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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最後,石鎖給了九阿哥一張他的名片。


    “紅龍的住址,我寫在背麵了。他若不肯見,你們就拿這張名片給他看。他會見你們的。”


    九阿哥道了謝,將名片放好。


    臨別告辭時,石鎖突然喊住九阿哥。


    他猶豫片刻,還是說:“你先頭說的,是真的麽?”


    九阿哥一愣:“先頭說的什麽?”


    “你和我表哥沒關係的話。”


    斯傑潘在一旁窘起來:“石鎖,你在說些什麽啊!他沒騙你。”


    “我知道他今晚沒騙我。”石鎖冷冷盯著九阿哥,“但是,我沒法保證往後他也不會騙我。”


    九阿哥淡淡一笑:“你放心好了。事情辦完我就消失,這輩子,你和你表哥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我。”


    他這話聽起來匪夷所思。石鎖震驚地望著他,良久,他微微點頭:“好。既然你這麽說,那我權且相信你,不過我也把醜話說到前頭,如果你敢對我表哥出手,如果你敢傷他一根寒毛,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從莊園出來,迴去的車裏,九阿哥對斯傑潘說:“其實你表弟是為你好,隻不過他的表達方式不大自然。”


    斯傑潘嘟囔道:“我是他哥哥我不是他弟弟更不是他兒子!用得著他來管我?”


    九阿哥嗤之以鼻:“你呢,白活了一把年紀,人情世故連你表弟的萬分之一都趕不上,就像他說的,在那個沈沛綸那兒你吃虧還沒吃夠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被斯傑潘打斷:“別說了,成麽?”


    九阿哥頓時停住,他看看斯傑潘,後者隻把僵硬的臉孔扭過去,盯著窗外閃爍霓虹,一言不發。


    見斯傑潘不肯理自己,九阿哥也就不再多言。


    但他心裏暗自稱奇,沒想到,這個世界的石鎖和斯傑潘竟然是這樣的關係。雖然看上去石鎖好像很討厭這個表哥,甚至有時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破口大罵。但實際上,他非常關心斯傑潘,也很想保護他——沈沛綸變心的事,斯傑潘不可能自己抖露出來,這當然是石鎖在暗中關注他表哥的狀況。


    或許正是因為,斯傑潘的性格是這個樣子:當所有人都在震驚於紅龍的狡詐和手段的高明時,隻有他一針見血,道明了真相:紅龍在行醫過程中喪失了對病人的尊重,玷汙了醫德。他並不是個稱職的醫生。


    在這個黑/道家族,兄弟父子也照樣爾虞我詐。如此險惡環境,石鎖恐怕找不到一個對他說真心話的人。


    隻有黑/道之外,石鎖這唯一的表兄,才會不計成本,真正關心他的安危。他可以嘲笑這個表哥“傻”、“軟弱無能”,但是他不會放棄這個真心的兄弟。


    所以和那兩個世界一樣,九阿哥想,斯傑潘的人生,可以沒有石鎖,但石鎖的人生,不能沒有斯傑潘。


    既然線索找到,事不宜遲,就得趕緊聯係紅龍。


    於是次日,九阿哥就和斯傑潘開著車,去了石鎖告訴他們的那個地址。


    紅龍的診所兼住處,位於城西,那塊地方看上去頗有點兒九龍城寨的風格。目的地是一棟三層的小樓,後麵還有院子,一樓門口掛著破敗的飽經風雨的招牌,上麵龍飛鳳舞的“銀”字,看上去,不像醫館倒像是茶館。


    果然,進來是個冷清寥落的中式茶館,烏黑發亮的木質櫃台,角落擺著幽香的米蘭,午後太陽照進來,落在窗下懸著的木鳥籠上麵,兩隻黃雀在裏麵嘰喳。茶館很大,卻沒幾個人,櫃台裏麵,白化病人埋頭打著算盤,穿著粗布對襟中式服裝的大個子黑人,則坐在門口的條凳上抱著雙臂打瞌睡。


    九阿哥不由笑起來,一切都走了樣,一切又都和以前一樣。


    聽見有人進來,那大個子黑人先抬起頭。


    九阿哥和他打了個招唿:“嗨,斯蒂夫。”


    黑人一愣,旁邊白化病人阿銀也抬起頭,他看看九阿哥他們,又看看黑人。


    “斯蒂夫,你的熟人?”


    “不,我不認識他們。”黑人搖頭,他站起身來,“兩位,有何貴幹?”


