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少有冬雪,然則這一日卻從早上起,就飄起了綿綿細雪。仆役們把中庭地上的積雪都掃了幹淨,迎接貴客。但枯槁的遠樹和山聳的屋脊,全都蒙了一層薄薄的白。天地間仿佛換上了一個琉璃世界。


    雪花,無聲無息地落在上官擎天的金發上,又被他頭上蒸騰的熱氣融化掉,掛上一絲晶瑩的霜花。


    “其實,就是你喜歡大師姐也很正常啊,她那麽美,劍法又高,文才也好,要是我是男子,也一定會愛上她!”上官紅歎息道。


    山間藏著座小廟,古木頹椽,連年的兵火,早已破落的不成樣子。隻有廟楣上隱約一個“山”字尚可識別,其餘的一切都剝落成一整片的荒蕪。


    白墨臨撓了撓腮上的癢,“別說傻話了,我像一塊石頭,而大師姐則是一塊玉,石頭怎麽能和玉擺在一起?”


    “可是,可是,石頭也很好啊!有很多漂亮的石頭,比如說嗯雨花石,還有,嗯,比如說孔雀石!”司徒香香道。


    上官擎天俯在書桌上,猛烈的咳嗽起來。青裙的司徒香香連忙端了茶走來。桌上本來鋪著細潔的白紙,此時就像雪地裏盛開朱紅的彼岸花。


    齊聲驚唿,聲音中充滿了驚喜之情。謝誌強臥倒在地上,劇烈的喘息著,柔嫩清香的花瓣輕輕地落在他的肩頭、發梢,給他那滿是傷痕的軀體平添了幾分淒美。鮮血從那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傷口中流出來,殷透到雪地中。


    白墨臨點點頭,她們不約而同地朝王宮北麵的天空望去,盡管漆黑的夜,一無所見。但她們都感覺到,郢都一角,某個荒涼廟宇裏的黑塔,正在漠然地俯視著他們。它就像一個詭秘的圖騰,鎮壓了這個宮廷全部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謝誌強似乎早就預見到右手的失色,左手並沒有異狀,隻是慢慢從右手指縫間抽出那一紙薄箋,遞入火爐裏,眼睜睜看著它化作一縷青煙。


    本以變化製敵,但開派祖師小慧無量,專在一個''巧''字上尋機;手法雖翻生求新,看似無窮,實則隻有崩、捋、截、挑、穿、拿幾種變化。與人較技,對方隻要不失整勁,調身圓活,則數招後應法已窮,必為人製。你能熬到這把年紀,沒吃甚麽大虧,也算不容易了。


    曠闊的房間裏,燭火通明。地下鋪著厚厚的織毯,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消於無形。侍從們早已散去。白墨臨披了一件薄衫,擎了一隻油燈,正鎖了眉頭對屏風出神。


    他側過頭,望著那玉匣,目光中露出溫柔的神色。他的頭緩緩湊了過去,幹澀的唇在那玉匣上輕輕地一吻。


    司徒香香卻是抬起頭,看了看太陽,有點高,有點遠,是溫柔而冰冷的白色,她的口氣也緩和了許多:“你抬起頭,自然就看見了……太陽雖然遠了一點,但是每天都在,隻要你抬頭……”右手抬起頭,陽光灑了滿臉,鼻梁挺拔,一雙深褐色的眸子,閃爍不定。


    然後,他癡癡地望著那玉匣好一陣,獨目中第一次閃動著晶瑩的淚光。他將那玉匣推入土穴之中,再用手臂將四周的土摟在玉匣之上。然後將臉緊緊地貼在上麵,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你忘了,隻有人的願力才能夠真正做成一件事情,其他的方法不過是推動了它,咒術也是如此,權謀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強烈的欲念吞噬了人心,那麽再厲害的詛咒也無法發揮作用。


    四周的迎春花開得正爛漫,黃金般的枝條交織成明麗的錦焰。鷓鴣那清脆的鳴叫聲在青山翠穀中繚繞不絕,陽光一片燦爛,周圍山峰都掩映在層層淡淡的雲霧之中,不辨天上人間!


