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卻亮如星辰,鑽石般光芒閃耀,毫無倦意與怯意,甚至還有些興致勃勃。


    腕上多了一個扁扁的鐲子,烏金的,閃著沉厚的光澤,看出來很有些年代,鐲子外圈沒有任何花紋,內圈裏卻雕著線條古撲拙勁的圖案,因為戴得久了,接觸人體精氣,被養得滑潤溫軟如軟玉,戴著不覺沉重,卻如係上了一團雲。


    櫻桃開花比桃樹李樹都要早,所以櫻桃花一開,就覺得春天已經來了。庭院裏的幾株櫻桃花樹亭亭如蓋,綻開綺霞流光般的花朵,一團團一簇簇,又像是流霞輕紗,簇擁在屋簷下,有幾枝甚至探進窗子裏來。


    而他的眼睛如古泉般幽深清澈,臉色微微有些蒼白,讓人想起極遠穹蒼皇朝積雪不化的山川,那目光沉黑幽邃,清冷迥徹,有著千仞深淵一般的深,漫天星火般的亮,極度的黑與冷裏,卻又奇異的跳躍著閃爍的星光。


    暖閣的窗紗正是前幾日新換的江寧織造例貢上用蟬翼紗,輕薄如煙,她想起舊時自己屋子裏,糊著雨過天青色薄紗窗屜,竹影透過窗紗映在書案上,案上的博山爐裏焚著香,那煙也似碧透了,風吹過竹聲漱漱,像是下著雨。


    她抿緊了唇,以一種近乎自虐的力度,那樣的力度令唇間生起火辣的痛,但是和心底的感覺比起來,微不足道。


    風過,水動,卷起陣陣漣漪往岸邊泛去。湖畔的小亭內,一雙璧影如畫中人般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安靜得讓人覺得害怕。


    月光淺淡,密林裏被勾勒出一片深深淺淺的黯綠,四下裏寂靜無聲,連蟲鳴聲都不聞,隻有偶爾掠過草尖的風,在林中割出細碎的聲響,那聲音若有若無,反襯得整座山林更幽深了幾分……


    白墨臨坐於一張純白毫無雜色的狐皮上,如玉池堆雪,月照浮雲,幹淨純粹得像是未經采擷的高山雪蓮,有種極致的清潔與光明。


    極精巧的一隻鎏金籠子,裏麵鎖著一隻鬆鼠,烏黑一對小眼睛,滴溜溜的瞪著人瞧,上官紅忍俊不禁拿手指輕輕扣著那籠子,左頰上若隱若現,卻浮起淺淺一個笑靨。


    閑淡的躺在她身側,長長的睫毛在他眼下覆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今天他看起來臉色有點蒼白,精神也懶懶的樣子,倒更顯出幾分烏衣子弟的風流氣質,半闔著眼支肘躺著,手中還拿著一根和他氣質很不相符的樹枝。


    天已經黑透了。各處宮裏正上燈,遠遠看見稀稀疏疏的燈光。那雪片子小了些,但仍舊細細密密,如篩鹽,如飛絮,無聲無息落著。


    其實她根本不想走得這麽沒氣質,但是大腿上的傷因為鮮血凝結,和裙子粘在一起,每一走動便是撕裂的痛,現在又不是處理傷口的時辰,司徒香香隻好歪斜著走路以掩飾。


    唯有那光線昏暗的車內的男子,縱然形容看不甚清楚,那一襲白衣如雪,半點唇色似櫻,卻令人覺得恬靜的軟,連割麵的風,也似突然將寒氣收斂了幾分。


    司徒香香有些傻眼,腦子裏的火線通了零線,好吧,大腦直接短路了。不怕,不怕,這女人隻是粉打得厚了些,不怕,不怕。司徒香香暗暗安慰著自己。


    火光裏將他本有些蒼白的臉色微微映紅,濃密睫毛在眼底畫出淺淺弧影,他細心的將烤魚剔了大骨刺,遞給司徒香香。


    雨裏的櫻桃花,柔弱的花瓣被打得漸漸低垂下去,像是剪碎了的綢子,慢慢被雨水浸得濕透了,黏在枝頭。


    身後男子聲音溫柔,隨即她後心一暖,已經被攬入他懷中,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感覺到肌膚衣物之下的心跳平靜有力而博大,她那般靜靜聽著,在他的溫暖和律動裏感覺到自己沉重的心跳漸趨舒緩,流水般以和他相同的韻律起伏,如指上一抹琴弦清音優雅,驅散這小城冷夜年節之末最後的一點孤涼。


    注視著一丈之外的少女,看著她窈窕的身姿被月光透露的光影勾勒出動人的曲線,一筆一筆,俱是造物所鍾,風姿美好,小巧晶瑩的下巴在一片深黯裏看來越發如玉般光潤玲瓏,突然覺得心底升起強烈的不安。


    斜斜靠著山石,嚼著微甜的草根,一眼一眼的瞟上官紅潔白纖細的小腿,細致精巧的腳踝,看得次數多了,被上官紅發覺,她毫不客氣一叉子揚起溪水甩過去,水珠子刷拉拉灑了白墨臨一身。


    不由細細打量,因是年下,難得穿了一件藕荷色素緞衣裳,燈下隱約泛起銀紅色澤,襯得一張素麵暈紅,似點了胭脂一般。心中一動!


