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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到家裏,九阿哥把u盤插進電腦,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其實大部分他都知道,很大程度上,斯傑潘的好惡偏向和喪屍世界的那個是重合的,隻是總體程度往上調了許多,不至於那麽叫人厭惡。譬如他仍舊是在海參崴出生長大的,他喜歡的仍舊是中餐,他仍舊是在大學二年級離開學校的,他仍舊篤信宗教,他仍舊對背叛他的人恨之入骨,他也仍舊提防心很重,容易失控。


    內容瀏覽完畢,九阿哥煩躁地關上電腦。


    所以,接下來他該怎麽辦呢?既然答應了軍方,那他看來是脫不了身了。雖然那倆中校說“事情會完滿解決,會給安排妥當”,但九阿哥有點信不過他們。他沒有任何勢力,軍方既不可能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他萬一死了,人家也不會拿他當戰友、為此感到痛惜,到時候,肯定連追悼會都不給他開!就算開了也不會給他掛上好聽的頭銜:“偉大的無產階級戰士愛新覺羅胤禟……”呸呸呸!


    如果他死了,家裏這幾個又該怎麽辦?


    恐怕他們連他的死因都不會知道,軍方一定會封鎖消息。


    這不行,九阿哥突然想,不能讓家裏的幾個蒙在鼓裏!他得留下一封書信,告訴他們真正的緣由!


    想著,他再度打開電腦,建了個文檔,剛剛在排頭敲上“四哥”這兩個字,九阿哥就停下來了。


    這不是寫遺書麽?他鬱悶地想,也太不吉利了!


    正想著,手機響了,九阿哥撿起一看,卻是紅龍。


    紅龍告訴九阿哥,今晚九阿哥被叫走的事他知道了,那倆軍方的人探知紅龍要去見斯傑潘,所以當天早上硬要跟著去,紅龍知道不妥。本想不讓九阿哥跟著,但為時已晚。


    紅龍在電話裏問九阿哥,軍方是不是威脅了他。


    九阿哥沒說話,隻苦笑了一聲。


    “這事。九爺不必答應。”紅龍說,“本來是我招惹的,和九爺無關,該由我來處理。”


    九阿哥搖頭:“弄成這樣也不是你想的。而且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和斯傑潘火拚。倒不如按照他們的計劃,我一個人去。”


    紅龍在那邊沉默片刻。才道:“九爺,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至於被卷進來。”


    九阿哥卻笑道:“別這麽說,咱早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就算我想撇清也撇不了。況且我聽著,他們的計劃還算可行。”


    紅龍說:“軍方的估計看來是對的,今晚斯傑潘把電話打到我這裏,詢問了你的身份。”


    九阿哥心裏一跳!


    “所以接下來,就算九爺您不動,斯傑潘恐怕也會主動找上門來。”


    紅龍說完。又加強了一下語氣:“九爺放心,我會盯著軍方的!他們若敢貿然行動,將九爺置於危險之中,那麽我的人會補上去,給九爺解圍!”


    放下電話,九阿哥想,看來是真脫不了身了!哪怕軍方的人不摻進來,斯傑潘也不會善罷甘休。


    密談的第三天中午,九阿哥就接到了高個子中校的電話。


    “今天傍晚,去和斯傑潘見個麵。”


    九阿哥問:“地點在哪兒?”


    對方報了個地點。是個中式茶館。


    “斯傑潘最近兩天都會在那兒,他喜歡聽那兒的人彈琴。”高個子中校說。


    “他?!喜歡聽人彈琴?”九阿哥詫異道,“不會吧!”


    “是真的。每晚六點半,有個藝校的學生在那兒彈琴……”


    “什麽琴?鋼琴?”


    “唔。不是鋼琴,是古代的那種……也可能是古箏?”


    九阿哥沒好氣道:“琴和箏你都分不清?”


    高個子中校就笑起來:“這方麵我懂得不多,總之,九爺在六點半之前趕過去,要裝作巧遇,您明白麽?千萬別顯得刻意了。這段時間,斯傑潘的人一直在監視您的動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九阿哥心想,斯傑潘盯著自己,軍方的人盯著斯傑潘,紅龍的人盯著軍方……這都成食物鏈了。


    九阿哥提前一個鍾頭從家裏出來,到了指定地點。


    為了不顯刻意,他先去隔壁的服裝店逛了一圈。現在他總算明白所謂的時尚潮流了,再不會像第一天到這兒那樣,盡挑些叫人發怵的顏色,像茱莉亞說的那樣,“穿得像棵聖誕樹”。


    九阿哥一直不胖,自小身子柔弱,骨架纖細,他的個頭沒胤祥那麽高,肌肉也沒胤祥那麽發達。


    胤祥曾給九阿哥買了套煙灰色的ermenegildozegna做生日禮物。胤祥說,zegna這牌子特別挑人,就他送給九阿哥的這套,就這款式和顏色,身材略胖的人會把它穿成“土肥圓”,不夠有型的又撐不起來,顯得像張舊報紙。


