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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斯傑潘無論如何也沒法入睡。


    父母過世的噩耗,終究還是重擊了他,也許正因為這重擊,過去的記憶,有些部分慢慢浮出水麵了,他終於記起母親在芭蕾舞台上的婀娜身姿,記起了父親抽著煙鬥看報紙的樣子……


    悲傷如潮水,瞬間把斯傑潘給席卷。


    為什麽他總是在失去?失去家,失去所愛的人,失去父母,失去記憶,失去留在大清的資格……


    這是為什麽呢?


    斯傑潘靜靜平躺在床上,他一動不動,等待著眼角的淚水慢慢幹涸。


    還是不要留在這兒了,他忽然想,過幾天,等到石鎖的情緒平複了,他就去和他說,就說自己想迴去,迴莫斯科……或者海參崴。他是從那兒離開的,現在,喪失了所有之後,再迴去。


    從零到零。


    石鎖多半會舍不得他,但斯傑潘知道,他真的不能再留在這兒了,他到現在依然無法對石鎖恢複熟悉感,他對麵前這個自稱是他表弟的人,怎麽都無法產生親切感,麵對石鎖,他隻有內疚和不安,有好幾次差點稱唿他“石先生”,斯傑潘知道自己應該直唿其名,但他怎麽都無法叫出來。


    這一切,對他而言就像演戲,他時時刻刻都在端著,小心翼翼考慮著自己的台詞,生怕一句說錯,讓石鎖發覺不對。


    太累了。


    還是迴俄羅斯吧,斯傑潘暗想。


    打定了這個主意之後,斯傑潘覺得胸膛空蕩蕩的,如果迴了俄羅斯,那麽他就離大清更遠了吧?


    再也沒可能迴去了。


    如果九阿哥知道他迴了俄羅斯,他會怎麽想呢?斯傑潘突然想,他會不會很沮喪?


    斯傑潘知道,九阿哥希望他能跟著他一同去那邊,他早就從十阿哥憤怒的抱怨裏得知,九阿哥已經給他做好了準備。


    他記得臨走那天,最後一次去見胤禛,胤禛說了一句話,他說,斯傑潘,你和老九終究是沒緣分。


    我和誰又有緣分呢?斯傑潘自嘲地想,他就是個孤獨鬼,恐怕終其一生,都隻能孤獨一個人。


    次日,斯傑潘找了個機會,和石鎖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石鎖一愣:“你想迴俄羅斯?”


    斯傑潘點點頭:“我總不能一直在你這兒住著……”


    石鎖急道:“在我這兒住著有什麽不行!我又不是養不活你!”


    斯傑潘笑起來:“不是錢的問題。我想……迴去看看。畢竟離家這麽多年了。總不迴去,不太像樣。”


    石鎖隻好點頭:“說得也是。那這樣吧,下個月,我陪你迴去,反正我這邊事情下個月就完結了。”


    斯傑潘沒想到他會跟著,他心中煩惱,臉上卻不露出來,隻笑道:“你跟著幹嘛啊?我迴自己家,難道還怕我迷路不成?”


    石鎖微微皺起眉頭:“表哥,你是不是煩我?”


    斯傑潘嚇了一跳,趕緊搖頭:“怎麽會!你別亂猜!”


    “那麽,就是有事情瞞著我。”石鎖慢慢道,“是不是和雍正有關?”


    斯傑潘更慌,他趕緊道:“和皇上沒關係!我都已經離開大清了,和那邊已經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石鎖又好氣又好笑:“你還在喊他皇上呢,這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斯傑潘遲疑片刻,才道:“對我而言,皇上就是皇上,天地君親師,任何時候,都不能改變。”


    石鎖瞧著他,神色不知道是譏諷還是同情:“封建思想果然害人,你一個外國人,給清朝皇帝效什麽忠?”


    他這麽一說,斯傑潘臉色更難看。


    石鎖也知道自己說得過頭了,他點點頭:“好吧,迴俄國的事,我會安排的。你不要擔心。”


    這段時間,石鎖的老婆雖然因為斯傑潘的到來,跑到國外買買買去了,可是孩子們卻還留在這兒,兩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大一些,七歲五歲,女孩還很小,剛會走路,被保姆照顧著。


    斯傑潘因為每天呆在屋裏,無處可去甚為無聊,所以慢慢和孩子們親近起來。一開始兩個男孩都很拘謹,因為石鎖讓他們喊斯傑潘“大伯”,其中一個男孩神色猶豫,張口張得慢了一點,被石鎖在頭上打了一下。