    “我們想見紅龍。”九阿哥說,“有病人想請他看病。”


    阿銀推開算盤,走過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九阿哥和斯傑潘。


    “找紅龍看病,治療費很貴的。”他和氣而冷淡地說。


    九阿哥一笑:“沒關係,多少錢我們都給。”


    “光有錢還不行。”阿銀繼續道,“道上的規矩,如果是棄鬼,我們不能治。”


    棄鬼,這個詞匯九阿哥昨天從石鎖那兒聽到過,指的是被黑幫驅逐的對象,這種人常常是犯了很大的事情,得罪了要緊的人物,密令下達之後,哪怕與之無關的黑/道其它各家,也不能向此人伸出援手。


    這就是俠義道的規矩,某種程度上他們比正常的法律還要嚴苛,如果判定一個人“壞了義氣”,那麽整個黑/道都不會接納他。


    簡而言之,棄鬼,不光白道去不了,黑/道也不能容,基本上就剩死路一條了。


    九阿哥搖頭:“我們不是黑/道的。這一點,阿銀先生請你放心。”


    阿銀一聽,索然地聳聳肩:“既然是遵紀守法的公民,那有公立醫院救你們,紅龍這兒很忙,排隊等著的都有十幾號,就不要在這兒耽誤工夫了……”


    “我們也不是遵紀守法的公民……不不,我不是說我們犯了法,呃。”


    九阿哥不由扶額,其實他們在這兒不算黑/道,也不算白道,這種灰不溜秋、不著四六的狀況,還真難以向他人描述。


    他想了想,索性將那個裝滿黃金的黑袋放在了阿銀麵前。


    阿銀低頭看看黑袋子,又用手指撥弄了一下裏麵的黃金,臉色這才和緩起來。


    “病人是什麽情況?”


    “老年男性,目前全身癱瘓,頭部需要做手術。”九阿哥頓了一下,“詳情,我得和紅龍麵談。”


    阿銀想了想,他轉身走到櫃台前,抓起電話聽筒,撥了個號碼。


    不多時,那邊接通。


    九阿哥隻聽他在問:“小茜?先生做完手術沒?哦,快了?好,那你告訴他一聲,有兩位客人上樓來了。”


    然後,他向九阿哥他們指了指旁邊的木樓梯。


    上到二樓,一位戴著粉色護士帽、別著胸牌的窈窕少女接待了他們,她將他們帶入會客室,然後說:“先生在手術室,約莫十分鍾之後出來,請稍等。”


    果然,不多時,就聽原本寂靜的走廊出現開門聲,雜遝的腳步聲,年輕女性們說笑的聲音。再然後,會客室的門被人從外麵用力推開,一個中年男人一卷風似的衝進來。


    他身上的手術服,還可見星星點點的血跡。


    九阿哥立時認出,那人是紅龍!


    ……連那紅銅色的頭發,都是一樣的。


    見屋裏有人,紅龍明顯一愣,旋即,他收起驚訝的神色,朝著他們飛快地做了個手勢:“稍等。”


    然後他快步衝到對麵櫃子裏,咣當拉開抽屜,嘩啦啦翻找著:“快點快點!咦?我的煙呢?”


    九阿哥笑起來,他順手拿過茶幾底下的煙盒,遞了過去。


    紅龍看了他一眼,接過煙:“多謝。”


    正這時,剛才那個叫小茜的護士,也一陣風衝進來,指著紅龍道:“說了的,不許在辦公場合抽煙!”


    紅龍無可奈何握著打火機:“我這還沒點上呢!七個鍾頭的手術呀!姑奶奶你饒了我成不成!”


    小茜卻叉著腰,一臉正氣道:“是你自己答應的不吸煙!你看看!牆上這禁煙的牌子,不是上禮拜你自己親手貼上去的麽?”


    紅龍抬頭看看那塊牌子,又看看自己手裏的打火機,一臉沮喪:“我特麽想把我這兩隻手給砍了!”


    九阿哥和斯傑潘在一旁,暗笑不已。


    小茜也忍不住笑起來:“再說了,客人在這兒,吸煙多不好。”


    “嗨!嗨!”紅龍像日本人一樣,點頭哈腰答應著,“不許在工作時間吸煙,不許在接診的時候吃零食,不許在做手術的時候說黃色笑話……我說我招你們這群道德模範來幹嘛啊?監視我的?”


    “你是主刀醫生!你拿著刀,一邊把人大卸八塊,一邊說黃色笑話說得眉飛色舞,有你這樣的麽?流氓也辦不到呀!”


