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草長,江南正是宜人時節。此時晨曦微露,草色青青,綠葉之上,瑩珠滾動,柔光閃閃,最讓人心怡。

    一大早,通往杭州的官道上行人不絕,商賈遊宦不時的向杭州城方向走去。在離杭州城五裏的地方,有四匹健馬緩緩駛過,前兩匹馬上一老一壯。老者六十開外的年紀,胡須花白,相貌清瞿,頜下微髭,有儒雅俊逸之態,雖已年高,精神卻還不錯;壯者三十來歲,雙目如星,淳和中略顯威嚴,寶藍色長衫,一身風塵之色,卻不顯憔悴,到大有雍容之意。後兩騎乘者都是四十來歲的精壯大漢,穿著也還體麵,隻是做隨從打扮。兩人都是腰挎長劍,看模樣是前麵兩人的隨從護衛,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

    四騎都鬆了馬韁,徐徐而行,老者忽道:“皇上,再有四裏多路就到杭州城了。我大清立國垂五十餘年,自我皇親政以來,平定三藩,收複鄭逆,抗擊羅刹,多年來賦無所加,刀兵不興,天下各郡日漸繁勝,江南勝地,繁華富美大勝往昔,這都是皇上勤政愛民之功。此次皇上巡幸江南,一定要好好賞玩一番了 。”那“皇上”聽了這番話麵有得色,卻仍道:“範先生,不要再拍馬屁了。皇上二字,也不要亂叫,免得驚世駭俗。還是我們在京裏的約定,你叫我華公子。”說到這兒話頭一轉,又道,“說到政聲,我雖不敢自比唐宗宋祖,可對百姓,實在比得過前朝那班昏庸無能的皇帝了。此次出宮,當然要好好看看江南的秀水柔山,更重要的還是要看看江南這些官吏的政績。自古為官總是欺上瞞下,不親眼看看。我總是放心不下,不知道江南的情形是不是真象他們說的那樣,物富民足,百姓安樂。”

    老者接著道:“皇……華公子時時不忘黎民疾苦,真乃百姓之福,做臣子的能遇著這般的賢君,卻也福緣不淺。”那皇上打斷老者的話道:“不要光說好聽的,在朝裏整天聽的都是些歌功頌德的話,煩得我受不了,沒料到出了宮還是如此。別說這些了,說說杭州吧。”範先生說道:“華公子聖明……”話沒說完,皇上連連擺手道:“還是離不了賢良聖明這些字,唉,你們這些做臣子的……也真難為你們,整天琢磨這些諛辭頌字了。古人說‘伴君如伴虎’,也真難說得緊。”範先生也知道皇上整天麵對這如潮諛辭,也很難受,可一想起皇上的文治武功,卻是打心眼裏服氣,也難怪他一說起來總不忘稱頌幾句。

    範先生接著說道:“這杭州從吳國建都,有兩千年的曆史了,也算得上是幾朝古都了,雖曆經兵燹卻依然繁勝,隻是南宋小朝廷的幾個皇帝不爭氣,那它作了臨時苟安之所,還易名臨安,夜夜笙歌,以為歌舞升平就是這般,難怪時人會唱‘西湖歌舞幾時休’了。要是那幾個皇帝爭氣,天下真是處處笙歌,也不會落得子孫蹈海而死了。華公子,學生讀史至此,總是不勝惋惜。”說至此處,一臉遺憾之態,唏噓不已。華公子道:“範先生,南宋朝廷可是我滿人祖先金國的敵人!”範先生聞聽此言,臉色一變,心中暗想:莫非皇上刺我有借古諷今之意。忙道:“臣該死,臣並非……”華公子道:“你不用怕,我隻是隨口玩笑罷了。南宋貧弱隻是他們做皇帝的無能,先祖兀術也是天縱英才,可惜還是治國乏術,隻懂燒殺搶掠,弄得人心惶惶,這才被天人所厭,我們做後輩的當深以為鑒,其實你也是希望我做個好皇帝,百姓才會有好日子過,我要怪你,不是和那心胸狹窄,武斷無用的昏君一樣了嗎?”範先生這才鬆了一口氣,暗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幸好這隻老虎還算不錯。

