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放下了……二叔為何還要處處針對七絕宮?”


    百裏琴看著眼前的侄兒緩緩笑開:“荇兒是在說笑麽,你二叔我不過問江湖中事多年,又何來針對七絕宮一說?”


    茶水已開,百裏荇倒了第一盅,燙了杯子。


    “之前我查萬花樓時,浮西五鬼中的馮娘明麵上沒交代什麽,暗地裏卻給了我一條暗線換我保她一條命。她雖然不曾親眼見過萬花樓的主人,但那條暗線卻關聯著萬花樓的資金動脈。”


    “我順著那條暗線查下去,發現萬花樓的背後還有一個拍賣行。”第二盅茶不濃不淡正正好,淡黃色的茶湯不見茶沫。百裏荇舉杯輕嗅,蒸騰的熱氣浮上來,模糊了他的眉眼。


    “拍賣行本就魚龍混雜,二叔時常外出遊曆,有些個拍賣行的朋友很正常。且二叔的畫千金難求,有幾幅落入拍賣行中高價拍賣也並不奇怪。”


    茶香浮動,清氣悠長。百裏荇淺呷了一口,緩緩抬眸:“真正讓我起疑的,是二叔帶來的那塊冰種白玉。”


    “二叔有心了,替荇兒尋來的當真是上好的東西,好到荇兒心下不安,特意去查了那冰種白玉的來曆。本是想還二叔這個人情,不料這一查,卻查出冰種白玉是那拍賣行之物,如此珍貴的東西,一般人恐怕沒有那個權力挪用。”


    “由此可見,二叔同那拍賣行關係匪淺。”


    百裏琴也倒了杯茶,神色如常。


    “當然,光憑這一點還不能鎖定萬花樓背後的主人就是二叔您,直到……我發現我再次中了毒。”


    百裏琴眸中一頓。


    百裏荇放下茶杯,繼續落子:“在我第一次發現中毒之後,藥門薑北便替我解了毒,之後一段時日我還未迴百裏盟,身體也未有任何異常。


    再次中毒是我迴到百裏盟之後,當時我百思不得其解,盟中所用飯食和我屋中的一應器皿我都命人細細查探過,沒有任何毒素,那我又是如何中毒的?”


    “但這事若是同二叔聯係在一起,便不難猜了。”


    百裏荇點了點棋盤,那上頭黑白棋子各占半壁江山,粗粗一看似是相安無事,然細循之下卻見已呈龍爭虎鬥之勢。


    “二叔素來喜歡下棋,盟中除了我和父親也不會有旁人再同二叔下棋。”百裏荇從棋盅裏撚了顆棋子,“毒,就下在這裏。”


    亭中一時靜默,唯有再度燒開的茶水“咕咚咕咚”冒著茶泡。兩人誰都沒有再移開目光,就這麽靜靜而視。


    良久,百裏琴輕笑一聲,素來淡然瀟灑的眼眸驟然多了抹暗色:“就算這棋上有毒,荇兒又為何認定是我呢?冰種白玉的事或許我也隻是遭人算計,而這毒,隻要是百裏盟中人都有機會在棋上下毒,不是嗎?”


    “不錯。”百裏荇頷首,“所以哪怕我已有九成把握,也依然想著二叔或許是剩下的那一成可能。”


    “可今夜的事告訴我,連那一成可能也不複存在。”


    百裏荇一點點收攏掌心:“若是賊人潛入將人從百裏盟中擄走,百裏盟中人不可能毫無所覺,唯一的解釋是有人將百裏盟暗道透露了出去,將人送走。而那些人之所以沒有防備,是因為他們見到的是一個他們絕對不會懷疑之人。”


    “二叔,那個人隻可能是你。”


    百裏琴抬手,輕輕撫過眉骨:“既然荇兒已經有結論了,你打算如何?”


    百裏荇的唇角抿成一線,沉聲道:“自然是替百裏盟……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啊……”百裏琴起身,看著百裏荇歎道,“荇兒何必這般通透?活得糊塗些不好麽……你若是能糊塗些,二叔不會殺你的。”


    袖中掌心一翻,百裏琴猛地抬眼,一掌拍向百裏荇!


    掌風掀起百裏荇兩側鬢發,百裏荇卻不閃不避,眼睜睜看著他逼近。驀然從他身後飛出一道人影,長袖一揮一掌拍出,與百裏琴對在一處!


    第81章 分鏡八一 琴斷


    廊亭之下是半麵池水, 對峙相撞的內力蕩開,立時在池中橫出一條波紋。兩掌對上的一瞬間, 那橫波之上驟然立起一道水簾, 似要將整個亭子劈開一般。


    百裏琴見到來人,神色猛地一滯:“是你!”


    安陵辭接下了百裏琴這一掌, 長袖一甩旋身靠上亭柱, 池中水簾落下,從後飛出一把長劍,暖色的燭光打在上頭也絲毫不減劍勢淩厲。


    百裏琴指間一掃, 攏了兩顆棋子擊上劍鋒,“叮”的兩聲, 叫那劍鋒微微偏過, 劍勢隻匆匆割下他耳際碎發。


    “安陵辭, 君拂歌。”百裏琴輕笑,“荇兒什麽時候也學會找幫手了?”