    紅龍一臉悻悻:“全世界的主刀醫生都會在大手術中說黃色笑話,這是規矩。再說了,論耍流氓我耍得過你們麽?姑娘,我給你們說黃色笑話是為了讓你們臉紅啊!不是讓你們再給我說個更黃的!你們多少也尊重一下流氓這個職業好麽!”


    那護士再掌不住,撲哧笑起來:“得了得了,您老上天台上抽去吧,客人這邊,我去泡茶——啊,對了,病人怎麽樣?”


    “人嘛,保住了,往後肯定馬照跑舞照跳……隻不過泡妞這方麵,大概得費些力了。”


    “怎麽?”


    “左臉救不過來了,整個兒被轟爛了。”紅龍微微一笑,順手用指頭比劃了一下,“我建議他罩上個鐵殼,他說,好。”


    小茜想了想:“可以去植皮……”


    紅龍轉了轉眼珠:“譬如,把屁股上的一塊皮弄到臉上?那一塊肯定特別白。”


    小茜忍笑道:“打住打住!客人在這兒呢!”


    紅龍這才朝著九阿哥他們比了個手勢,溜溜達達帶著煙上了樓。


    這個紅龍,好玩,九阿哥想。


    趁著紅龍上樓抽煙的功夫,九阿哥問那端茶給他們的護士:“今天還有手術要做麽?”


    “沒有了。”小茜搖頭道,“護士們都下班了呢。晚上隻能接接不嚴重的診斷。除非是很特殊的病患……”


    她沒繼續解釋,九阿哥聽得明白,很特殊,要麽是在黑/道地位高,要麽給大把的票子——還得看紅龍的心情。


    難怪這家夥再也不想迴公立醫院。


    一刻鍾後,紅龍從樓上下來,他的衣服換過了,看上去像個普通商人,和第二個紅龍十分相似。


    進屋來,關上門,他衝著起身的九阿哥和斯傑潘指了指椅子,隨意道:“坐。”


    然後,紅龍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他的目光,久久盯著斯傑潘。


    “你是研究所的?俞謹的那個。”紅龍突然問。


    九阿哥和斯傑潘都是一驚!


    斯傑潘有點緊張:“你怎麽知道的?”


    “見過。”紅龍靠在沙發上,他微微一笑,“也看過你的資料,不過你大概不記得我——怎麽,今天不會是為俞謹來當說客的吧?”


    斯傑潘慌忙擺手:“不不,紅龍先生,我今天是為了朋友的事情過來的。”


    他說著,將石鎖的那張名片遞給紅龍。


    “石鎖是我表弟。”斯傑潘說,“是他推薦的您。”


    紅龍這才點點頭:“原來如此。你和你表弟,真不像啊。”


    然後,他把目光轉向旁邊的九阿哥:“這一位呢?”


    “我就是病患的家屬。”九阿哥說,“今天拜托斯傑潘先生來見您,就是想請您給家裏一位全身癱瘓的老人做頭部手術。”


    “什麽病?”


    “不知道是什麽病。”九阿哥皺眉道,“看似中風,但有人懷疑,是頭部被人搗了鬼,所以必須做一次開顱手術。”


    紅龍也皺起眉頭,他想了想:“病人送來了麽?”


    九阿哥搖頭:“沒法把病人送過來。”


    紅龍說:“找輛救護車嘛。”


    九阿哥一時苦笑:“不是這個意思,病人不在這兒,確切地說,不在此時。”


    “什麽意思?”


    “病人,在三百年前。”九阿哥猶豫了片刻,仍舊說,“病人在大清康熙年。”


    紅龍的眼睛,一時瞪圓了!


    他是要發火了麽?九阿哥想。


    而就在這時候,桌上電話突然響了。


    紅龍做了個抱歉的手勢,伸手抓過聽筒:“喂?”


    那邊,在靜默了幾秒後,傳來阿銀的聲音:“紅龍先生,有病患想求診。”


    阿銀的聲音,不知為何帶著幾分顫抖,紅龍很明顯為此感到驚訝:“病患?”


    “……是被三合會貼了‘禁條’的邱一鳴。”阿銀說到這兒,停了停,“他的三個弟弟帶著他一起來的。其中一個身上綁著炸藥。”


    阿銀的聲音不算低,連同旁邊的九阿哥和斯傑潘,全都聽到了!


    紅龍臉色一變:“阿銀!你現在怎麽樣!”


    “我被他們用槍抵著。身上綁著炸藥的那個,扣住了斯蒂夫。他們說,如果先生你不肯接診,他們就引爆炸藥,同歸於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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