    兩人談談走走,盞茶功夫,杭州城已遠遠在望,路上行人漸多,四人下了馬,華公子和範先生把韁繩交給後麵倆人,四人四騎向杭州城走去。城外官道兩旁漸漸有了沿街叫賣的小商販,一路走來,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說笑聲混在一起多少有些嘈雜,路上行人也是絡繹不絕,看看這,問問那,倒也顯得十分熱鬧。兩名隨從緊緊的跟在後麵,不敢片刻離開左右,華公子和範先生也不再談論剛才的話題,看這商販和行人,隨口說些今年的皮毛如何如何,杭州的風物怎樣怎樣的話。

    行走間,忽聽的前麵遠遠傳來幾聲橫橫的聲音:“讓開讓開……”“他媽的再不讓開小心你們的狗腿。。。。。。”華公子和範先生相互對望一眼,緊走幾步,擠進後退的人群,隻見七八個大漢踱著方步旁若無人的向這邊走來。在路中一停,又向一個賣魚的小攤走了過去。賣魚的是一個老漢和一個姑娘。老漢足有七十歲年紀,須發花白,臉上是深深淺淺的皺紋,因他常年出海打魚,身體倒還硬朗。姑娘正值妙齡,皮膚微黑,星眸櫻唇,顧盼生姿,樣貌還算俊俏。

    那幾人走到小攤前,其中一個長著金魚眼的瘦子說道:“淩老頭,我們程幫主要我們來問問你,欠我們七星酒樓的銀子什麽時候還呀?”哪華公子聽了這話,微感納悶,不知這老頭欠了這七星樓多少銀子,居然要動用什麽幫派的人來討要,看來這事不怎麽簡單,於是心中打定主意先看看再說。他正在思量,身旁一位老人向旁邊的年輕人輕輕說道:“這金魚眼名叫李好利,是七星幫的幫眾,這家夥偷墳掘墓,逼良為娼,狗仗人勢,壞事做絕,以後看見他躲著點,你要招惹了他,他可是陰損坑蒙,無所不用。”這邊正談論著,就聽那邊賣魚的老頭連連作揖哀求道:“麻煩李大爺向王掌櫃求個情,再寬限老漢幾日,老漢前兩日扭了腰,無法出海,這才拖到現在……”話位說完,旁邊的姑娘扶住老漢說道:“爺爺,我們不用怕他,王掌櫃已經說過,最遲月底還的,今天才十四,再賣幾天魚也夠還他錢的,我還不信,天下的事能壓過一個理字。”淩老漢聽她如此說話,急道:“冰兒,快向李大爺賠個不是,李大爺我們可不敢得罪。”一邊說著, 一邊連連向孫女使眼色叫她向金魚眼賠禮。冰兒看著爺爺又急又怕的神色,欲言又止,氣得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那金魚眼眯著眼在少女身上瞄來瞄去,眼中盡是淫邪之色,道:“淩姑娘,別發火呀,所謂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原本我們兄弟幾個清早起來隻想隨便溜達溜達,沒想到看到姑娘的芳駕,才想起淩老頭還欠著我們的錢。我們吃著程幫主的,喝著程幫主的,當然要替幫主做點事兒,今天這債,哥兒幾個是討定了。淩老頭,隻要你答應我昨天說的事,債嘛,一筆勾銷,我還保你以後吃喝有著,要不然,別怪我們對不起你這副不中用的老骨頭。”冰兒聽了這話,杏眼圓睜,臉含憤怒,猛然說道:“李好利,你別狗仗人勢,錢我們一定還,可我們不會讓你隨便欺負。”金魚眼一聽此言,並不發怒,臉上皮肉反倒一鬆,嗬嗬笑道:“噢,大姑娘發火了,好,我就不信今天這債我討不了,要讓你這小丫頭把我唬了,我兩頭蛇也不用在七星幫混了。淩老頭,你今天要是不答應那條件,就還錢,要不我就要請淩小姐到我們七星幫的堂口去住上個把天了。” 淩老頭一聽這話急了,忙跪下來,道:“李大爺你行行好,我家冰兒出生鄙賤,配不上知府大人的公子,您高抬貴手,就放過我們祖孫倆吧。”一邊說,一邊不停的磕著頭,冰兒幾次都把爺爺沒有拉起來,一急趴在爺爺身上,哭道:“爺爺你不要這樣,我們還他錢就是了。”雖然她性子剛強,可畢竟年少,看爺爺被人欺負,忍不住便掉下淚來。

