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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慣了之後,幾個阿哥就對茱莉亞和安德烈所討論的那些天書一樣的內容,采取置若罔聞的態度了。他們知道他們無法弄明白,畢竟那兩個有著共同的生活背景,這就好像,茱莉亞連幼學瓊林裏最簡單的句子都接不上,他們也不能說她就是個蠢蛋。


    對此,胤祥的意見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九阿哥的意見是,掰扯那些沒用的,能換一根白菜不?十阿哥的意見則是,偶爾聽聽很有趣,但是不可多聽,聽多了腦袋疼、盡做噩夢。


    隻有胤禛,他的反應和其餘人都不一樣,不管聽不聽得懂,他都要去聽,就算聽不懂,他也會問,雖然通常他的詢問會引發更多疑惑,如同從門縫裏拽一條小手絹,結果拽啊拽啊,最後拉扯出一大包降落傘。


    “……就是說,咱們所在的這個星球其實是非常渺小的,你看,阿真你算是統治了一個相當大的國家了,大清的國土麵積叫後世望塵莫及,可這國家也隻是這個星球上的一小塊而已。而這個星球和更大的星星相比,渺小得無法形容。”


    “例如呢?”


    “例如啊,”茱莉亞想了想,“如果說,北河三也就是雙子座β星,它有核桃那麽大,那麽咱們的地球,就隻有一個像素那麽大點。”


    “什麽叫一個像素?”


    “像素就是成像的一個原始的點。再說得通俗一點,北河三如果是一座宅子,那麽咱們這個地球,就隻是一粒芝麻。這還隻是相對於一個紅巨星而言呢。宇宙裏有多少紅巨星啊,不計其數。而你覺得星星看上去似乎很小,那是因為離得太遠。”


    此刻,胤祥躺在沙發上,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胤禛仍在苦苦思索茱莉亞的話,很顯然,他不是太能想象出那樣的場景。


    今天大雨滂沱。無法出去狩獵,也不能下地幹活,其餘幾個阿哥都迴自己房歇著去了,隻有茱莉亞坐在客廳裏。一麵縫補窗簾,一麵和安德烈閑聊,當然這種時候,總少不了一個旁聽生,胤禛。


    安德烈在製作一種酸黃瓜。屋裏彌漫著奇怪的味道,他說手裏材料不足,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好在今年黃瓜挺多,拿出幾根來給他做實驗也不難。


    “所以很多事情,不去想,還覺得沒什麽問題,想得多了知道的深遠了,反而覺得問題重重,不可解釋。”茱莉亞說到這兒。收住手裏的針線,她看了胤禛一眼,笑道,“你呢也別想了,想多了會糊塗的——去拿床毯子來,給十三蓋上吧。”


    胤禛迴過神,他起身上樓,取了毯子給睡著的胤祥蓋在身上。


    安德烈在那兒一片片切著黃瓜,他看了沙發上兄弟倆一眼:“四爺,往後要讓十三爺小心膝蓋。”


    “怎麽呢?”


    “他後來就是栽在這病上的。”安德烈眨眨眼睛。“鶴膝風。”


    茱莉亞聽不懂,又問:“鶴膝風是什麽病?”


    “我猜可能是骨結核之類的。”安德烈攏了攏手上的黃瓜,“據說,膝上起白泡。破了以後就變成瘡,而且總是流膿不收口。”


    茱莉亞吃驚道:“這麽嚴重?我還以為是肺結核呢。”


    “怎麽?”


    “電視裏不是演過麽,十三爺在朝堂上吐血……”茱莉亞說到這兒,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多話了!


    果然,胤禛吃了一驚:“你剛才說什麽?什麽吐血?”


    茱莉亞看看安德烈,倆人都很無奈。知道瞞不住了,茱莉亞隻好小聲說:“是電視上拍的,我也沒看幾集,就記得有這樣的鏡頭,是你登基之後的事情了,十三在朝堂上吐血,然後不久就……”


    胤禛看著那倆的臉色,他就明白過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低聲道:“這事兒我一直沒敢問,安德烈,十三他後來怎麽樣?他……活了多久?”


