強……也許吧,你總是能創造奇跡……隻希望你不會再讓此地的悲劇重演……”


    咚。


    咚。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歎息。


    驀然,所有在大殿中安靜祈禱的灰影此刻全部起身,望向殿堂入口的方向。


    “走廊的蠟燭都被取走了,痕跡還很新,他一定來過這裏……咦?”


    戰玲瓏忽然使勁的晃了晃腦袋。


    怎麽聽不到聲音了?


    她聾了?!


    唰!


    一道聖潔的光輝陡然在她身上閃過。


    “呀!”


    戰玲瓏頓時聽到一陣極其銳利的尖叫聲在耳邊響起,隨即,她便看到一道瘦小的灰影逃向遠方。


    哐啷!


    教堂中一把長椅頓時被一股巨力推翻,兩道灰影站起身來,濃鬱的惡念在它們體表升騰,形成實質般的灰霧,將它們的身形襯托的宛如惡鬼一般。


    “迷途的旅人啊……”


    女人聲音縹緲。


    “你們為何要惹怒此地的混沌之靈……”


    她歎息道。


    惡意撲麵襲來,縱然是被強化過的戰玲瓏,此時依然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


    “請容許我解釋一下,剛才那件事並不是我幹的,你們如果要報複還請找他。”


    戰玲瓏毫不猶豫的就把罪魁禍首給出賣了。


    “……”


    男人默默無語的看了她一眼,隨即道:“別傻了,這裏的混沌之靈都是受她控製的,別相信她的任何話,她可是象征著極惡的存在,惡之神女。”


    “惡之神女……”


    女人輕聲喃喃。


    “沒想到,千年過去,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


    美貌的女人從棺中緩緩直立而起。


    嘶啦!


    她背後的衣衫驟然撕裂,一對漆黑的寬大羽翼展開,其中一隻羽翼宛如被扯斷了一般,傷口至今難以愈合,灰翼飄零,伴隨著漆黑神血緩緩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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