    看到這兒,那範先生已忍不住要發作,華公子見他氣得發抖,便抓住範先生的手輕輕說道:“範夫子勿急,有我們在,終不會讓這祖孫二人吃虧,我想再看看,恐怕不隻是逼債的事。”範先生聽了,低頭應道:“是, 公子。”華公子又對身後兩人低聲說道:“看祖孫倆有險立即救人。”兩人馬上沉聲答應:“遵命,公子。”

    淩老頭還在求饒,那金魚眼又道:“淩老頭,對不起了”,說完,又對身後的幾個人道:“兄弟們,帶這位淩姑娘走。”淩老漢一聽這話,連忙站起,擋在孫女身前,一個勁的喊:“不要,不要,鄉親們救救我們啊。”可周圍的人似乎屈於這幫人的淫威,竟無一人站出來,而稍有良心的也隻是搖著頭,歎息幾聲。金魚眼的兄弟並不理會老漢,有兩人抓住老漢的雙臂摜了出去,老漢踉踉蹌蹌的絆倒在魚攤上,幾桶魚連桶帶水撒了一地,頓時地上泥濘一片, 幾條魚還翻著白眼一跳一跳的,在泥地上甩的“啪啪”直響。老漢掙紮著站了起來, 轉身看見那兩人已經架起冰兒,冰兒掙紮著想逃脫,腳下亂踢,不住的喊:“放開我,放開我。”淩老漢仍然不忘求金魚眼:“李大爺,李大爺,您行行好,行行好……”那金魚眼並不理會,喊了聲:“走!”便欲帶人離去。

    華公子的兩位隨從正想衝出去救人,卻看見金魚眼那幾個人“撲通撲通”都跪了下來,兩人一時間都怔住了。旋即明白,還有位高人在場,怕主人有虞,忙站在左右,暗道:此人身手實在高明,場內七八人錯落分開,竟然同時都被招唿到了,這手暗器功夫實在罕見,況且以他倆人的眼力竟沒有看到傷人之物。不由越想越驚,忙瞬也不瞬的盯著場外的人群。

    那幾個惡徒跪在場中無法動彈,臉上都是一副痛苦的神色。那金魚眼忽然間被人製住,似乎極感意外,一時半會又沒想起是誰,便放聲喊道:“不知哪路朋友路過賤地,我七星幫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見諒,錯過此時,本幫幫主定去拜會閣下,這兒的梁子還請閣下放亮招子,掂量掂量是扛得下扛不下。”他這兒正在說場麵話,另一個已罵道:“李大哥, 不要跟這瞎了眼的王八蛋囉嗦……,哎呀……噓,他媽的,那個王八蛋把大爺的牙打掉了,哎呀呀……”原來他剛說出王八蛋三字,不知從哪兒飛來一粒黃豆,震落了他兩枚門牙,說話頓時含混不清,引得圍觀群眾一陣大笑,跟隨華公子的兩名大漢已經發現米粒飛出的方位,卻沒注意到是誰,瞧這手以豆傷人的功夫,兩人心裏均是一凜:這手功夫真是俊俏的緊,放眼當今江湖怕也沒有幾人,更難得的是場中幾人站的方位不同,遠近有殊,此人竟能拿捏得如此精妙,用米粒點了幾人腿上的穴道。

