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說到次日辰時,天色漸白,風浪緩緩平複。


    又曆了三刻光景,巨鯨四麵散開,眾人心中一喜,湧到船頭,手搭涼棚,極目眺望,但見海碧天青,白雲疏淡,紅日如輪,光華人水,海麵上便似進起萬點火星。


    浪濤,一如天際薄雲,舒卷開闔,數尾銀魚如箭躍起,複又刺入海中,激得水花四濺。三兩隻鷗鳥撲翅盤旋,嘎嘎而鳴,叫聲十分歡快。


    司徒香香打開屋門,迎麵而來的是一陣濃烈的酒臭味道——


    酒本來應該是香的,但是它如果讓人的肚子裏裝得太多,就會變成是臭的。


    原來,這圓場的四周石壁之上,竟是一座一座的孔洞,那些孔洞,非但大小一致,而且間隔如一,而他也就是從一所孔洞中,進入的這個圓場,可是他從那一個孔洞進來的,已經無法辨認。


    劍芒耀眼,劍氣森森,宛若朔九嚴冬卷起一陣砭骨寒風,接著是一聲震耳的金鐵交鳴,烏光與寒芒同時消失。


    半開著的窗子裏當然有人,而且竟是個女人。白窗半開,珠簾半掩,黃昏雨後的夕陽,暖暖的照進窗子,就照在這個女人臉上,她眼眸顧盼流轉間,仿佛更勝夕陽幽美幾許。更特別的是,窗扉的白紗上,刺了個五彩斑斕的江南“鳳尾蝶”。


    上官紅看著星空,她漸漸不能唿吸,因為麻木已經蔓延到了胸口。然而,她的眼睛卻定定的看著星空的某一處,片刻不離。那裏,漆黑的空無一物。


    此刻,在驕陽照射下,嶙峋怪石之間,躺著一個渾身紅緞襖褲,紅色小劍靴,一襲用金綠繡成丹鳳朝陽大紅鬥篷裹體的俏麗佳人。


    那個男的雖麵現憂淒,滿臉憔悴,但依然掩不住他那英俊瀟酒的儀表。女的則是個嬌小玲瓏,憨態堪憐的絕色姑娘。


    一條小溪穿過桃花兩岸,岸上桃花垂頭讓新雨打的滿葉的葉梢,就像是垂首含羞,欲言雙止的十八豆蔻姑娘。


    紫衣的絕色麗人長長歎了口氣,卻無聲的。看著華麗的金製的妝台鏡中,那一張連自己都陌生起來的臉:那樣美麗不可方物,那樣嬌嬈而媚惑,然而,卻是如此的陌生。


    凡是練毒功的人,身上有三處要害是決不能讓敵人傷著的,一是額角的太陽穴,一是腹下的丹田穴,一是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給刺傷,毒掌就要廢了。


    隻不過這次他並沒有像個死人般的閉上眼睛,他的雙眼張的很大,圓溜溜的轉著,發出奇特的亮光。


    嘿!敢情這是天上下凡的一對金童玉女,來此月下談情?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白墨臨以內功真元,導注於司徒香香的玉體之內,幫助給她灌下去的千年靈芝液之運行,漸漸的他頂上熱氣直冒,進入了非常吃緊之狀態。


    施展開來,一雙玉手變化萬千,刹那間將白墨臨的身影圈在其中。白墨臨隻覺上官紅的雙手漫天飛舞,似乎天女散花一般,一時看得眼花繚亂,不辨東西,慌亂之中,肩上挨了一掌,跌出四尺來遠。他奮力爬起,走了十來步,腿上又挨了一腳,飛出丈餘,重重跌下。


    綠衣小婢,去而複返,一名手捧朱紅食盒,一名托來一個黑漆木盤,體內盛滿怨口大小的五六隻雪梨,放在了公主麵前的書案上,一名小婢順手將食盒打開,裏麵竟是熱騰騰的一盤雪白蒸餑,兩樣鮮美小菜。


    還好,每隔五十丈,有盞油燈放出薄弱燈光。依稀辨出路徑,約行三百丈,前麵又是十餘級台階,出現微弱燈光,眾人依階而升,便是一座假山,由這假山穿洞出去,豁然開朗,兩旁盡是奇花異卉,布置非常難妙。


    她已不在身側,而他的佩劍還放在手邊。模糊的視覺中,看見紫衣的女子在門外的廊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某處,絲毫不看他。一頭的銀發如同外麵的白雪,在寒風中輕輕飄揚。


    “幾迴花下坐吹蕭,銀漢紅牆人望遙。”八年前她是一個坐在花下聽白墨臨吹蕭的少女,她的容顏必是像春花一樣的嬌豔,她的心情正是像春花一樣的盛開。八年後的今天,她也還未老,但她的心情,已是像秋天一樣蕭瑟,她的容顏也像秋天一樣的憔悴了。


    林中愈來愈黑,算來正是午時光景,但林中仿佛已經黃昏來臨,再走一陣,四周更是漆黑一團,以白墨臨目前的功力修為,暗夜辨物不殊白晝,但此刻,他運足目力,仍然無法辨物,腳下愈走愈慢,一腳高,兩腳低,狼狽不堪。


    雨,春雨,春雨綿綿,細細的雨絲就像枕上輕柔的發梢一樣。


    最初的瘋狂,已經過去,一縷酸辛混著絕望,將整顆心拖入無底深淵。一直墜,一直墜,到底有多深,一直墜不到底。


    湖岸旁幾棵垂柳,已開著楊花,纖細的雨絲打落了楊花一地,楊花點點浮在水麵上,順著水流,飄進湖裏。輕水載著楊花,就像是浮萍般的沉浮不定。


    不過,這位姣俏麗人,此際卻是滿麵憔悴,黛眉緊蹙,鳳目雙合,眼角上還流著一絲殷紅的血跡,四肢僵直,仿佛已香消玉殞!