    機關雖然精密無倫,但若是他帶著人早有防備,那可就棘手了。而且,即便得計,也隻能殺他一個,難免留下無窮後患。現在有了這個東西,卻是再好不過!


    紫竹苑裏,重帷深下。一縷馨香在猶如一條滑膩的蝮蛇,在織金繡玉的簾幕間穿梭。


    漫天白雪,卷舞紛飛。隨著機械的蜂鳴,指南車越轉越快,風輪攪動著雪花,如火星般飛舞四濺。場地裏騰起了白色的雪塵,一時間霧蒙蒙的,難以看不清細節。忽然有人發現,那些輕盈的車架,竟然漸漸離開了地麵。


    “更衣,備轎,迴府。”謝誌強長吸一口氣,趕走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又一指其中一人吩咐道:“準備兩具上好的棺木,替我把人收斂了,手腳要輕,莫要驚醒了司徒姑娘……她這一覺,恐怕要睡到明日正午,到時候找個大夫,開一劑安胎的方子。記住,方子開完了,人順便給我做掉。”


    深夜了,玉鏡台前宮髻高挽的美人,還在細細勾畫著一抹春山眉。鏡中的那個,仿佛並不是自己的臉,而隻是一幅畫,一幅為了配合周遭的宮禁氛圍而精心描繪的畫。可是,那麽,自己原來那張臉去了哪裏呢?


    喂,你是誰?頭上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他抬起頭,見那高高的雲鬆上,坐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大概已經坐在那裏很久了吧,小臉凍得通紅,圓圓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屏風上掛著一張長長的圖軸,墨跡新幹,是剛剛畫成的。圖上既非山水,亦非人物,而是一張古怪的機械圖紙。


    得知這個消息,卻依然憂慮。關於所有的王子都不能誕生的風言風語,沿著宮闈的依稀每一條迴廊,每一個簷角細水長流,綿延不絕,終於落到她的耳朵裏。祖父的殷殷期待,反而放大了她心中的恐懼。


    雪花仍然落著,懷著那淡淡的哀傷,掩蓋了穀中一具具的屍體,埋葬了這世上一切的醜陋。隻剩下這純潔的白雪和凜冽的紅梅。白墨臨的身子也漸漸被白雪覆蓋,連他頭上那一枝疏淡的紅梅,也披上了厚厚的白雪。


    司徒香香把眉筆擲到地上,從抽屜裏抓住一把小小的檀弓,仔細撫摸。那種沉甸甸的溫潤觸感,一度是她內心的寬慰。


    少年的劍劃了個優美的半圓,收於胸前。為什麽左手點穴後著總是配合不上劍意呢?他輕輕歎了口氣,還劍入鞘。陽光照在他古銅色的胸膛上,閃閃發亮。春風吹動他絳紫色的劍衣,那袖口上的金色小劍仿佛活了過來,靈動地飛舞著!


    他發現了上官紅的眼睛裏,忽然多了一種前所未見的冷洌的東西,直楞楞的刺向他。他感到一絲恐懼。即使從未對其有過感情的女人,居然也具有洞察他心思的能力。難道你沒有這樣想過嗎?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惱怒,用一種幾近惡毒的語氣說。


    隻見那大地的盡頭,孤零零的一騎乘著風雪迤邐而來。在白雪的掩映下,那人孤獨的身影似要將整個天地充塞。


    那老者足尖一扣,對方便滑到他腿上,隻見他膝蓋輕點其腹,那老丐又吐出一大口血來。那老者意猶未足,又將他倒提而起,在背上輕拍了幾下,這才罷手。那青年見老丐一身是血,倒地不動,驚得不知所措。


    正是,堅在心,則達於劍。那劍驀地化為一道青幕似的劍芒,煙花般迸裂成幾十道劍影,又驀地靜止。所謂劍道即是天道,劍法即是人法,上官紅沉靜的眼中閃動著智慧的光芒,你無法做到劍與意合,是因為你沒有一顆出劍的心。


    秋雨漸漸地收了,天卻還是陰沉沉的一幕。明靜伸出手,在頭上一抹,純黑的長發奇跡般地飄揚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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