    兩人凝神注意著周圍的人群,隻見從人群中緩緩走出一位中年文士,此人三十來歲年齡,兩鬢微霜,一臉的憔悴,唯有雙目漆黑閃亮,瑩然有光,眉宇間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憂鬱之色。一襲白布長衫更滿是風塵之色,整個人看來說不盡的寂寞落拓。華公子打量了一眼這文士,心下暗道:此人看來氣宇不凡,隻是心中的憂鬱未免太盛了。

    那人走進人群,金魚眼在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因為摸不準來人的路數,又懾於此人高妙的武功,於是很客氣的道:“不知朋友怎麽稱唿?我七星幫尚無得罪朋友之處,還請不要輕易就挑這個梁子,七星幫在江南還不容別人隨便欺侮。”這金魚眼在七星幫雖是個憊癩角色,仗著七星幫在杭州橫行,自有一股無賴的橫勁,雖見白衣文士武技出眾,但在一班手下麵前也不輕易示弱於人,一番話聽來似乎不亢不卑。

    那文士聽了金魚眼一番話,也不生氣,隻沉沉的道:“迴去告訴程宗傑,如果他還記得當年長白山下的一宗往事,就把它的猴爪子收起來,要不然,有個債主會隨時去向他討迴一筆舊債。你們可以滾了。”說話間,隨手輕揮已解了數人的穴道。那幾人穴道一解,立即站起來將白衣文士圍在中間,隻待金魚眼發話便要群起而攻之,尚不知白衣文士是以絕妙武技製敵,還以為受製於白衣人妖法,想乘白衣人來不及做法,攻他個措手不及。金魚眼雖不學無術,也不知白衣人使用什麽手段封了他們穴道,但他尚有三分見識,知道別說是他們幾個烏合之眾, 就是程幫主在場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對手,於是站起來說道:“朋友若一定要扛這個梁子,那也說不得,不過還請留下個萬兒。七星幫雖然不才,卻是恩怨分明,知道了朋友開山立櫃的地頭,我迴去也好向咱家幫主交待,也方便七星幫報恩。”他明知白衣文士絕不會跟他這種小角色計較,說話便更有膽色了。白衣人還是很沉緩的道:“我的姓名你還不配問,你傳了我的話,程宗傑自然知道,若他有膽,隻要你七星幫放出話來,我自然會去七星幫總舵拆了你們的神龕,現在你可以滾了,”聽了這話,剛才被打落門牙的家夥又口吃不清的嚷道:“你這王八蛋……”音未落,看見白衣文士冷冷的目光射過來,忙把後麵半句又咽了下去。金魚眼見事以至此,知道再呆下去,也討不了什麽好去,把手一揮,狠狠的道:“咱們走著瞧吧。弟兄們,走人。”幾人擁著金魚眼悻悻的離去。

    白衣文士見那群無賴已去遠,轉身欲走,淩氏祖孫已經衝上前來跪在地上,一邊不住的磕頭,一邊連聲道:“謝謝大恩人,謝謝大恩人。”白衣文士忙扶起二人,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荷包,塞在淩老漢手裏,道:“還了錢找個清靜的地方,帶著孫女另找活路吧。”淩老漢正要推辭,白衣人已然轉身離去,老漢見白衣人遠去,喃喃道:“到處都是惡人的天下,哪有什麽活路呀。冰兒,把魚撿起來。哎,看來今天是沒法做生意了。”說著就撿起魚來了,這是才有幾個圍觀的人過來幫忙,還大發感慨,“什麽世道,為幾兩銀子竟要人家大閨女做妾。”“哎,惡人到處都有呀。”“總算他們今天遭了點兒報應。”……。

    辰正時分,華公子四人進了杭州城,看了杭州的集市,情形果然恢宏,遼東的古參野物,西北的皮毛鐵器,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的各色貨物都可得見。那華公子一見之下竟顯出少有的興奮來,一路上說個不停,還買了瓷人等幾樣小東西在手中把玩。一路上,身邊又有一位學識淵博見聞廣雜的範先生不停的解釋品評,倒也玩的有情有趣。

