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香香眼皮子不撩的,她又刻薄的道:“你曾經促狹又譏誚的看過我的身體,所以,我也要你的身體給大家觀賞,當然你比較吃點虧因為至少我的羞辱隻有你一個人造成,而你,卻要受辱在大眾之前。”


    她的目光轉向空中,凝眸,做深深的思考。以她的外表所表現出的氣質看來,應該是富於機智、沉穩、練達,決事明快的女人,何以如此呢?


    門裏,是個三合小院,天井裏放了些雜物,靠角落有口井,架著轆轤,屋子裏沒燃燈,漆黑一片,標準的平民人家。


    空氣在刹那間凝固,各懷心事,默然無言,誰也不知道誰在想什麽,場麵顯得無比地詭譎……


    白墨臨拿著那條袖邊走到燈前烤火,同時一雙眼定定的盯在這條袖邊上,片刻後,奇跡出現了,這條兩寸寬,六寸長的綢質袖邊,在火苗熱力的烤炙下,慢慢起了變化,原來的月銀色逐漸幻為一縷淡灰的輕煙消失,那塊袖邊也顯出了字跡,老天,可不正是鼎鼎大名的“聚豐錢莊”所開出的銀票,上麵清清楚楚的寫明黃金五百兩!


    夜已深,各房的燈火大半已經熄滅,有一間不但亮著燈,而且門還開著,一個人站在門裏,燈光斜照著他的臉,現出了俊美的輪廓。


    白墨臨仰首天際,此刻的天空,業已是一片灰黯了,他的聲音仿佛浮漾在四周的暮靄沉氳,涼涼淡淡的朦朦朧朧的。


    一間布置豪華富麗的小廳兼臥室,厚厚的白熊皮鋪在石地,鑲嵌著雲母石片的精致桌椅,雕刻著花紋又擦拭得雪亮的翹角銀燈,長腳黑漆的高幾上,一尊白玉香爐正飄散著清幽的檀香,自壁頂掛落的一張紫紅絲幔半拉開,可以看見幔後平擺著的一張寬大桃心木臥榻,榻上,是柔軟的黃緞床墊,柔軟的一對枕頭,及同色的夾被兒。


    “那你得先做鬼!”說完,又是一聲獰笑:“上官紅,我還真有些舍不得,你女人味十足,要再找個像你這樣的女人還真不容易,念在這麽多年同床共枕的份上,我破例給你一個痛快。你該滿意了!”


    “是這一朵,這朵花兒,不單位居七十二花之中,也是唯一的紅色苞蕾,紅得並特別鮮豔,其他苞蕾,則全屬白色。”


    自從賓客散去了之後,便顯得一片冷清。但冷清是表麵上的,所謂外弛內張,詭譎的陰影籠罩著整個山莊,隻有當事人心裏明白,大多數的卻如置身在五裏霧中。


    每在謝誌祥接觸到白墨臨的傷口時,那種痛苦令人痙孿的,嫩細的,遭到破壞的肌肉組織是那麽不慣於稍微的撥斥與刺激,就輕輕的一點,也夠受了!


    斜月西掛,像一個白玉盤子。淡淡的清光,妝點得大地一片朦朧,是個寧靜而美好的夜。但白墨臨的心裏沒寧靜,也沒感市到景色的美好,他已被卷進一場詭譎的江湖風波裏,雖然他也可以撒手不管,但由於一種傳統上的執著,他不能撒手。


    他自懷中摸出了一管三寸長帶孔的小巧銀笛來,含在口中用力吹起,一邊以手指不停的按笛孔一——那竟是一種婉轉的,清脆的,有如百靈鳥似的鳴叫聲,隻是聲音比真的百靈鳥啼要響亮得多,也尖銳得多而已。


    接著,又轉過身,在壁上按了一下,梳妝台緩緩自動挪開,現出一道暗門,燈光照射下,可以看到暗門進而下降的石級。


    他在這鬥然之間,也已變得如此冷酷,如此深沉,又如此雄渾,看上去,就似一座含蘊著無比力量的火山!