    “怡親王是雍正八年八月薨的,”安德烈也壓低聲音,“但是那之前,也一直在生病,病了好些年。”


    胤禛垂下眼簾,過了一會兒,他顫聲道:“這麽說,十三不在了,我還活著?”


    安德烈點點頭:“可不是。您為此很痛心。”


    “我當然得痛心,他還那麽年輕……”


    安德烈沒敢出聲。


    胤禛垂著眼簾,又問:“安德烈,十三的家人在那之後,還好麽?”


    安德烈的態度變得恭敬起來:“怡親王聖眷隆重,身後留下的家人自不必提,就算在乾隆中期失了寵,也沒有過太糟糕的劇變。”


    胤禛一怔,轉頭望著安德烈:“為什麽乾隆中期會失寵?”


    “樹大招風,四爺您對十三爺太過寵愛,等到新君立穩腳跟,拔除雍正年的舊僚,怡親王一黨自然首當其衝。豈不聞一朝天子一朝臣?這道理您不會不明白。”


    茱莉亞一見胤禛皺眉,慌忙衝著安德烈擺手:“你這人,怎麽迴事?幹嘛挑撥人家爺倆的關係?兒子都還沒出生呢,就先遭了他老子的厭棄。”


    她這麽說,安德烈還不服氣,鬱悶道:“是真的呀,我也沒說錯,就連四爺悼念十三爺的上諭,他都給刪改了好些,比如‘但怡親王之痛出於朕之至情,實有不能自已之處’這句就……”


    茱莉亞氣得要打他:“怎麽說話的!人都還活著,你這兒背什麽悼詞!”


    他倆在這兒一吵鬧,本來睡著的胤祥被吵醒,他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又在討論什麽啊?還在說星星?”


    一見他醒來,那倆趕緊停住嘴。一時屋裏氣氛有點尷尬。


    胤祥看看旁邊的胤禛,困惑道:“怎麽了?”


    胤禛迴過神,他勉強一笑:“剛才正和安德烈說到你呢,咳,我就問了點後來的事兒。”


    胤祥笑起來,他轉頭看看安德烈:“後來我真的做了親王?”


    安德烈趕緊點頭:“和碩怡親王。萬歲爺取此字,是為‘雍雍怡怡’之意。而且十三爺也是唯一被四爺要求保留胤字的皇子,更是四位總理大臣之一。”


    胤祥一坐起來,腿上的毯子滑落在地。胤禛撿起毯子,重新給他蓋在腿上。


    “四哥。我不冷。”他想把毯子拿開,卻被胤禛按住。


    “不冷也蓋上。往後,多多注意你這膝蓋,別再貪涼了。”


    胤祥卻沒留意到胤禛的神色。他還興奮地問:“安德烈,封我做總理大臣、做親王,是我四哥的意思,還是皇阿瑪留下的吩咐?”


    安德烈努力笑笑:“是四爺的意思,這些。都是康熙帝駕崩之後的事情了。”


    胤祥若有所思,他點點頭:“那,皇阿瑪駕崩之前這十多年,我一直都在四哥身邊?”


    他這麽一說,安德烈的表情就有幾分古怪了,他咳嗽了一聲:“呃,這個……”


    胤祥見他臉色詭異,便好奇問:“幹嘛?難道不是麽?”


    “其實,從康熙四十九年,到康熙六十一年。這中間您基本算是銷聲匿跡了。”


    “這是什麽意思?”哥倆異口同聲。


    安德烈似乎很為難,他放下手裏的黃瓜:“就是說,十三爺那十年,被康熙帝給冷落,所以……”


    茱莉亞腦子一閃,她脫口而出:“是被圈禁了?”


    她這一句話出來,胤禛和胤祥臉色俱變!


    茱莉亞慌了神,她趕緊擺手道:“我、我也不是太清楚!我是看電視上拍的,那個……我就知道是被圈禁,我也不懂圈禁到底是什麽意思。好像是在屋子裏不出門,和坐牢不是一碼事!對吧安德烈?”


    安德烈無奈點點頭:“雖然這麽說,其實,和坐牢也沒太大區別。”


    “我被圈禁了十年?!”胤祥震驚得臉色煞白。“為什麽?!”