    她大步迴身,大馬金刀一坐,順手拉開小桌的暗屜,從抽屜裏翻出糟魚、火腿、筍幹、芙蓉酥,一齊堆在自己麵前,又毫不客氣的取出玉杯銀筷,下筷如飛的大吃特吃……


    隻見連綿起伏的宮殿盡頭,天際幻起一縷一縷的晚霞,像是水麵漣漪,細細碎碎浮漾起來。半空便似散開了五色綢緞,光彩流離,四麵卻漸漸滲起黑,仿佛墨汁滴到水盂裏,慢慢洇開了來。


    廟宇裏麵是一些殘破不堪的碎石與腐朽汙濁的布幔。大梁已經有些坍塌的趨勢,斜斜地傾向一邊。供奉的佛像早已不見,隻剩下一個蓮花型的基座孤寂地躺在正中央。


    屋簷之下,隱約有細碎之聲傳來,聲音雖低,在這寂靜的寒夜裏卻具有極其強大的穿透力,那是女子哀婉的申吟和哭泣,男子動情的喘息,那一點淡紅霞影紗的窗紙,依稀映出交纏的男女身影,模糊卻又曖昧,可以想見室內爐火熊熊,溫暖如春,錦榻玉帳間正被翻紅浪,那些相觸的體膚,混合的汗水,膩開的胭脂和體液的微腥氣息,都化為騷動而纏綿的節奏,打亂了這夜原本平靜的脈搏。


    屋中悶不透氣,漸漸的熱起來,她抽出帕子來拭汗,卻不想帕上隱隱沾染了一縷異香。上好的龍涎香,隻消一星,那香氣便可縈繞殿中,數日不絕。乾清宮東暖閣裏總是焚著龍涎香,於是禦衣裏總是帶著這幽幽的香氣。四麵皆是漆黑的,越發顯得那香氣突兀。


    人群慌亂失措的湧上來,如被暴烈的風卷起的漩渦,翻騰著,喧嚷著,擁擠著糾纏著,而孟扶搖就在這漩渦的中心,那些一波波的前衝都衝在她身上,那些撕心裂肺的哀求和哭泣的眼淚都灑在她身上,她清瘦的身影裹在其中,像波濤怒卷的大海中的一葉隨時將要淹沒的小舟。


    她舉起酒杯,杯中酒色鵝黃,正是正品“一斛春”,這種酒因為酒色奇異,極難下毒,一摻入任何雜質便會出現渾濁,如今酒色醇和如三春碧水之上水鴨子嫩黃的嘴緣,又或是山石間大片大片開放的迎春,自然不用怕下毒。


    有些怔仲的瞧著那纏枝蓮青花碗中的冰塊,已經漸漸融至細薄的冰片,欲沉欲浮。甜瓜是碧綠發黃的顏色,削得極薄,隱隱透出蜜一樣的甜香。浸在冰碗中,一絲一絲的寒涼……


    她身上很快隻剩下單衣,如雪肌膚和纖腰長頸一點點顯露在淡白繚繞的晨霧裏,短短的上衫遮不住雪錦般的腰線,那是一束恰到好處的收攏,風從林間穿過,將那薄薄的褻褲貼在纖長的腿上,勾勒出若隱若現的誘人輪廓,而因此引發的關於豐盈、關於彈性、關於肌膚的潤澤和曲線的優美的想象,比完全顯露更令人熱血噴張。


    便聽她唿吸均停,顯是睡得熟了。火盆裏的炭火燃著,一芒一芒的紅星漸漸褪成灰燼。燈裏的油不多了,光焰跳了一跳,上官紅拔下發間的簪子撥了撥燈芯,聽窗外風聲淒冷,那風是越刮越大了……


    屬於女子的纖細身體,被劍光勾勒出美妙的輪廓,如水波般流暢的曲線,下頷處是精致的流泉,豐盈處則是湧起的一簇波浪,到了腰間成了一汪魅惑的漩渦,看得人心跳了又跳,想要不顧一切的溺入。


    青銅燭台上燃燒著的粗根紅燭照得室內通亮,燭油沿著青銅架滑落,未及多遠就又凝固住,層層疊疊,鮮紅一片,姿態猙獰,讓這蠟燭的眼淚看著頗為觸目驚心。


    中州不愧是五洲大陸上排名第一的繁華大城,和傳說中高牆厚城,古樸沉肅的天煞都城磐都不同,中州富麗繁華,民風閑散,處處透著盛世治民所獨有的滿足和悠然,從賣花少女雪白的裸足,從茶館裏一泡半天的茶客,從會館裏高談闊論的士子,從集市上互市貨物的各國商賈,從青樓上迎風招展的紅袖,從彌漫著脂粉香和酒肉氣的賭館,都可以看見這個城市的兼收並蓄,博納廣容。


    太皇太後,穿著家常的絳色紗納繡玉蘭團壽夾衣,頭上亦隻插帶兩三樣素淨珠翠,端莊慈和,隱隱卻極有威嚴之氣!


    午後的秋陽自翠蔭灑落,清溪邊微黃的草尖被細碎陽光鍍得越發金光燦爛,草尖上白袍散開,溫和而疏離的男子,年輕,秀逸,有著比常人更淡一些的唇色和眸色,笑起來的時候,令這秋日的金風,都似突然成了櫻花開謝的春風。


    他身上有汗氣,有藥氣,還有不知道是什麽氣味,他的嘴巴軟軟的,熱熱的,像是剛烤好的雙拚鴛鴦炙,可是比鴛鴦炙還要軟,我懵了,真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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