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籬看著它。


    一顆石子兒打在它背上,兩顆石子兒打在它背上……


    狐狸立在簷角上,沒有躍出去。


    它生生挨了五六下。


    第二發完畢。


    棠籬沉默著走過去,站在簷下,伸手道:“小狐狸。”


    狐狸動了動腳,挪了挪屁股,背對著他。


    “今日沒有了,下來罷。”


    狐狸不動。


    “我的錯。”


    狐狸耳朵動動,輕輕嗚一聲,可憐得很。


    “變成一隻厲害的狐狸,以後想去哪兒去哪兒。”


    狐狸趴下了,還是屁股朝他。


    屋裏的藥已經煎夠時辰,棠籬轉身進屋濾藥。


    他一坐下,狐狸就坐在門邊看著他。


    棠籬放下藥,走過去。


    狐狸沒有躲。


    他將它抱起來,狐狸腦袋擱在他肩上,委屈地嗚嗚。


    棠籬摸了摸,“不生氣。”


    他重新坐下,濾了藥,撲了火,一下一下摸著狐狸,順毛。


    一柱香後,狐狸舔了舔他的手。棠籬手上新傷疊舊傷,一用力就冒血。


    棠籬一笑。


    一隻好哄的狐狸。


    第三天,教書先生又加了一個奇怪的遊戲。


    在狐狸筋疲力盡跑完圓筒,又氣急敗壞躲完石子兒後,棠籬把手伸到它嘴裏,“咬。”


    狐狸有氣沒力咬了一下,連牙印兒也沒有。


    棠籬又把手腕露出來,說:“咬。”


    狐狸看他一眼,沒有動作。


    棠籬伸過去挨著它牙齒,“咬。”


    狐狸舔了舔。


    棠籬把手腕伸進它嘴裏,“咬。”


    狐狸懵懵地咬了一下。


    棠籬一笑:“乖。”


    幾個迴合後,狐狸明白了他的意思。


    奇怪的人類。


    從這天開始,奇怪的訓練開始了。


    跑圓筒,躲石子兒,接沙包,走竹條,咬棠籬……每天都過得雞飛狗跳。


    狐狸最愛玩指哪兒咬哪兒,因為它親近棠籬,這個遊戲是以棠籬的身體為基礎的。它每次咬住以後,也跟著舔他兩下。棠籬隨它去。


    最開始教書先生隻要求它明白大體的部位,手,手臂,手腕,脖子,下巴,肩膀,大腿……隨著它動作越來越熟練,棠籬要求得越來越細,細到僅一個手腕,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力度,可以咬到十幾個不同的穴位、肌肉、筋脈。


    一個敢教,一個敢咬。


    茶館最會說書的先生都不敢這麽寫。


    日子飛快,轉眼四月。


    狐狸聰明絕頂,進步神速。它現在不僅能在插滿竹簽的圓筒上快速跳躍一個時辰,還能在兩邊竹弓齊發的情況下躲過所有石子兒,更能一令一咬,精準咬到人身上三百個穴位、六百塊肌肉及所有筋脈。


    當它所有訓練完成的時候,棠籬倒了下去。


    狐狸前一刻還在屋頂洋洋得意地甩尾巴,下一刻就化作白衣女子衝了過去:“棠籬!”


    教書先生吐出一口血來,徹底昏死過去。


    女子二話不說將人扛迴內室,急急喊道:“棠籬!棠籬!棠籬!”既憂心又帶著孩子般茫然。


    棠籬雙眼緊闔,沒有迴應。


    女子靈光一閃,竄出去幾息間拿了藥盅、湯碗、草藥、炭火……


    女子奔跑的速度異於常人,房間裏留下重重殘影,透著詭異。


    半個時辰後,她將湯藥給人喂了下去。


    隨即,她立馬把頭埋在他胸口上,聽了聽。


    唔,還在跳。


    女子偏頭看他,盯了半晌。突然想到什麽,站起來往後退了退。她瞧了瞧二人距離,又往後退了一點。


    三尺之外,她又盯著人瞧了瞧。


    瞬息間,她重新趴迴他胸口上,耳朵貼著棠籬心髒的位置,足足聽了一柱香時間。


    忽然,她眉頭一皺,嘔出一口血來,化作狐狸,也暈死過去。


    一人一狐暈了一個白天,月亮掛上窗欞。


    狐狸先醒。


    狐狸一醒來就舔棠籬的臉,一邊舔一遍“嗚嗚”叫,用爪子刨了刨他。


    棠籬還是沒醒。


    狐狸又用鼻子頂他下巴,腦袋在他臉旁拱來拱去,發出著急的叫聲。


    棠籬依舊昏睡。


    狐狸不厭其煩,反反複複,一遍一遍試圖叫醒他。


    一刻鍾後,棠籬眉頭微皺,睜開眼。


    狐狸長長“嗚”一聲,戚戚哀哀,聞者傷心。


    棠籬沒有傷心,反而輕輕勾起嘴角,輕輕摸摸狐狸腦袋。


    狐狸趴在他脖子旁,舔了舔他的耳垂。


    “我沒事。”


    “嗚——”


    棠籬坐起來,發現胸前血跡,難怪小狐狸嚇壞了。


    這幾日他一直是強撐精神訓練狐狸,訓練它最後一項時已經渾渾噩噩,什麽時候昏迷的,棠籬不確定。所以他對自己從床上醒來沒有多想。但是當他看到爐子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藥渣時,身形一頓。


    他這裏絕無人來,來人更不會煎他平日裏常吃的藥,灶房好幾個碗碟,也不會就那麽湊巧剛好拿了他喝藥的專碗。


    棠籬坐到火爐邊,狐狸跟在他身後。


    是妖嗎?


    世上真的有妖嗎?


    狐狸躍進他懷裏,耳朵動了動。


    一人一狐互望。


    忽然,狐狸一下子躍出去,棠籬肌肉繃緊,視線緊隨而去。


    隻見狐狸一口咬住藥盅柄,將其銜住,然後飛快地跑向灶房,灶房裏傳出響聲。又不過幾息,狐狸銜著兩塊碳飛快跑迴,將碳砸進爐子裏,對著棠籬嗚了兩聲。


    棠籬心下一鬆。


    是了。他的狐狸聰慧過人,豈是尋常狐狸可比。


    這半月又如此訓練,他的狐狸比人還厲害三分。


    妖又算什麽。


    棠籬將它抱進懷裏,擦了擦它嘴邊的碳灰:“這些事用不著你來。”


    狐狸尾巴甩了甩。


    曆經半月餘,蘇老板終於從彌城進貨迴來。


    未等棠籬去縣城找他,蘇老板第二日就帶著迴信和大大小小的禮物登門拜訪了。


    狐狸早在蘇老板的馬車駛進竹林時就察覺到陌生人氣息,衝棠籬嗚了一聲。


    “藏好,在人走之前不要出來。”


    一柱香後,馬車停到門外。


    蘇老板的聲音傳進來:“棠籬先生在否?”


    棠籬出去,邀人進來:“貴人到訪,有失遠迎,失敬。”


    “哪裏的話。”蘇老板做了一個揖,“不請自來,萬望海涵。”


    二人進了內室,棠籬沏了一壺茶。


    蘇老板將一份禮單雙手敬上。


    棠籬垂目,沒有看,“不知蘇老板所為何事?”


    蘇老板笑嗬嗬:“鄉野村夫,見識短淺,竟不知貴人隱居在此,失敬失敬。”


    棠籬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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