    “就是說,不知道為什麽呀,”安德烈苦惱道,“其實圈禁這事兒也是後人杜撰,沒有明確的記載,但就算不是被圈禁。您那十年的日子過得恐怕也不好,要是過得風生水起,勳章累累,後人也沒法給你杜撰這種經曆,對吧。”


    “為什麽!”胤祥一疊聲問,“為什麽皇阿瑪要圈禁我?!我到底做了什麽惹怒了他老人家!”


    胤禛也很困惑,他追著安德烈問:“難道一點線索都沒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安德烈搖搖頭:“我真不知道,四爺,我都找了這麽些年的史料了,能翻的都翻了,現在我隻能說,到手的東西本身就不全——”


    “什麽意思?”


    安德烈猶豫了好半天,才惴惴道:“一來,康熙爺好像對此下過鉗口令,誰都不知道原因,知道的也不敢提。二來……四爺您自己,似乎,也在刪改一些東西。”


    其餘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胤禛!


    “我在刪改東西?”胤禛被他說得糊塗了,“我在改什麽?”


    “起居注什麽的,我懷疑,您日常的記錄可能有動過。”安德烈說,“乾隆爺肯定做過改動,就像我剛才說的,他連您留下的東西都敢改,您呢,也不可能完全沒動,但是具體到底刪掉什麽、改了什麽,或者說壓根就不許人記下來——我也不知道,可能沒人真的知道。”


    茱莉亞困惑道:“安德烈,這種事情有可能麽?皇帝能自行決定史料什麽保留什麽不保留……”


    “我隻能說,從人之常情來看,不是絕無可能。”安德烈非常謹慎地說,“大清是個高度集權的封建**國家,皇帝的權力已經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朝代。清之前,拋開那些極端的例子,在朝綱健全的情況下,皇帝隻是百官們的行政長官,並非什麽特殊的無約束的存在。清朝則不同,皇帝的位置比以往任何時期都高,而且沒有任何人、任何機構去製衡他。尤其遇上阿真這種能力超群的皇帝,情況就更嚴重——很簡單啊,換了你,擁有這麽大的權力,你會怎麽做?難道有些不能見人、不願被人知曉的東西,你會像拍照片一樣,一字不漏讓人記下來麽?就算不得不記下來,你恐怕也會選擇另一種說法,哪怕隻改動幾個字,真相可能就被扭曲。人活在世上。總還是有一點點**希望能保留。”


    “那,阿真他到底在改什麽呀?”


    “就是說不知道呀!”安德烈愈發苦惱,他指著胤禛道,“所以我一直都很想問問他。到底改了什麽。我也想叫他和乾隆不要亂改亂動,別給我們這些後世做學問的人添亂。結果呢?現在真的見著了,還是問不出來。”


    茱莉亞努力整理紛亂的思緒,她想了想,忽然問:“那麽。就你手頭所得的材料,能感覺出來麽?他們到底在隱瞞什麽?”


    安德烈依然搖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親愛的茱莉亞,雍乾時期的狀況比較特殊,很多大臣都在寫迴憶錄,而且個個都擺出‘我親眼所見!我這才是正史’的pose,他們的迴憶錄和官方的不一致就罷了,這些迴憶錄彼此也不盡一致。再加上,因為害怕文字獄,說話又都很婉轉。弄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更顯得亂。”


    他見那三個還是聽不懂,索性道:“就像計算機的係統,不斷出現新的數據包,官方民間都有,都自稱給係統打補丁,結果卻讓係統癱瘓了。”


    這下,茱莉亞總算聽懂了。


    安德烈繼續道:“比如四爺自己扔出來的最大數據包就是《大義覺迷錄》,那玩意兒簡直像個潘多拉盒子,原本他是想為自己洗刷清白。結果越抹越黑,僅就這一點而言,我真不明白這人到底在做什麽。這玩意兒他不該寫的。他不寫,人還不知道呢。一寫,全天下都知道了,叫我看,他是腦子突然短路,給自己刨了個坑。四爺,自個兒的家事。咱自個兒悄悄處理就完了,背著人,咱怎麽弄不行?你非跑天下人麵前澄清……你澄清個什麽勁兒啊,這不是送八卦送到人嘴邊上嘛。”


    陡然聽見安德烈這一責怪,胤禛自己也瞠目結舌起來:“……這、這怎麽可能?我傻呀我!”