    原來,謝誌祥的左手手掌,根本未廢未斷,他那黑色小劍,也並非隻有劍尖,沒有劍柄,劍柄更比平常略精,正握在謝誌祥的手掌之內。


    “這是一張如假包換的銀票,乃是用一種質地柔軟又高熱的‘冰絲’所特製,上麵染著我們精心研製出來的特殊顏色,縫在衣衫上當袖用十分方便,用火烤退顏色,在撕下來之後,則十足可當現銀使用!”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勢,亭前是舊有的路基,兩端彎折,亭子的左右後三邊全被樹木包圍,藏人十分便當。如果進入涼亭,就等於入了甕口。


    上官擎天渾身驀的一哆嗦,他那形態就像噎了枚棗核,喉嚨一樣,齜牙咧嘴,瞪眼喘氣,在滿腦袋的暈眩紊亂中,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一雙耳朵了!


    一條清溪把黃土路攔腰切斷,一座石拱橋橫跨在溪上,橋上站了個人,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出是個女人。


    這位仁兄呆了呆,大約是室中諸人以他的身份最低,他沒有對像發號施令,隻有老大不願意的寒著臉到石桌邊,卷起衣袖,開始滴水入硯,十分委屈的磨起墨來。


    “來龍去脈雖然不清,蛛絲馬跡,總算有得,經過我拜訪,盤查,再歸納,研究的一番辛苦,業已從千頭萬緒之中,整理出一共隻有三個涉嫌人物,曾經時地吻合,在那旅社附近,現過足跡。”


    黑桐油是傾倒在手掌中的,粘在肌膚之上,而油一燃燒,便連著肌膚也燒得“嗤嗤”作響了,它燒著皮,燒著肉,冒出黑青色的煙霧,煙霧中有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道,那種味道就像一塊生肉放在火苗上燒焦了一樣,但卻更臭,因為其中還摻雜著黑桐油本身的氣味,但不管如何,現在,卻正烤炙著人肉!


    才把這冷豔的莊主夫人看得更清楚,冷豔之中帶著莊重,弧形的嘴角,顯示出她是個堅強而有個性的女人。


    在湍急的河流中,白墨臨的泳術確是不凡,他一手緊握韁索,一手劃水,除了偶爾露出半邊臉為換氣唿吸,其他時間全將身子隱沉水中,三匹馬兒帶頭蹬蹄,在謝誌祥的牽引下激波浮渡,倒也頗為不慢的漸次接近河小心。


    不到頓飯光景,也已到達了那片疏落的鬆林之前,鬆林在道路旁邊,果然,還有一條清澈豐沛的溪水沿著鬆林邊緣宛延流去……


    要在石壁裏鑿這大的洞?就像個巨大的石蓋棺材一樣,——驀地,他一怔,用力吸了一口氣,驚悟既是個石窟,卻怎會有如此清涼甜美的空氣?這隻有一點說明:這裏麵建有良好的通風通氣設備!


    如果說目光可以殺人,司徒香香此刻的目光就可以殺人,刀沒有那麽鋒利,刀的用途之一就是用來殺人的,直覺上沒那麽可怕,而目光如果像刀,就非常可怕了。


    他那原已蒼白的麵孔一下子就變成了赭紅,再由赭紅泛成灰青,他額上滾落黃豆大的汗珠,齒咬入唇,雙目圓睜欲裂.脖子上的青筋浮突,而全身也都在不可抑止的簌簌發抖,兩腿在一下—下的抽動,他痛極了,卻一聲不響,任那牙齒將下唇咬得一片血汙,任那汗水浸透衣服……


    他的眸子裏,突然閃出像毒蛇一樣的光焰,直射在那女人的臉上,眼皮子在連連跳動,牙齒也咬得發出了“格格”的聲音。女的粉腮立即泛白,妖嬈之氣全消,變了另一個人。


    明而亮的眼睛代表著她的智慧,這種女人可以稱之為女人中的男人,有女人的吸引力,同時具有男人的魄力。


    上官紅的臉龐發青,雙手緊絞胸前,她的鬢角鼻尖也見了汗,雙頰扯動著,牙齒緊咬著,嘴唇卻在不能自製的急速抽搐,她心跳急劇,血脈循流加快,那種難以忍受的壓迫驚恐感,幾乎比受刑的白墨臨更要來得痛楚!