    心裏好似有一股暖流通過,他深深感到司徒香香對他的體貼,以及超乎體貼之外的那份感情!但這是怎樣一種感情呢?他心裏懂得,要說卻又說不上來。當然不是普通的朋友之情,和兄妹之情也好似有些兩樣,但卻又不是愛情!


    三人在暗道中掠進了大約十幾丈遠,暗道忽的寬了一倍,但是正當中卻是多出了一座寬厚的石牆,竟將暗道分隔為二。


    於是迭將身形隱於花樹之下,凝神望去,但見兩名綠衣小婢,像穿花蝴蝶般,沿著一條曲折的花徑,竟向他隱身之處走來,行動似嫋嫋娜娜,姍姍緩緩,實則快捷無比!


    四麵青山,一碧新洗,煙雨中的翠葉新林,有著筆墨難以形容的嬌豔淒美,白墨臨打開油紙傘,走在飄滿落花堤岸上,他的心就像是地上殘敗的桃花,仿佛低訴著雨前的新豔鮮美。


    抬頭一看,隻見來的是個衣衫襤樓的漢子,一件打滿補釘的藍布大褂,油膩膩的發亮,遠遠就聞到一股臭味,一張蒼白的臉孔,簡直沒有半點血色,跑起路來,腳尖沾地,輕飄飄的像一縷煙,倒是跑得很快。


    在高樓上,隔著綿密的秋雨,他看著她一直一直的沿著巷子往前走,那盞漂浮不定的琉璃燈似乎引導著她,漸漸遠去。最後一個轉彎,消失在街角處,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他再輕輕一拍灑壺,壺裏的酒就像水花般的濺出瓶口,眼看著就要灑滿一地,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濺出來的酒,就好像是會聽話的風箏一樣,竟然全部飛進了他的嘴裏。


    細看那道石牆,似乎是越往裏越寬,可以料想的到,兩道暗道必然越往裏距離越遠,延伸向兩個不同的方向。


    少女似乎已經暈死過去,粉頸低垂,亂發掩胸,故而看不見她的麵貌,然而從那曲線玲瓏的胴體上來看,必是個嬌豔佳人。


    麵上無半絲表情,死板陰森,像是人間的喜怒哀樂從來就不曾在他麵上出現過,隻是,那雙青光閃閃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栗,若是一般高手,根本不必談過招,單是那眸光,就足以使人懾服而有餘。


    這觸感,多麽熟悉,唐且芳想到那次碰到他的單衣,感覺到單衣低下的肌膚,掌心像是沾完了花粉一樣的觸感……隻是這一次,比那一次細膩馨香,不止百倍。


    案上橫放著一把長劍,帳中隻有一個戎裝的黑衣戰士據案而坐。他臉部的線條利落而英俊,純白色的頭發用皮革束起。臉色很沉靜,喝一杯酒,就抬頭看一下外麵的夜空,仿佛在期待著什麽。


    他的手摸住了最後一壇酒,輕輕的拍了拍,壇上的泥封便掉在甲板上打轉。


    三個人身份相當,年紀相當,氣勢相當,物以類聚,自然十分投契。特別是白墨臨和上官紅,藥與毒異曲同工,整日泡在一起研究同一種藥草的藥性與毒性。隻可惜在那最年少輕狂的時候,兩人都是盛氣淩人的脾氣,一時一句話沒有說到一處,誰也沒有低頭!


    他的手再輕輕朝木板上一拍,打轉的泥封便停住,靜止的像塊釘入木板的板塊。


    此際,天已未時,閑來無事吃茶聊天的人特別的多,而且這家茶樓複兼營旅寓生意,旅舍就在茶樓的後麵,規模很大,無論茶樓旅舍,各方麵的設備,都夠得上是一流。


    大紅綢衣,上繡龍鳳呈祥,胸前還有一朵大紅花。每個新郎官都是這麽傻氣嗎?他忽然想起了上官紅成親的模樣,這樣打扮起來,紅衣映得肌膚如玉,唇色仿佛也比平時紅潤……穿吉服的上官紅那麽美。


    她勉強扭動身形,掙紮許久,終於滾落地下,撞向茶桌,果真把桌上茶壺撞倒,茶水滴落下來,幾滴濺及石玉珠臉麵,終能讓她清醒許多。始勉強坐起,開始運氣,準備逼去迷毒。


    一閃閃到了一棵大樹的後麵,那枝袖箭掠過她的鬢邊,釘在樹上。把樹上的一隻烏鴉嚇得飛了起來,司徒香香看得分明,隻見那人果然是個女子,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裳,站在牆頭,衣袂飄飄,在月光映照之下,淡雅如仙。


    她的狐氅隨風飄舞,細得勝雪的三千烏絲,綴滿銀色玉珠,當風吹起時,她的人仿佛已迎風起舞的如風中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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