    遊玩了半個時辰,範先生見天色還早,省起幾人還沒用過早飯,便對華公子道:“公子爺,時辰也不早了,不如先找個地方安置好了行李,用過早飯,在做盡興之遊如何?”華公子一聽,也覺得有些饑餓,說道:“行,就依夫子說的來。”幾人找了家安靜清潔的客店,要了兩間上房,叮囑店裏看好馬匹,這才出來在西湖邊找了家名為“清波樓”的地方去用早飯。這家酒樓看上去也算氣派,雖是早上,裏麵卻已經有不少客人。四人在樓上找了個臨窗的座位,穿過窗戶,西子湖波光點點,遠遠在望,心情不由一暢。

    四人坐好,早有小二上來招唿。華公子吩咐小二做幾樣拿手的當地風味來,那小二卻道:“公子爺您來我們這兒算是來對了,本店可是杭州有名的百年老店,杭州風味是本店的招牌貨,就隻一味西湖醋魚,本地鄉紳都隔三岔五的來吃,到杭州遊玩做生意的,都是來一迴吃一迴……”那小二還要囉嗦,準備把西湖醋魚的滑、香、鮮、嫩講究一番,範先生一擺手,“你不要羅裏羅唆了,盡管做幾樣你們店拿手的杭州小菜來。這錠銀子是酒菜錢,多餘的賞你。”那小二一見打賞,忙不疊的稱謝,心裏盤算,這賞銀夠我一月工錢了,這下可發小財了。

    華公子見隨從兩人緊緊張張的把屁股輕觸在凳子上,坐的頗不舒服,笑道:“劍波、劍濤,我說過多少次了,出了京,不要那麽拘束。你們這樣如臨大敵一般,我也不舒服呀。”說到這兒,又壓低聲音,“在京裏,我們是君臣,出了京,那些君臣大禮先丟在一邊吧,不要一天到晚緊繃繃的,大家都別過於拘謹。”兩人都答應了一聲。

    這趙劍波,李劍濤是同門師兄弟,都是宮裏的一品帶刀侍衛,原是關外長白劍派掌門人劍影梅香高若懸的兩位得意弟子。那劍影梅香高若懸本是官宦子弟,其父為人耿介,做官清廉,頗有政聲,後因得罪了朝中權臣,遭誣陷害,成了叛逆黨羽,被朝廷下旨押送迴京全家問斬,虧得當年有恩於長白劍派前掌門人仁義劍劉大豪,他夥同一般江湖豪客在路上劫了囚車。高父經此慘事死裏逃生,總算明白了官場險惡,濟世救民的壯誌已經灰飛煙滅,宦遊之心一死,倒覺得學文無用,便讓年已二十的高若懸拜在劉大豪門下潛心學武,自己也在長白山下種地采參,生活倒也自在。這高若懸學文不行,練武倒是奇才,十年苦修,竟青出於藍,技藝遠在其師之上,一手梅花劍法打的關外群雄盡皆束手,搏了個劍影梅香的雅號。等師父百年,掌門之位自然非他莫屬,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趙劍波,李劍濤是高若懸的得意弟子,藝業雖不若其師卻在世兄弟中遠高儕輩。兩人同齡,二十五歲師滿,下山遊曆江湖,到京城時適逢福親王府招收護院武師,二人一時技癢下場比賽,竟然技壓群雄。一年後被福親王舉薦到宮中。入宮前二人去長白山稟明師父,高若懸見二人一來沒有違反門規,二來看康熙也還算是有道明君,雖向來不願和官府打交道,但人各有誌,也不便阻攔,隻好慎重告誡二人不可做有違門規,仗勢欺人的事,否則定取豎子性命雲雲遣二人下了山。兩人在宮中十餘年來忠於職守,加上藝業不凡,很快就成了宮中一品帶刀侍衛。幾年前趙劍波更因護主有功,被康熙封為宮中侍衛統領,賜穿黃馬褂,更給了他一個巴圖魯的稱號,在漢人侍衛中已是少有的殊榮。這次康熙出京,知道兩人武藝高強,辦事得力,就帶在身邊。可這師兄弟明白,出了宮不比在京,一路上戰戰兢兢,生怕有什麽閃失,那可是誅滅九族都難贖的大罪。

