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夜色中,懸著一粒明亮的星。


    修為到了這般境地,已經不用傻乎乎地眯起眼睛去看遠方的景象了。神念與靈氣共鳴,向著那裏掃去——


    魚初月搖頭輕歎,心中倒是絲毫也不同情。


    崔敗手一揚,魚初月周身微寒,再次穿上了天極鞘衣。


    然後他很隨手地將她往身後一拋。


    魚初月:“……”


    她會浮空!


    會瞬移!


    ——


    她!是!化!神!大!能!


    魚初月心情複雜地懸在半空,看著她的崔敗。


    隻見他閑閑地拎著劍,一掠而上的同時,劍尖慵懶卻又勢不可擋地挑起來,直指對手要害。


    像風,像月。


    寒意散盡,隻餘人間恣意。


    魚初月的心髒重重一跳。


    崔敗他,脫胎換骨了。


    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卻像清風襲來,又像月色灑落。


    逃不過、避不開。


    魚初月屏住唿吸,緊張地注視著戰局。


    這一劍,穿風破月,落向無妄。


    無妄猛然抽手,將能量體強行抽離殷加行的身體。


    在那劇烈的能量動蕩中,殷加行的身體化成了一灘水,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


    無妄移過能量體擋在身前,冷聲對崔敗說道:“來呀,引爆了能量體,方圓萬裏之內,每一隻蒼蠅都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崔敗動作略收,隱在廣袖中的左手,已連續變幻了三次法訣。


    “濯日——破。”低低的呢喃,仿若魔咒。


    這團能量體中,攜裹了濯日子半身元血和修為。


    濯日子一身本領習自崔敗,他輕易便引動了屬於濯日子的金火能量。


    “嚶——轟!”


    深藏在能量體中的金紅光芒轟然爆開!能量體自內部遭到了破壞,碎成三團無助的強光,飄在周遭。


    衝擊波席卷而來,魚初月輕盈地向上方瞬移,避過!那摧金斷玉的恐怖橫削之力,然後慢悠悠地自然飄落下來,任由自己的頭發和裙擺很有仙氣地浮起。


    崔敗的劍穿過巨浪,落在了無妄的腕脈上。


    無妄急急退出了數百丈,身形一晃,抱住了自己的手。


    一層浮冰自他的手腕向著軀幹蔓延,無妄當機立斷,手刀一切,斷臂直直向著地麵墜去。


    “你要欺師滅祖麽!”白胡子老頭的聲音隱有一絲絕望,“第一!你狼心狗肺!”


    崔敗動了,他一動,便像是整個世界都在動,劍攜明月,袖挽清風,襲至麵前,卻成了凜冽寒冬。俊美如天神的劍仙,就像命運之手,被他盯上的人,根本無路可逃。


    無情的劍尖點中無妄的眉心。


    崔敗神色淡漠,唇角微勾,輕聲說道:“劍沒有心。”


    崔敗順勢將劍一送,無妄碎成了漫天冰屑,紛紛揚揚,灑向大地。


    結束了。


    ——


    魚初月的心髒微微揪起。她知道,當初崔敗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向她說起這個糟老頭子的時候,心中對這位夫子其實是有情的。


    崔敗卻並沒有停留。


    他姿態涼薄,轉身時,收劍的動作堪稱溫和。


    正是這一份溫和,更將他周身的涼薄擴大了百倍。


    他完全無所謂。


    冰屑在他身後散成了一朵燦爛的花,他抬起左臂,五指一抓。


    懸浮在不遠處的三團能量體老老實實落到他的掌心。


    手掌一合,能量體匯入他的身體,明亮的光芒在他腕脈處閃了閃,然後消失不見。


    崔敗側頭,望向他的魚。


    “魚,走了。”


    她瞬移過去,一頭栽進他的懷裏。


    他接住她,垂下頭,將臉深深地埋在她的頸間,嗅她清香的發絲。


    魚初月悄悄抬起手,環住他的背。


    明明看著瘦長瘦長的一個人,其實骨骼強壯,身體結實堅硬。


    抱上去極有安全感。


    她閉著眼睛,在月色下,與他一道緩緩降落。


    她知道他在煉化能量體。解決了這團能量體,他便能徹底破譯掠奪者針對這個世界設計的一切陰謀。


    雙腳踩實地麵的時候,崔敗也緩緩從!從她頸間抬起了臉。


    “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她揚起小臉問道。


    崔敗看了她片刻,很隨意地攬著她,坐在了小山坡上。


    “月色很好。”