    “對呀!可是您就這麽幹了。這樣一搞,自相矛盾的數據包把係統弄出很多bug,讓獲取正確數據的途徑變得異常困難,本來正常思考的時間,被大量用於短路、迷惘和疑神疑鬼,真真假假放一塊兒,讓人無法甄別。再加上……”


    安德烈說到這兒,小心翼翼看著胤禛:“再加上咱這位四爺,就是一屬窗簾子的,一忽兒卷起一忽兒放下,沒個定式,昨天還對你好得貼心貼肝的,今天你就哪兒不對,就下獄了。剛還和你笑眯眯說話呢,半小時後你的腦袋就擺午門外頭了。俗話說天威難測,可這位也太難測了。他這樣,叫人很難弄懂他的真實想法,所以我個人懷疑,要麽,他天性如此,就是說,呃,特別愛給人找別扭的那種。要麽,他就是背地裏在做奇怪的事,卻不願意公之於眾。”


    胤禛不由喃喃道:“我在做什麽奇怪的事呢?”


    茱莉亞噗嗤笑起來,她指著他道:“你問人家,人家還要問你呢!”


    胤祥此刻卻不耐煩地打斷她:“等會兒再說這個,我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皇阿瑪要把我圈禁起來?”


    胤禛也問:“安德烈,真的沒蛛絲馬跡可尋麽?”


    安德烈沉吟片刻,才硬著頭皮道:“很有可能是和廢太子之事有關。我還記得康熙四十九年六月,康熙帝在給三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朱批裏,寫道:‘胤祥並非勤學忠孝之人,爾等若不行約束,必將生事,不可不防。’”


    安德烈的話音剛落,胤祥忽然大哭起來!


    茱莉亞嚇得趕緊起身安慰,又責怪安德烈嘴沒遮攔,一下子就把話說得這麽傷人。


    “四哥!四哥!”胤祥一把抱住胤禛,“皇阿瑪為什麽這樣說我!”


    胤禛的臉都青了,他一麵安慰胤祥,一麵怒急道:“安德烈!你是不是弄錯了?!十三弟一向深得皇阿瑪的喜歡,自小備受寵愛,怎麽會突然間被申斥成這樣?!”


    “就是!就是!”茱莉亞也很生氣,“你看你!滿腦子學問,人情世故卻狗屁不通!你就不能采取個和緩一點的方式來說這事兒麽!”


    安德烈急得滿臉通紅,他分辯道:“可是,史書上就這麽寫的呀!這是《皇清通誌綱要》上的原話,那是朱批,我怎麽和緩?我不能隨便改天子的詞句呀!”


    胤祥在胤禛懷裏嚎啕不已,他邊哭邊說:“皇阿瑪還把這話寫在給三哥他們的折子上,還當著我的麵!三哥還有十四弟,他們都看見了!叫我往後怎麽在兄弟們麵前抬起頭來?皇阿瑪到底為什麽要這樣說我!”


    胤禛一時也答不上來,他隻得安慰道:“一定是有誤會,才讓皇阿瑪發這麽大的火。既然是誤會,一定解釋得清楚。”


    茱莉亞偷偷掐了安德烈的胳膊一下,她橫了他一眼,小聲道:“別愣著呀!想辦法補救!”


    安德烈被她掐得齜牙咧嘴,他也想哭:“這叫我怎麽補救?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好吧,十三爺你也別太難過,至少到了雍正朝,你就時來運轉了對吧?俗話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你比八阿哥他們還是強多了對吧?人常說,上帝關上一扇門就會打開一扇窗,喏喏,你皇阿瑪把門關上了,你四哥就幫你把窗子打開了,還有,西方人總說,每一朵烏雲都有金邊……”


    茱莉亞恨得想踹他:“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有你這麽安慰別人的麽!”


    胤祥從胤禛懷裏,抬起淚水漣漣的臉,他哽咽道:“這麽說,還有兩年了,四哥,我……”


    他又哭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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