    往東去一百五十裏處,於層峰疊巒之間,有條兩丈多寬的溪流,蜿蜒流注,這條溪流的水色淺碧,清冽見底,宛如一條閃亮的緞帶一般,橫過滿山的斑黃紫篁,這條溪水,就叫“雪溪”。


    當銅鑰匙插進手銬腳鐐鑰孔的一刹那間,那清脆的彈簧開啟聲在白墨臨來說,簡直是世上最悅耳的音樂,他拋落這兩樣粗重的枷鎖,用力以右手搓揉著左邊的手腕與足踝,這一陣子戴著這兩樣玩意,幾乎連血脈都瘀塞了!


    未甲之交。這時段是酒店最清閑的時刻,午餐過不久,晚餐還早著,一般食客除非誤了時,極少在這段時間裏上門。


    四個人八隻眼睛,全是毫不稍瞬,屏息如寂的盯在那隻畫筆與宣紙上,八隻眼睛中的目光全是那麽專注、緊張、渴切、貪婪,就好像幾個醜孩子盯著一塊可口的糕餅,更像一眾餓了多天的花子在盯著一隻噴香油焦的烤雞一樣,那等迫不及待的神情,簡直好笑極了……


    但這支小蠍,並非活物,是枚鐵質奇形暗器,隻把尾鉤色澤,漆成金黃,令人看去,分外眩目怪異而已。


    上官紅扭轉頭,目注兩旁景物在蹄聲緊密中迅速往後倒退,她輕輕用手按了按被風吹得掀起來的鬥篷—一這個小動作十分柔美,然後,她似是心平氣和了一點。


    上官擎天的臉拉得很長,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似乎他的臉是一層皮繃在骨架子上,沒有肉,所以也就設表情。


    灰土的麵孔上浮起一抹興奮的暗紅光彩,他兩邊突起的顴骨與削薄的嘴唇形成一片冷酷的陰影,雙目的的光芒是野性的,滿足的,也是瘋狂的,現在,他一把抓緊了白墨臨的左手,然後,用隻膝蓋頂壓在榻沿的橫木上,旋開小瓷瓶的瓶蓋,傾倒出一灘黑色的,濃稠又粘性極大的液體在白墨臨的掌心上。


    白墨臨的臉也急劇地發紅,是由於憤怒,血管裏的血液在暫停之後開始加速奔流,眸子裏射出怕人的火焰,右手抓上劍把……


    在一片長滿鬆柏的山坡半腰,隱現著一幢幽雅又靜逸的住屋,它有兩層樓,建築的材料都是青磚,隻有那幾點迴欄是朱紅的,樓前樓後,遍植修篁千竿,風過處,簌簌輕吟,饒有天籟之音!


    但是,他的聲音卻冷厲得像把利刃,透過耳鼓,直穿人的心腑,誰聽了這種聲音都會不寒而栗。


    伸手向石壁上特別安置的傳聲銅器使勁敲了兩下,於是,那扇沉厚的石門緩緩,從外開啟——石室內是沒有啟門裝置的。


    一巴掌落在她的臉上,五個清晰的指頭印,口角立即沁出了鮮血,司徒香香倒跟了三步才穩住嬌軀。


    揚手抖亮了火摺子,猛一下子插在白墨臨手掌心那灘黑粘粘的,散發著惡臭的黑桐油上,於是,隻聽得一聲細微的“嗤”“嗤”聲,天爺,那一小灘濃濃的油液已燃燒起來!


    盞茶時間之後仍然沒有動靜,他意識到事態不尋常了,去毛房不可能這麽久,而且也不會把燈熄掉。


    穿過一片林子,果然看到一座殘破的八角亭。亭前有道路的痕跡,已被野草侵蔓,此地距新官道並不遠,由於有雜木林擋住視線,所以不容易發現。


    這時,白墨臨已為謝誌祥推拿完成,接著,他自懷內取出一包藥物,用手巾蘸著溪水,替白墨臨洗淨上藥。


    在壁頂的右上角上,有一塊兩尺見方,上麵開著窗,圓洞的鐵板嵌在那裏,陣陣涼風,正由那塊鐵板的圓洞裏透出,敢情鐵窗就在那裏了呢!


    豔如桃李,冷若冰霜,這形象已在白墨臨的心裏完全破滅,隻是一副美麗的軀殼包裹著一個肮髒的靈魂,連同上官紅,她也不再是素質蘭心的少女。


    那兩位仁兄就像是厚橡皮做成的,木訥冷硬得不帶一絲表情,他們仍舊直愣愣的望著白墨臨,一句話也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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