    九阿哥穿著卻剛剛好,倜儻儒雅。


    後來大家就發覺,九阿哥很適合煙灰色,這顏色襯得他十分沉靜,削弱了他與生俱來的、刺目到近乎不合時宜的鋒芒,讓他另有了一種含而不露的氣質,猶如半裹在絲絨裏的珍珠,隻泄露出絲絲光芒。


    如此一來,更顯玉樹臨風。


    今天他當然沒心情真的去選衣服,隻在店裏挑挑揀揀,裝出專注看做工的樣子。雖然觀察不到有人跟蹤,但九阿哥不敢大意,他就當斯傑潘的人正在某處盯著他。


    看看手表,差不多六點一刻。


    九阿哥出來服裝店,直接去了對麵的茶社。


    時間還早,今天有點淅淅瀝瀝的雨,茶社裏人不多,見他懶懶散散的樣子,服務生也沒殷勤上前詢問,隻顧著給角落裏的幾個生意人端茶送水。


    茶社正中,圍著一排錦繡屏風,畫麵是“落霞與孤鶩齊飛”,跟前木桌上一把琴放在那兒,矮個子中校說的那個藝校生還沒來。


    九阿哥信步走到跟前,低頭仔細瞧了瞧。是古琴,而且是好琴。他伸手撥了撥,焦桐清嚦,質地甚佳。


    許久沒碰這古典玩意兒,九阿哥索性走到古琴跟前。拉椅子坐下來,他想了想,彈了曲最喜歡的《酒狂》。


    茶社靜謐,九阿哥的琴聲在室內迴蕩,如落珠濺玉。客人們雖然都不懂古曲。但人都聽得出這是熟手在演奏,於是本來戚戚的說話聲也壓低了。


    一個服務生抬頭一看,這才錯愕地發現,彈琴的不是每天來的那個藝術生,卻是個臉孔陌生的青年。他趕緊迴辦公室告訴了茶社經理。


    經理一聽,慌忙從辦公室出來製止九阿哥:“先生!請不要亂動,這把琴很昂貴的……”


    九阿哥還沒開口,旁邊卻有人打斷茶社經理:“有多貴?我買下來可以麽?”


    九阿哥陡然停住手!麵前站著的正是斯傑潘!站在他身後兩步的,是石鎖,這醜陋的大塊頭。肩頭依然背著那個袋子。


    經理認出是茶社的熟客,每天都會來的那個俄羅斯富豪,於是他倨傲的神情馬上改了,賠笑道:“抱歉,因為這琴每天都有專業人士來彈奏……”


    “你們請的那個小姑娘,彈得有他好麽?”斯傑潘冷冷瞥了經理一眼。


    經理也尷尬了,幹笑著搓手道:“這個……我不是太懂古琴……”


    “所以,為什麽不能讓他彈?”斯傑潘淡淡道,“這樣好了,這把琴我買下來。”


    經理更窘。漲紅臉道:“我、我做不了主,斯傑潘先生,我得去問問。”


    “去吧。”斯傑潘揮揮手,“問清楚了。把價格報給我。”


    經理訕訕退下去。九阿哥饒有興趣看著眼前這場交鋒,見經理敗退,他才笑道:“幹嘛要把琴買下來?”


    “你不喜歡這把琴麽?”斯傑潘看著他,“要是喜歡的話,送給你好了。”


    他今天仍舊穿的唐裝,卻換了一身深紅的新衣。大大的壽字繡在上麵,叫人啼笑皆非。九阿哥心裏歎氣,哪有把壽字這樣繡在衣服上的?還是他以為這身衣裳看著很喜慶?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壽衣”?


    但九阿哥沒把嘲笑表露出來,隻淡然一笑道:“那麽多謝了。”


    斯傑潘又問:“剛才你彈的那個,怪好聽的,是在表達什麽意思?”


    九阿哥微微一笑:“你猜。”


    斯傑潘想了想:“很激烈,一會兒高上去,一會兒跌下來。像吸了海/洛因。”


    九阿哥噗嗤笑起來,酒狂乃阮籍所作,竹林七賢的那股子狂勁兒,確實很像吸食海/洛因。


    “那我再彈一個。”九阿哥說,“這次,看你能不能聽出來。”


    他想了想,彈了曲梅花三弄,這是最尋常的曲子,茶社的客人們有懂的,於是紛紛低聲笑語:“原來是這首,這俄國佬怕是聽不出來……”


    大家故意都不說曲名,紛紛瞧著斯傑潘。


    斯傑潘皺著眉頭,想了好半天:“不能給點提示麽?”


