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王子, 再敲一次。”


    身後的人咳了一聲,催促他。


    卡洛王子又敲了兩聲。


    這時,緊閉的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


    一位蒼白而倦怠的少年站在門邊,銀發在光下蘊出淺淺碎影——當他抬眸時, 卡洛幾乎以為他看見了自己。


    “稍等,卡洛王子,神使大人。”


    少年淡而有禮地點頭。


    旁邊的金發少女緊緊地拽著他的胳膊, 大概是不適應猛然而至的陽光, 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睫毛無辜地彎下, 這一刻,像極了午後酣睡而醒的貓。


    她純白的裙角被風吹起,露出纖細光潔的一雙小腿——


    再沒有昨晚瀕死時的蒼白無力, 裸·露在外的肌膚仿佛安迪山脈最淨的一捧初雪:


    不, 也許比那還要晶瑩。


    傷口都不見了。


    簡直是神跡。


    “弗格斯小姐,您看起來好極了,比從前還要好。”


    “多謝。”


    少女朝他甜甜地笑了。


    卡洛王子卻忍不住想起昨晚。


    那場盛大的儀式他也在場, 他是親眼看著, 那一場宛如神跡的“祝福”是如何降臨到這傷痕累累的少女身上,又是如何讓她煥然一新、宛若重生的——


    想到這,卡洛王子朝蓋亞行禮的姿勢更加鄭重。


    “萊斯利先生, 您請便。”


    “謝謝。”


    卡洛王子察覺到,自從那一場儀式過後, 萊斯利先生就變了不少。


    他的銀發驟長,少年式的柔和開始變得俊挺,漸漸顯示出一個男人初步的棱角——


    冷峻的,挺拔的,當然,仍然溫和而有禮。


    “卡洛王子,我和弗格斯小姐會一起去,勞駕兩位等一等。”


    “萊斯利先生的要求,我們自然聽從。”


    卡洛王子身後的神使也恭敬地彎下了腰。


    “蓋亞……”少女依依不舍地看著他,一隻手還牽著不肯放。


    蓋亞朝她看了一眼:


    “換身衣裙,我在門口等你。”


    他大跨步地走了。


    陽光在他背後剪下一道朦朧的光影,柳餘收迴視線,也朝卡洛王子笑了笑:


    “卡洛王子,不介意我換套衣服吧?”


    卡洛王子當然知道這時候上門有多討人嫌:


    “弗格斯小姐,當然。”


    柳餘退後一步,將門關上了。


    斑斑在鳥籠子裏踱來踱去,時不時用黑豆眼瞅她一下,似乎在探究她的情緒。


    “斑斑!斑斑……”


    [貝比,那大黑壞蛋你打算怎麽辦?可不要將娜塔西供出來哦。]


    柳餘瞪它一眼,戳戳它腦袋。


    “一仆不侍二主,一鳥也不認兩個主人,斑斑——”她拉長聲音,“忘了娜塔西。”


    [噢,貝比……]


    斑斑用翅膀捂著腦袋,試圖逃避問題,[斑斑偶爾也會懷念弗格斯家那塵土飛揚的小閣樓,懷念娜塔西溫柔的手掌……]


    柳餘高高地抬起下巴:


    “既然懷念你的娜塔西,為什麽還要舍身來救我?”


    斑斑眨巴眨巴黑豆眼:


    “斑斑?”


    [一時……腦子發熱?]


    鳥腦袋上立刻挨了一記。


    [那大壞蛋居然欺負一隻雌性!一隻雌性哎!這在我們鳥類,都是要好好保護的存在……再說了,貝比你可是唯一能同斑斑聊天的稀有雌性,很珍貴的!……]


    斑斑灰撲撲長滿了毛的臉上,隱隱顯出兩團紅暈。


    其實……它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更喜歡偉大的萊斯利先生一些,還是更喜歡麵前的這隻雌性一些:


    明明她既沒有鮮豔的羽毛,也沒有漂亮的大翅膀;脾氣還特別壞。


    “哼。”


    [貝莉婭,你看起來,好像一隻氣鼓鼓的河豚噢。]


    斑斑呆呆地道。


    柳餘:……


    “反正——斑斑,不許你喜歡娜塔西。你是我的鳥,就不許記著她。”


    [你以前也不這樣啊?]


    斑斑歪著腦袋,被她弄糊塗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少女傲慢地宣布,“你是我的鳥了。”


    [可斑斑……之前就是了啊?]


    斑斑用翅膀摸摸腦袋。


    它的小腦瓜注定它不會理解,一個從未有過親朋、有過好友的人,這句話的分量。


    柳餘去了衛生間。


    漱口洗臉。


    手伸到水下時,才發現,胳膊上那些被她割出來的傷口都消失了,拉起裙擺,小腿上的傷也沒有了。


    比任何一場祛疤手術都來得強,這是一場魔術——


    而在昨晚,她幾乎以為自己沒救了。


    “……還自帶光子嫩膚效果。”


    柳餘看著鏡中吹彈可破的皮膚,不由想起夢中的場景。


    一團又一團的光明力籠罩住蓋亞,他銀發赤足,仿佛是世界的中心,權杖一落,那些光明力又從他那兒、降臨到她身上。


    純淨的,舒適的,讓人忍不住想起冬夜的溫泉,溫暖的繈褓。


    她隱約有種感覺,身體似乎發生了某些變化——


    好的變化。


    洗漱完,照照鏡子,臉頰過分紅潤,嘴唇太過鮮妍——


    柳餘又拿來珍珠粉,在兩頰和嘴唇上各撲了一些,指腹輕按,再看,鏡中儼然出現一個大病初愈、楚楚可憐的少女。


    斑斑:


    [貝比!這樣不好看,像生病。]


    柳餘將東西收好,從衣櫥內找了條最素的裙子穿上,珠寶首飾一律不帶,套了雙平底的棉布鞋。


    “斑斑,人類很狡猾的。”她道,笑盈盈的,“特別是我。”


    [斑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她推門出去,一地陽光灑進來,卡洛王子轉過身,她滿意地看到對方眉目中的驚豔、和瞬起的憐惜——


    女人的武器,不單單是美貌,還有適時的、偶爾的示弱。


    “弗格斯小姐,請跟我來。”


    卡洛王子優雅地屈身,右手置於腹前,“萊斯利先生已經在門外等您。”


    “謝謝。”


    柳餘向門外走去。


    蓋亞站在舍外一棵巨大的槐樹下,女孩們嘻嘻哈哈地經過他身邊,又迴過頭看他。


    稀疏綠意下,那一頭銀河般的長發如墜淺淺的星光。


    他聽到動靜,抬眸向她看來:


    “貝莉婭。”


    柳餘狡黠地笑了起來。


    她提起裙擺奔了過去:


    “蓋亞,你真的在。”


    她想,拋開所有彎彎繞繞的試探和過程,隻看結果——


    蓋亞肯陪她去,就說明,他對她不忍心。


    容忍和憐惜,即使不是愛情的開始,卻也比冷漠、蔑視、仇恨,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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