    “原來我不僅是滅世兇器。”崔敗很平靜地說道。


    魚初月忍不住把腦袋往下滑了滑,躺在他的腿上,凝望著他。


    他輕撫她的發:“我,還是世界本源。既是兇器,也是本源。所以,我是前所未有的,最強大的本源。”


    雖然有自賣自誇的嫌疑,但魚初月還是結結實實地震撼了一下。


    魚初月:“……”她揚起了真誠的笑臉,衝著他‘嗯嗯’地點頭。


    “本源乃是最隨心率性的自然意誌。”崔敗道,“我想看看做人是什麽樣子,便化出了人身,遊走四方,遇見無妄。他說他是守護者,要教我做人,我見他有些意思,左右閑著也無聊,便與他玩。”


    ——


    輕飄飄一個‘玩’字,倒是很符合他的本性。魚初月暗戳戳地想著。


    “他說他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我能成為真正的人,為此他甘願死在我的劍下。於是我殺了他。”崔敗語氣平靜,“其實,他隻是以那具準備好的身軀為容器,竊走了我的兇意,花上數千年時間,培養出第二件兇器。”


    “就是萬梧靈木!”魚初月驚歎,“難怪那些根須都是靈氣化物。”


    “對。”崔敗真心實意地歎息,“種一棵樹,真是需要很久啊。”


    魚初月:“……”他感慨的點是不是歪了?


    她清了清嗓子:“所以無妄是掠奪者?”


    崔敗道:“不錯。他用那些很‘正確’的規矩束縛我,是為了擾亂我的天性。我背離自然之道,本源便會從我身上分離。我本無懈可擊,直到本源分離,因果斷裂,他才推衍出了命中注定能殺死我的人——也就是你。”


    魚初月張了張口。


    崔敗道:“無妄知道我有多危險。他不敢以身試法,便用能量體召來了第二個掠奪者,讓這個‘第二人’帶著能量體,奪舍了你。”


    魚初月愣愣地點頭,目光放空:“所以,‘瑤月’從一開始,就是被前輩!設計的一個炮灰、替死鬼,在前方衝鋒陷陣,為隱在幕後的無妄打開局麵。”


    “是。”崔敗輕撫她的頭發。


    她緩緩轉動著眼珠:“當初‘瑤月’進入守護者之域時,你正在……動本源?”


    “對。”崔敗廣袖拂下,幾乎將她整個罩住,他懶散地輕笑道,“當時我也不知實情,隻以為我逮住了世界本源。這種脆弱危險的東西,自然是要吃掉才安全。”


    崔敗憐惜地凝視著她:“你已經不記得了。那一日,你的魂魄與我一道進入了空間裂縫,在方外之力襲來時,居然擋在我前麵。我這一生,從未被人護在身後過。”


    “再然後,本源與劍魂,你一半,我一半。”崔敗懶洋洋地動了動眼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論是你殺了我,或是我殺了你,都會有一半本源被滅世兇器摧毀。隻不過,我也時至今日,才知道本源與兇器,都是我。”


    魚初月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難怪他們連環套、套中套,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們自相殘殺。真是……兇險萬分哪!”


    真沒想到,這世間安危,竟係在她這麽小小一條魚的身上!


    “你竟不對我采取一些……措施嗎?”魚初月瞪著他。


    崔敗輕笑出聲:“若你不是你,而是‘瑤月’的話,會被我抽幹血液,吞掉魂魄,以絕後患。”


    ——


    魚初月想起了二人初遇時的種種。


    此刻再迴憶那些事情,真真是恍若隔世。


    如今迴頭望去,才知道當初自己很騷包地擰著小腰,無數次用各種姿勢與死亡擦肩而過。


    “敢情我在生死邊緣遊走了好幾迴啊?”她裝模作樣,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崔敗,你以後還會殺我麽?”


    月色下,這隻魚小臉雖有些蒼白,神色卻是無比動人。


    神魂上的傷,雙修可治。


    崔敗笑得壞入骨髓:“不,我隻會讓你……死去活來。”


    霜光罩下,卷住一對璧人。


    “崔……唔!”


    月的光芒觸到小山坡下光華流轉的鞘,害羞得縮進了雲裏。


    真是個特別美的夜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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