    九阿哥說:“是在描述某種花卉,一種清新芬芳,顏色動人的花。”


    斯傑潘一拍手:“bingo!是紅玫瑰!”


    茶社客人們全都笑倒了!


    “再彈一個!”斯傑潘卻顯得很得意,“你彈任何曲子,我都能聽出裏麵的意思!”


    我這兒和他高山流水遇知音呢我!九阿哥沒好氣地想,他沒辦法,隻得又選了首《陽關三疊》,細細彈奏起來。


    那個本來該表演的藝校女生,此刻進來茶社,卻發覺竟然有個男人在彈琴,她嚇了一跳,再仔細聽人家彈奏的,竟比她彈得好多了!於是這女學生也不敢造次,幹脆站在一邊聽九阿哥撫琴。


    一曲終了,女學生紅著臉,小聲對九阿哥說:“先生,您是學古琴的麽?”


    九阿哥抬頭看看她,微笑道:“談不上正經學過,以前家裏請了老師,我也隻是半學半玩罷了。”


    “您的技法這麽出色,您太謙虛了。”女學生小聲囁嚅道,“先生能否再彈一曲鳳求凰?這首曲子我練了好幾年,但總彈不好……”


    九阿哥躊躇片刻,答應了她。他凝神片刻,手指輕撫琴弦,琴韻悠揚,滿場的人都安靜下來。


    這時,經理從裏麵出來,正巧瞧見女學生來了,於是他像見了救星,趕緊上前埋怨道:“你怎麽才來!都遲到了五分鍾了!”


    意識到原來身邊這位才是正主,九阿哥慌忙停下,站起身來,斯傑潘一愣:“你怎麽不彈了?”


    九阿哥指了指那女孩子:“琴是她的,該她來彈。”


    斯傑潘馬上說:“誰說該她彈?這琴我買下來了!經理,這琴多少錢?”


    經理無奈,隻得報了個數字,古琴很貴,但斯傑潘眉毛都沒眨一下,朝著石鎖一撇嘴。石鎖拿出支票簿交給他。


    刷刷寫了個數字,撕下來,將支票塞給經理,然後斯傑潘轉頭對九阿哥笑道:“這把琴歸你了。”


    “不不!”九阿哥慌了神,“我開玩笑的,你把人家的琴買走了,人家彈什麽?”


    “那我管不著!”斯傑潘索性抓起古琴,將它塞到九阿哥的懷裏,“隻不過我還有個問題,剛才那曲子很好聽。它叫什麽名字?是什麽意思?”


    九阿哥一愣,半晌,才掩飾道:“是我亂彈的,沒什麽意思。”


    女學生詫異道:“咦?不是亂彈啊,剛才彈的不是鳳求凰麽?”


    斯傑潘馬上說:“鳳求凰?這是什麽意思?彈的是什麽主題?”


    “鳳求凰的意思就是……”


    女學生剛想解釋,卻被九阿哥飛快打斷:“沒什麽意思,就是說,有那麽兩隻鳥,你一爪我一爪的打架。”


    “咦?為什麽要打架?”


    “鳥打架還用問為什麽!”九阿哥沒好聲氣道,“還不是覺得人家的毛長得比自己的毛好看!嫉妒了唄!”


    斯傑潘愣愣想了半晌,點點頭,“你們中國人真奇妙,連鳥打架都打得這麽好聽。”


    那女學生,連同茶社裏的客人,一個個笑得東倒西歪!


    於是那晚,九阿哥就抱著這把焦尾琴迴到家。一看他竟然抱著把琴迴來,阿哥們紛紛圍了上來!


    “哪兒來的?!”胤禛驚愕道。


    “朋友給的。”九阿哥支支吾吾道,“推辭不掉,我就拿迴來了。”


    胤祥很高興,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這把琴:“是好東西!四哥!趕緊來一曲!”


    胤禛難得也興致勃勃,他活動了一下手指頭,又掀了掀並不存在的長袍,這才正襟危坐於古琴前,滿懷感慨道:“我也是好久沒碰這玩意兒了,今天就來重操舊業。十三,想聽什麽?”


    “千本櫻!”


    “滾!”


    十阿哥笑道:“四哥先試試嘛,如今就流行用古琴彈快歌。”


    “胡說!彈快了那還有味道麽?那不成吉他了?”


    ……他們幾個說群口相聲似的,笑鬧一團,九阿哥卻揣著一肚子心事,獨自迴到房間裏。


    今天的事兒,太出乎他的預料了,這不是九阿哥事先所想的那樣。


    斯傑潘的改變讓他感覺異樣,難道說環境對人的影響,會如此之大麽?


    九阿哥自己琢磨著,正想得暈頭轉向呢,忽然間,覺得聲音不對:嘿!客廳裏的那群家夥,還真的用古琴彈起《千本櫻》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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