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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阿哥被侍衛帶了下去,房間裏,歪在一旁的火盆還在冒煙。


    太子氣得半死,他聲嘶力竭地叫嚷:“他這是目無君父!皇阿瑪!老八是瘋了!他不想活了!”


    “住嘴!”康熙厲聲打斷他,“你先給朕出去!”


    太子有點委屈,但抬頭看看康熙臉色那麽壞,他也害怕起來,生怕遷怒自己,於是慌忙躬身退了出去。


    房間裏,安靜下來。


    胤禛立在康熙身邊,大氣也不敢出!


    康熙靜靜坐了片刻,他覺得血管裏甕甕的悸動開始消退,狂跳的心也一點點恢複平靜。


    喘了口粗氣,老皇帝才抬起頭來。


    “老四,老八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麽意思?”


    胤禛低著頭:“……兒臣,聽不懂。”


    “他說,巴伐利亞的公寓。巴伐利亞是個地名,對麽,在哪兒?”


    胤禛仍舊低著頭:“兒臣不知。”


    他知道,他不會吐露一個字。


    康熙盯著他,半晌,他忽然淡淡道:“那個女人,真的不是韋氏?”


    胤禛咬著牙,竭力讓聲音平靜:“兒臣敢以身家性命擔保,那人絕不是韋氏!”


    他不敢抬頭,他能感覺到,皇帝的目光在盯著他的臉。


    良久,胤禛終於聽見康熙一聲輕歎:“行了,你出去吧。”


    胤禛應著,躬身慢慢往外退,他的目光看著不遠處的火盆。裏麵的照片已化為灰燼。隻剩下一小捧閃著晶瑩火光的灰堆。


    一陣微風襲來,焦黑的碎片像死去的蝶翼,被熱氣流卷入空中,一直上升,上升。


    從宮裏出來,胤禛恍如散架了般,全身虛脫,他扶著轎子,幾乎連邁腿的力氣都沒了!


    老八豁出去了。他想。


    寧可毀屍滅跡,寧可當麵對抗康熙,也不吐露一個字,他真幹得出來!


    照片燒掉了。證據全無,無論太子還想揪什麽錯,他也揪不到了。八阿哥用這種決絕的方式,斷了茱莉亞的後患。


    但他卻從此把後患攬到了他自己身上……


    胤禛不敢再想下去,他抓著轎子。雙腳發軟地鑽進去,隻覺心跳得厲害!


    八阿哥今日的所作所為,大大超出了康熙的承受能力,他是徹底不把這個君父放在眼裏了!


    如此惡劣,如此叛逆,難怪康熙要斷絕父子之情——原來在斃鷹事件之前,父子間曾經發生過這樣的衝突!


    然而想到那一刻,八阿哥將照片碎屑送進火盆裏的那種神情,胤禛就忍不住心酸:他並不完全清楚八阿哥那三年是怎麽過來的,可不管是怎麽過來的。他和葉子慎夫婦的感情,一定是非常深厚的——試想一下,如果今日被迫毀掉照片的是胤禛自己呢?如果燒掉的是他藏著的那張照片,他又會是什麽心情?


    除了他,沒有人知道八阿哥毀掉的是什麽,那或許是他在這個世間,最為珍貴的東西。他就隻有這個了,就隻剩下這點兒迴憶了,但八阿哥卻連這麽簡單的一張照片都保不住,就隻能死心去意。將這最為寶貴的人生遺留物親手送進了火盆……


    想及此,胤禛隻覺內心激烈翻攪,一時苦澀難言。


    等到人都退下去了,康熙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不多時,李德全進屋來,他低聲道:“皇上……”


    康熙沒有睜開眼睛,他隻輕聲問:“八阿哥呢?”


    “迴皇上,八阿哥已被關押起來了。”


    李德全看著康熙毫無反應,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道:“皇上。八阿哥的右手,半隻手掌都燒黑了……”


    “他活該!”康熙突然睜眼叫道,“怎麽!你還想替這個逆子求情不成!”


    他突然的暴怒,縱然是老成經事的李德全,也不禁嚇了一跳!


    “……他根本沒有把朕放在眼裏!”康熙氣得胡子都在發顫,他捶著旁邊的案幾,“竟敢當麵欺騙朕!罪無可赦!”


    李德全躬身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好半天,康熙終於站起身來。


    “帶朕過去看看!”他冷冷道,“朕要親自審問他!”


    跟著李德全,康熙來到暫時關押八阿哥的地方。兩個值守的武士一見皇帝來了,慌忙跪地。


    康熙擺擺手,讓他們暫時退下。


    他停在門外,片刻之後,才推開房門。


    屋裏非常黑,有沉重嗆鼻的灰塵味。八阿哥一個人蜷縮在牆角,滿頭大汗在呻吟,他的手指燒傷嚴重,疼得無法忍耐。


    聽見有人進來,八阿哥抬起頭來,發現是康熙,這才慢慢跪下。


    “皇阿瑪……”他顫聲道。


    康熙關上門,他冷冷看著八阿哥:“朕以為,你已經不願再認朕這個阿瑪了!”


    八阿哥隻是咬著牙,忍著痛,不出聲。


    康熙拉過椅子,坐下來。


    “老八,此刻房間沒有旁人,你將實話告訴朕,那東西究竟是什麽!”


    八阿哥全身匍匐在地上,他因為手部的劇痛,身子不斷輕微抽搐,但依然不吭聲!


