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惜地道。


    柳餘:……


    “謝謝。”


    她微笑著提出感謝,路人擺擺手,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晃晃蕩蕩地迴去了。


    “斑……”


    [為什麽變得那麽快呢?]肩膀上的灰斑雀蔫搭搭的,[他們以前那麽信神,噢,你們人類真是長了一顆石頭做的心,還不如我們鳥類!]


    “有點難受?”柳餘摸了摸軟乎乎的鳥腦袋,斑斑一下子安靜下來,她看向遠方,“都是為了生存。”


    你能讓我變得更好,我就信你。


    可一旦你離去……


    為了生活,我也必須舍棄你。


    如此簡單而已。


    [神要是知道,一定很傷心。]


    斑斑扁了扁嘴巴,黑豆眼變得更小了。


    “不,他不會的。”柳餘看向遠方,聲音很輕很淡,“他不在乎這些……有也好,沒有也好,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少女在陽光下的側臉,白到幾乎透明。


    她氤氳在夢幻的淺淡的藍光裏,仿佛是脆弱又易碎的琉璃,可斑斑知道……她不是的。


    她是石頭。


    世界毀滅了,星球毀滅了,也能獨自流浪的石頭。


    [那……現在去哪兒?]


    斑斑拍了拍翅膀。


    “去買點東西。”石頭笑了,笑得燦爛無比,“我得給母親準備個禮物,她快生日了。”


    [噢,禮物?你要準備什麽?]


    斑斑的興致一下子高昂起來。


    “我還沒想好,你有什麽主意嗎?”


    [蟲子!吧唧一口可以冒出汁的蟲子!]


    “閉嘴!”


    最後,買迴來一車的鮮花。


    納撒尼爾的人喜歡用濃烈的香料來掩蓋體味,隻是那香味過於刺鼻,一到公共場合人的鼻子就不管用了……時間久了,和汗味混合在一起,會發酵成一種奇特又難聞的氣味。


    而貴族,卻是以淡香為榮,他們有足夠的條件天天洗澡——


    柳餘就想親自做一款香水送給弗格斯夫人:這不難,隻是有點費時。


    她在神宮的圖書館,看神術看累了後,就會找一些閑書打發時間,其中有一本提到過鮮花提取液的配比。


    [噢,貝比,你偏心!都沒有給神和斑斑做過……]


    “不,我做過艾諾酒、也做過蛋糕……還給你編過一個毯子。”


    柳餘道。


    斑斑不說話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她居然從它肥嘟嘟的身體上看到了一絲落寞。


    那落寞與平時的它截然不同,倒像是花開敗後留下了一絲餘香,它拚命地嗅,卻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花了。


    “該走了。”


    ————————


    時間過得又慢,又快。


    這幾天,陸陸續續又來了許多想上門覲見的貴族或神殿之人,柳餘一律拒絕了,隻是這也無法阻擋周遭環境的變化。


    經常有人附近徘徊,再遠遠地拜上一拜——


    而更意料之中的是,這條街附近的房子都被人大手筆地買下了,那些置產的大貴族們為了更靠近她一些,鬥得烏雞眼似的,仿佛跟她接近一些,都能沾點神氣似的。


    而弗格斯夫人始終高高興興的,她進進出出,為了生日宴的到來忙得腳不沾地。


    柳餘隻有在三餐見到她。


    萬幸的是,在生日宴的前一天,她調的香水好了。


    弗格斯夫人適合更嫵媚些的氣味,她取了玫瑰、佛手柑、鼠尾草、苦橙葉等一點點調配,最後調配出更富層次的苦玫瑰氣味,這香氣衝入鼻間,就像一個富有故事和風情的女人在款款向你走來——


    與時下單薄濃烈的氣味相比,要更淡,更媚,顯層次和高級。


    而更難得的是,即使在刺鼻的香水裏,這氣味也絲毫不會被吞噬。


    它就像嫋嫋而來的美人,沒人能忽略它——


    柳餘花了很多心思,在調配時,甚至去了別的世界取材,有些特殊的材料,在納撒尼爾是沒有的。


    她還為它捏了個相配的細頸瓶出來,符合時下審美的鎏金瓶身,瓶蓋“捏”成了玫瑰花的樣式,瓶身上鑲嵌了紅色的瑪瑙,整個瓶子就十分精巧可愛了。


    柳餘也想不到,自己竟會為另外一個人這樣細致地做一件事:


    這放在前世,簡直是不可能的。


    能讓她這樣盡心盡力的,隻有客戶,隻有甲方。


    而在這個世界,卻不止一次了。


    “好了。”


    柳餘收好香水瓶,樓下傳來弗格斯夫人一疊聲的唿喚,即使成為了“神”的母親,她的儀態和脾氣也並沒有改善多少,依然是初次相見時,那個尖著嗓子的女人。


    “就來!”


    柳餘頭也不迴地道。


    今天弗格斯夫人親自下廚,要和她度過一個獨屬於母女倆的生日宴——明天才是邀請了許多人的派對。


    侍從們都離開了,整個一樓都煥然一新。


    從樓梯口,就綁上了漂亮的緞帶,弗格斯夫人穿著鮮亮華麗的絲綢裙子,帶著高高的假發,仔細看,臉上還敷了一層薄薄的珍珠粉。


    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餐廳裏的圓桌前,桌子上鋪了一層玫瑰紫的桌布。


    桌上是一枝新摘來的薔薇,鎏金燭台被點亮了,照著一盆精心烹製的蔬菜湯,一塊煎牛排,一份奶酪點心,還有蔬菜拚盤。


    食物的香氣充盈在鼻尖,弗格斯夫人塗著紅色的口紅,坐在桌前朝她微笑——


    她美麗得就像一副油畫。


    和她夢中所見的那樣。


    傲慢得像個女王,溫柔得像個母親。


    “貝莉婭,快來!”


    她一朝她招手,柳餘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母親!”


    少女的腳步是那樣的輕盈,裙擺微微綻開,像花一樣——


    斑斑用黑豆眼斜了一眼,又“哼”地一聲扭過頭。


    它像個雕塑般蹲在樓梯口,時不時用翅膀撓撓背,再懶洋洋地睨餐廳口一眼。


    餐廳裏的弗格斯夫人也笑了。


    她站起身,替柳餘拉開椅子,一邊問:“今天……喝點酒,怎麽樣?”


    “好啊。”


    柳餘當然不會拒絕她。


    “您想喝什麽,母親?”


    “你等著。”


    弗格斯夫人神神秘秘地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個瓷罐,那瓷罐看得出有些年頭了,深色的漆都磨得掉了一些。


    “還記得嗎?你父親過世的時候,除了留給我們這一套房子,就剩下這一罐酒了。這是他珍藏多年的酒,說在你出嫁前,一定要和你在這兒好好喝一杯……你是他最寶貴的女兒,要不是他病了……你的父親還沒病前,可是整個索羅城邦最斯文最英俊的貴族,他會的東西可多了,唱歌、彈琴,還會用葉子吹口琴,會編可愛的蟈蟈……還會給你編頭發。”


    弗格斯夫人說起過世的弗格斯先生時,像個嬌羞的少女。


    那雙藍眸是那樣的閃亮,帶著點點潤澤的水光。


    對著這樣一雙眼眸,柳餘狼狽地閃躲開視線:


    從沒有哪一刻會像現在,讓她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就是一個卑鄙的盜賊,享受著不屬於自己的親情……


    “不過,你現在是神啦,就算要嫁,恐怕母親也等不到這一天了。而且這酒……應該在之前就開的。你猜,你父親本來打算說什麽?”


    弗格斯夫人給兩人都斟了一杯酒。


    “……他想說什麽?”


    “你父親想說,”弗格斯夫人溫柔地看著她,像是要撫摸她的靈魂,“‘貝麗,謝謝你的誕生,你的存在,對他來說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柳餘的眼睛一下子濕了。


    “母親,我……”


    一股衝動迫使她張開嘴,想要將一切告訴對方……


    可當看到弗格斯夫人溫柔的眼睛時,她又退卻了。


    再過一陣吧。


    再過一陣,讓她再貪戀一會這樣的親情……


    “來,喝酒。”


    她舉起手裏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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