    二人雖都答應了華公子,但也隻是欠了欠身子,依舊不敢正兒八經的坐好。康熙見狀知道兩人懾於天子威嚴,隻好微微一笑作罷。倒是那範先生知道康熙為人,雖說天威難測,但因平時倒也隨和,反而坐得四平八穩的。康熙對範先生說道:“等吃完飯,我們也該去打聽打聽這‘馮大人’的事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指使一群市井無賴欺侮百姓,這‘馮大人’可實在是個好官啊。不知道都是如何做事的!”範先生知道康熙如此說是因為每年吏部官吏考察對這位“馮大人”一直褒獎有嘉,道馮某為官體恤百姓疾苦,杭州地方黎民安樂,盜匪不興,農事漁桑,一應曆年豐收有加的話,便低聲答道:“天下官吏眾多,吏部考察疏漏,也是在所難免。我們這次來杭,公子親自問問百姓,那馮某是忠是奸,自然明白。”康熙重重的哼一聲:“考察疏漏?怕他們根本就是敷衍塞責。這‘馮大人’是好是壞自然要查個明白。”說話間,小二已送上菜來,嘴裏還念念有詞,這道菜如何如何,那道湯怎樣怎樣。範先生見他囉嗦,等菜齊了,便打發了下去。細細嚐來,果然每道菜都風味十足,康熙龍顏大悅,讚不絕口,連聲稱讚不已。

    飯後四人順便遊玩西湖。康熙雖醉心於西湖美景,卻也沒忘了打問“馮大人”做官的情形。一路上問了許多杭州百姓,都到這知府不好也不壞,平平而已。康熙和範先生都暗自琢磨:這知府怕不簡單!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下時分,四人找了個地攤,品嚐了過橋米線、桂花蜜糕等小吃,入夜後又沿道看了看杭州的夜景,因是中秋前夜,加上杭州本就繁華,夜市裏人山人海。這一整天倒是遊玩的非常盡興。

    到了客棧,範先生吩咐小二燒了些熱水,康熙洗完澡已是深夜,見範趙李三人守在門口一臉疲憊,道:“劍波,還得煩你走趟知府衙,親自去看看這馮大人是不是個好官。”那趙劍波一聽,忙道:“公子爺,這是我等份內的事,待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去。”說完,又囑咐師弟一切小心。

    趙劍波仗著藝高人膽大,加上必要時可以利用一品帶刀侍衛的頭銜,也不更換夜行衣,隻帶了些趁手的兵器和備用的東西,照著白天打聽好的路徑,使出“靈狐九縱”的長白派輕功,向知府衙門一溜煙的飄去。杭州錢糧富足,一個知府衙門建的也是頗為壯觀,大門上高懸著標著“杭州府”字樣的宮燈,“杭州府衙”的金字匾額掛在正中,在夜色中整個府衙黑乎乎的不知有多大,趙劍波來到正門前,看大門緊閉,料想裏麵除了幾個巡夜的衙役外,其餘的人也都休息了,可此番前來並非惹事,隻為夜探實情,不便公然闖入,於是順著府衙高牆找了個偏僻之處輕輕躍上牆頭,伏下身子觀望了片刻,見院內無甚動靜,又輕捏下一塊牆土,“啪”的打在院內一株大鬆幹上,隻聽的不遠處一隻貓頭鷹一聲長鳴,整個院子又歸於寂靜,他這才放心的輕輕跳進院裏。