    後來斯傑潘才知道,孩子們真正的大伯,石鎖那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因為暗算石鎖失敗,被石鎖殺死。孩子們自小被父母教導,認定大伯是壞人,沒想死了一個,又來了一個,還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但是慢慢的,孩子們也就不怕斯傑潘了,他們用俄語和斯傑潘說話,俄語是石鎖教的,這兒除了他們的父親,一個俄國人都遇不到,現在有了斯傑潘和他們說一樣的話,兩個男孩很開心。


    斯傑潘沒問石鎖為什麽要逼著孩子們學俄語,他知道這是石鎖紀念自己母親的一種方式,他甚至在石鎖的臥室看見石鎖母親的照片,隻可惜,斯傑潘一點都不記得那位女士了。


    閑著也是閑著,斯傑潘就教兩個男孩寫毛筆字,這一點石鎖倒是很讚同,他認為孩子們應該學點國學。


    “本來覺得,該讓表哥你教他們念點兒古代的書,比如孝經啊什麽的。反正你在清朝那麽久。”石鎖一本正經道,“可我轉念一想,父母讓孩子接受孝道,這不就像公司老板讓員工接受奉獻思想一樣虛偽嗎?所以孝經啥啥的就算了,唉,我當年天天在我爸跟前冒充孝子賢孫,最後還不是把他騙得七葷八素?幹脆,你就教教他們毛筆字吧,那個不累。”


    所以斯傑潘就開始教兩個男孩習字。


    孩子終究是孩子,剛開始興頭挺足,時間長了就坐不住了,六七歲,正是愛玩的階段,寫幾個字就到院子裏亂跑,斯傑潘也不約束他們,男孩子去外頭玩,那個很小的女孩兒就跟著保姆來找哥哥。


    這一天小姑娘又搖搖擺擺的過來,斯傑潘把她抱在膝蓋上,聽她咿咿呀呀說些不明含義的話。


    自己當然是不會有孩子了,斯傑潘暗想,但是養孩子這事兒,看上去也不容易,胤禛,胤祥,十阿哥,全都在為自己的孩子發愁,隻除了九阿哥,唯有他,養了個聰明成熟的弘晸……


    正胡思亂想著,石鎖的大兒子跑進來了,他一看見妹妹抓著他的毛筆字貼,封麵還撕掉了一半,不禁大怒:“不許動我的東西!”


    男孩一把奪過妹妹手裏的字帖,小娃娃突然被奪走了手裏的東西,哇的哭起來,斯傑潘慌了:“阿廖沙,不要嚇唬妹妹!”


    男孩不服氣,戳著妹妹的鼻子:“本來就是她的錯!還哭!還哭!等會兒我叫爸爸打你!”


    小女孩哭得更兇,小胖胳膊用力揮著要迴擊哥哥,誰想小手一伸,就把桌上的硯台給打翻了。


    阿廖沙大叫起來:“搗蛋鬼!你看!這下怎麽辦!”


    屋裏正一團亂,石鎖聞聲推門進來,他皺眉看看:“怎麽迴事?”


    隻見小胖丫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斯傑潘襯衣上全都是墨水,硯台砸在毛絨地毯上,小男孩一見父親進來,嚇得臉色發青。


    斯傑潘趕緊笑道:“是我不好,沒抱穩孩子,把硯台打翻了。”


    石鎖歎了口氣,走過來伸手抱起女兒:“快去換件衣服吧。”


    斯傑潘半條袖子都是墨汁,黑色液體順著胳膊滴到了地毯上,他下意識地將袖子卷了兩卷,又感覺不妥,趕緊放了下來。


    “別收拾了。”石鎖攔住他,“去洗澡換衣服,這邊我叫傭人來。”


    斯傑潘迴到臥室,他進了盥洗室,脫下墨汁嘀嗒的襯衣,天氣已經暖了,石鎖這屋子更暖,所以他身上也就穿了件襯衣。


    打開水龍頭,斯傑潘衝洗著墨跡,心裏七上八下的。


    剛才,他無意識間,做了個非常不慎的舉動:卷袖子。


    自從來到石鎖家裏,斯傑潘就一遍遍自我叮嚀,千萬不要把袖子卷起來,因為他的兩條胳膊上,都有長長的鞭痕。


    剛才他一時忘了,為不弄髒地毯,把袖子卷了起來,但旋即就警醒,慌忙又放了下去。


    ……卻不知道石鎖留意到沒有。


    應該沒有吧?斯傑潘暗想,尤其自己胳膊上都是黑乎乎的墨汁,而且他方才的動作那麽快。


    他歎了口氣。把身體埋在冒著熱氣的細密水柱裏。


    要是換做以前,在大清,他一定不會這麽鬆懈。斯傑潘自忖善於察言觀色,能從蛛絲馬跡裏察覺不對,平時更是萬分警惕,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短處……


    可是來了這邊大半個月,每天對著石鎖的殷殷好意,他不知不覺放鬆了警戒。


    也對,本來就心懷愧疚,他總不能拿石鎖當政敵對不對?