    康熙點點頭:“還是不肯說。那好,你不說,朕去問韋氏,她一定會說。”


    康熙的聲音很輕,八阿哥把額頭抵著冰冷的磚地,他咬著牙:“……此事和韋氏無關!皇阿瑪為何要去問她!”


    “朕不覺得和她無關。”康熙繼續淡淡道,“關於你們的事,她一定知道些什麽。她不肯說,朕就動刑。你們幾個是朕的兒子,朕沒法用刑,她不過是個草民,用一用刑,肯定就招了。”


    “你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才懂得尊重別人!”


    康熙一愣,他豁地站起身:“你說什麽?!”


    “別人都是豬,是狗,是奴才是草民!隻有皇阿瑪你自己是人麽!”八阿哥咬著牙,一字一頓道,“為什麽要把你自己都受不了的事,加在別人身上!”


    康熙聽得血脈賁張!他上前一腳,狠狠踢在八阿哥的頭上!


    “朕看你今日是一心想尋死!”他的聲音都在發抖,“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


    八阿哥被那一腳踢得,噗通歪在牆角,他一隻手捂著頭部,嘶聲道:“那樣也好。皇阿瑪索性成全兒臣,讓兒臣九泉之下去和額娘團圓。”


    康熙被他這話說得一時呆住。


    良久,他才啞聲道:“老八,朕知你為你額娘過世,心中難過。但沒想到你竟難過到了喪失神智的地步。你今天是故意激怒朕的,對麽?你現在這樣瘋瘋癲癲,難道是你額娘願意看見的!你就不怕你額娘在九泉之下傷心落淚?!”


    “額娘不會為了兒臣落淚的。”八阿哥嘶啞著嗓子說,“額娘活著的時候,已經哭夠了。”


    康熙盯著他,黑暗中,他隻能看見八阿哥的側臉。


    那熟悉的溫婉秀麗的輪廓,竟與剛剛死去的良妃,一模一樣!


    康熙隻覺得,他都不能再在這個房間呆下去了!


    他推開房門。快步走出來!


    李德全見康熙出來,慌忙趕緊跟在身後:“皇上……”


    康熙飛快向前走了十多步,他忽然,停住。


    “找個禦醫,給八阿哥的傷上些藥。”他啞聲說,“然後,送迴府去。”


    李德全吃了一驚,沒想到康熙被觸動了哪根神經,竟然這麽快就寬宏大量放了八阿哥。


    但他終究是不敢多問,隻點頭道:“奴才這就去辦。”


    八阿哥被抬著送迴阿哥府。他在劇痛和呻吟中,掙紮了整整兩天。


    他的手被燒傷嚴重,他的鼻子嘴唇都破了,他的眼睛被康熙那一腳踢中。短暫失明,隻能看見一片血紅。


    八福晉哭得快要瘋了,她說貝勒爺您最近是怎麽了?到底招誰惹誰了?怎麽總是被人傷成這樣再送迴府裏來?


    八阿哥不知說什麽,隻能用手臂小心翼翼抱著她。


    “您別再和他們爭了,成麽?”她哽咽著低聲哀求道,“什麽都沒有性命重要啊!”


    八阿哥卻好像沒聽見她的勸告。隻低聲喃喃道:“珍兒,我疼得厲害,你別走開,就留在這兒陪著我,好不好?”


    有的夜晚,八阿哥在劇痛中醒來,長久的輾轉反側,他命人把帳子支開,好看見窗外清冷的冬夜殘月。


    不能知道曆史,不能看見自己的命運,是一種可悲,他想,知道了曆史,看見了自己的命運,卻仍舊身不由己循環其中,這也許更加可悲。


    可他寧願要後者,也不願要前者。


    多麽詭異的人生。


    胤禛曾譏諷他“仍舊活在紫禁城裏”,現在他真的迴到了紫禁城,卻覺得自己終於脫身而出。


    九阿哥和十阿哥在夜深人靜時過來探看他的傷處,他們隻知八阿哥的手受了傷,卻沒想到眼睛上還被康熙給踹了一腳。


    “幸好是布鞋。”八阿哥笑道,“要是皮鞋,我這隻眼睛肯定保不住。”


    “現在傷勢怎麽樣?”九阿哥很緊張。


    “太醫說出血,水腫什麽的。我想可能是玻璃體受了傷,視網膜應該沒問題。”八阿哥滿不在意道,“放心,不會怎樣的,曆史上沒記載說我瞎了一隻眼。”


    十阿哥恨恨道:“太子真是不能留了!他明年九月才能下台,這期間,還不知得禍害我們多少次!”


    “太子下台了,也會有別人。”八阿哥淡淡道,“皇阿瑪一日不駕崩,我們的處境就一日在危險中。”


    十阿哥被他這話,說得嚇了一跳!


    八阿哥看他驚恐,卻笑了起來:“不用驚慌,你們這幾年都沒啥事,不會有危險的。”


    九阿哥思來想去,終於還是勸道:“八哥,往後你在皇阿瑪跟前還是多小心些的好。你自己也說過,戲是假的刀是真的。”


    八阿哥點點頭:“嗯,我已經清醒了,往後我和他,就隻是君臣關係了。”


    這話,擺明了要和康熙斷絕父子恩義。


    但九阿哥並不驚訝,接連兩次被毀掉心愛之物,被毆打乃至差點一隻眼睛失明……再加上那些舊日怨恨,八阿哥變成如今這樣子,又有什麽錯?


    換了誰都會如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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