    趙劍波打量四周,有亭有徑,穿過花木,遠處有水波反射過來月光,料到這是府衙的花園。趙劍波此時無心欣賞月下花園的景色,順著園中曲曲折折的石子路開始尋找那馮大人的住處。雖說他已經習慣於皇宮大院的房舍林立,可江南園林,畢竟不同於皇宮的森嚴井然,這一番尋找卻也頗費周折。所到幾處不是廚子的住所,就是馬夫的廄房,轉了許久也不得要領,正尋思抓個下人逼問,眼前卻出現一道月門,月光下,隱約可見鏤刻著“曲徑通幽”四字,不禁啞然失笑。穿過月門,行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幾棟秀麗的小樓立於眼前,樓裏瑩然有光,大概尚有人秉燭夜讀。趙劍波心道:這該是了。四顧無人,放輕腳步一擰身便衣衫不振的上了樓,藏到背光處,隻聽裏頭一個婦人說道:“老爺,快要交子了,您累了一天,也該休息了。”一個男子答道:“你要累了,先歇去吧,代我處理了這些公文就來。”趙劍波心道不錯了,蘸了些唾沫,捅開窗紙,湊眼看去。

    看陳設,這似乎是間臥房,窗便擺著文案,案頭放著一疊疊公文,那老爺背對著趙劍波,看不清麵目,一婦人站在旁邊,輕揮手中團扇驅著蚊蟲,那老爺時而握筆凝思,時而揮筆疾書,似乎在批閱來往公函。婦人一旁站著,凝視著“老爺”一臉的憐惜。看那男子額頭有汗,便伸手去擦,男子猛省過來,對婦人道:“夫人,去歇著吧,就這最後幾份了,是關蘇杭一帶的黎民生計,我得今天做完,明天好送到巡撫衙中去。唉,前幾月,杭州遭風暴,有些地方稻米絕收,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呀,我還要發放剩餘的救災錢糧。皇上英明,四海平靖,可老天卻不讓百姓過好日子,天災若加上人禍,老百姓就真的沒法活了。”唏噓不已,那婦人又道:“既然快完了,我再等等老爺,您一天上上下下都為杭州百姓的生計著想,聖明之君有你這般體己之臣,妾身也是感念不已。”老爺又道:“這都是臣子份內的事。明天是元宵節,我陪你去廟裏上香,一來為黎民祈福,二來為皇上禱壽,三來你肚中的孩兒也快出世了,該求求菩薩保佑他平安了。”說完又趴下身軀看那些公文。那婦人喃喃道:“也不知是男是女,是胖是瘦,自從孔兒出世,我已十八年無有身孕了,不知他是否能平安降生。”說時依舊輕搖團扇。

    趙劍波看了許久,見倆人不再多談,偶爾說幾句也總是百姓的生計,杭州的賦稅之類的話,再不就談談兩人未出世的孩子,活脫脫一副終君體民,相夫教子的景象。趙劍波直看到兩人熄燈就寢,再無話說便跳下樓來。不遠處傳來幾聲貓叫,他也不在意,順著來路出了府衙,快步向客棧奔去。他覺得這馮大人是個好官,便急於向康熙稟明,免得康熙少個忠臣,百姓少個好官,心下覺得替皇上辦了一件好事,也算些許報答了些皇上的知遇之恩,便抑製不住的興奮起來,臉上也有了出京以來少有的笑容。

    在匆匆忙忙的奔跑中,忽見不遠的街道拐角處閃過一個白影,那道白影如流星飛逝,倏然而滅,趙劍波以為是自己眼花。緊走幾步到拐角處,果見遠處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身影在飛速向前掠走,片刻就失去了蹤影。趙劍波暗道:“這身輕功可是天下少有,難道就是那日間救了賣魚人的白衣文士嗎?聖駕此刻就在杭州,這人要是對皇上不利可就糟了。”邊想邊向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雖然明知自己的修為,就算加上師弟也未必是白衣人的對手,可為了皇上的安危,一定得探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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