    忐忑不安地胡亂洗了澡,斯傑潘擦幹身上,從浴室出來,他從櫃子裏翻出一件幹淨襯衣,剛打算穿上,忽然,感覺不大對勁!


    斯傑潘猛然迴頭,石鎖靜靜站在門口!


    房間裏,仿佛空氣突然凝固!


    一秒之後,斯傑潘突然反應過來!他慌忙把襯衣往身上披!


    但是,已經晚了。


    石鎖站在那兒,靜靜看著他,然後,他輕聲說:“可以解釋一下嗎?”


    斯傑潘緊緊拽著襯衣袖子的手,慢慢垂了下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啞聲說,“其實我……”


    他腦子亂作一團,甚至沒法立即想出圓滑的借口。


    石鎖慢慢走過來,他走到斯傑潘身後,伸手掀開掩蓋著的白襯衣。


    “鞭傷,鐵烙印,刀割火燙,連指甲都被人拔去了三個……”


    斯傑潘萬分驚恐地望著表弟,他看著石鎖那張臉,從雪白漸變為慘青,變得麵無人色。


    “我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人,表哥,你以為這一切,能瞞過我的眼睛嗎?”


    斯傑潘呆呆望著石鎖,他的心髒,在胸膛裏急促跳動著,好半天,隻能啞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


    “好,那你告訴我,是怎麽樣的。”


    斯傑潘卻無法迴答他。


    石鎖點頭:“你不肯說,我去問雍正。你變成這樣,他一定是罪魁!”


    “真的不是皇上的責任!”斯傑潘急了,他上前了一步,“石先生你別怪他……”


    他一句話說出來,再想收迴來,已經遲了。


    石鎖驚愕地盯著他:“你剛才……叫我什麽?”


    斯傑潘費力地蠕動嘴唇,他覺得自己周身的肌肉,正一點點變得僵硬,硬得如同岩石!


    好半天,他張了張嘴,微弱地發出聲音:“……對不起。”


    終究,還是瞞不住了。斯傑潘忽然心酸地想,他費了這麽多勁來偽裝,終究還是偽裝不下去了。


    “我失憶了。”他說著,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但不光是有關你,石先生,我將過去的一切,全部忘記了。包括……我的父母。”


    斯傑潘看見,當那聲“石先生”說出來的時候,石鎖那種怪異的臉色,好像他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創!


    “什麽叫……什麽叫全忘了?”他像夢囈一樣,輕聲問,“我們小時候的事,我後來迴國的事,那麽多事情……你都忘了?”


    斯傑潘埋下頭,他不忍再看石鎖通紅的眼睛,也不忍再看他輕輕發抖的臉。


    “對不起……”


    然後,他聽見石鎖低啞的啜泣。


    “這怎麽可能呢?”他用手抱住頭,喃喃自語,“怎麽可能都忘記了呢?那你這樣子……那我這,又算怎麽迴事啊?我努力了這麽多年,費了這麽大的功夫把你找迴來,結果,你竟然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


    斯傑潘趕緊道:“我有在努力地想啊!我每天都在努力迴想!可我就是想不起來……”


    他沒再說下去,他看見石鎖慢慢彎下腰,蹲在地上,哭起來。


    斯傑潘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不知道該怎麽做,如果按照往常,他或許該上前,輕輕拍一下石鎖的肩膀,但是此刻他明白,無論他怎麽安慰,都是沒有用的。


    好半天,石鎖扶著門,慢慢站起身來,他佝僂著背,悄悄走了出去。


    斯傑潘心如刀割,卻沒有跟出去,他在床前坐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斯傑潘突然聽見鎖門的聲音,他一愣,猛然抬起頭來。


    有人在上鎖,對方打算把他鎖在這間屋子裏!


    斯傑潘腦子空白了兩秒,突然明白過來,他飛撲了過去,拚命拍門!


    “石鎖!你想幹什麽!喂!別做傻事呀!”


    門外,傳來石鎖冷酷的聲音:“表哥,這兩天你就好好在家呆著,我要去清朝,找雍正算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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