    百裏荇轉了輪椅上前:“要擒二叔, 我一個人不夠。”


    懷疑百裏琴的不止百裏荇一個, 安陵辭低眉搓了搓衣袖。從長歌山莊那個使銀針的小婢女, 到山海幫仙株被盜, 再到藥門薑北毒養藥人,一樁樁一件件都想讓七絕宮來背這個黑鍋。


    就好像每一件事的背後都有一隻手在慢慢推動,將禍水東引,既能攪得整個江湖天翻地覆,又能咬死七絕宮使之成為眾矢之的。


    方才安陵辭在後頭聽了半晌,似乎這百裏琴同七絕宮還有什麽過往牽扯。


    “我同時青去了百裏琴的院子, 不知道為什麽,他畫上的筆觸看起來和你的很是相似。”


    安陵辭想起童萌的話,抬眸多看了百裏琴一眼,嗬,這可真是巧了。


    百裏琴也在細細看著安陵辭,他果然長得更像安陵羽,就連脾氣秉性也像,都是一樣的冷厲狠辣目中無人,隻有那眉眼之間還有幾分他母親的影子。


    可將那兩人麵容重疊糅合在一起的這張臉,看著還真是叫人生厭。


    百裏琴沉了眉目,毫不掩飾其中殺意。


    石桌上的茶水已然涼透,百裏荇熄了爐火,依舊閑聊般道:“侄兒一直想不明白,二叔所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毀了這個江湖,於二叔又有何好處呢?”


    百裏琴緩緩笑開,似是百裏荇的這個問題取悅了他:“好處?這樣一個虛偽又毫無意義的江湖留著它做什麽,看著那些世家鬥得你死我活不讓人覺得惡心麽?”


    “沒有哪一個家族能從裏到外幹幹淨淨,包括百裏盟!”百裏荇沉聲,“二叔所為要毀了整個中原武林,又何嚐不是陷百裏盟於萬劫不複!二叔別忘了,你是百裏盟中人,還姓著百裏的姓!”


    百裏琴冷笑:“百裏盟又如何?自稱江湖義士以俠義為本,可傅華門覆滅之際,我的未婚妻被安陵羽帶走之時,百裏盟可曾站到過我的身後!”


    “口口聲聲以大局為重不能挑起武林紛爭,說白了還不是懦弱無能,畏懼七絕宮勢力!”


    傅華門?


    立在廊下的童萌和蓮褚衣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童萌依稀記起,哥哥讓她看的那些江湖典籍之中有提到過傅華門,隻是這個門派在多年之前就不複存在了,百裏琴的未婚妻是傅華門中人,而她又被帶上了七絕宮,莫非……


    “此事我聽父親提過。”百裏荇道,“是傅姑姑自己……”


    “若不是安陵羽威脅逼迫於她,她如何會與我情斷上七絕宮?若不是她對安陵羽恨之入骨,又如何會選擇與他同歸於盡!”


    不對……童萌蹙眉,雖然她不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事情一定不是百裏琴所說的那樣。


    安陵辭的母親若是不愛安陵羽,不會與他生下安陵辭還悉心教導多年,到最後卻用那樣極端的方式來了結自己和安陵羽,那不是單純的恨,是愛到極致才恨入骨髓。


    “你口中的那些愛恨情仇,我半點都不感興趣。不過你若是因此仇視七絕宮乃至整個江湖,甚至夥同異域番邦來覆滅中原武林……”安陵辭勾了勾唇角,“那我隻能說,你腦子裏裝的多半是水。”


    童萌:……果然是熟悉的大佬,還是原來的配方。


    安陵辭冷道:“中原武林再怎麽相爭相鬥,都是中原武林自己的事,何時需要那異域人來橫插一杠?你自負掌控全局,可在那番邦眼中,你也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百裏琴麵色一沉,身形如風猛然朝安陵辭拍去!百裏琴看似遠避江湖多年,可一身功夫隻深不淺,一開始拍向百裏荇的那掌並未使出全力,可這一掌卻是用了十成十的內力!


    掌心帶出的罡風撲滅了當頭燭火,那氣勢驟如排山倒海,叫安陵辭避無可避,隻能用內力硬拚。


    君拂歌當下舉劍刺出,然劍鋒離百裏琴後心還有半尺,便被那蕩開的內力壓住不能再近寸許。眼看安陵辭腳下的地麵已有裂紋,一人忽而騰身而起,運力補在君拂歌身後,助他用劍勢破開罡風。


    君拂歌趁勢使出一招長歌劍法,劍氣帶著二人內力刺入百裏琴後心,登時叫他噴出一口血。


    血色濺上安陵辭側臉的同時,他將內力凝於掌心,推開了百裏琴鉗製,而自己也撞上身後亭柱,嘴角溢了絲血。


    “大佬!”童萌看得一急,下意識上前卻被一旁的蓮褚衣拉住。


    “別過去。”蓮褚衣沉聲道,“他們幾人的功夫都不弱,你一旦靠近,任何一人蕩出的內力都有可能震得你心脈盡碎。”


    童萌止了步子,咬牙看著亭中的安陵辭。


    百裏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輪椅,嘴角扯出抹笑:“原來荇兒的雙腿早已恢複如常了。”


    “二叔,收手吧,你已然敗了。”


    “敗?”百裏琴笑,“三日之後武林將萬劫不複,我敗了卻有這整個江湖陪葬,豈不快哉!”


    “不會有那一天的。”君拂歌道,“你的陰謀未曾得逞,那異域番邦也不會。江湖武林能人俠士更迭替換,即便有世家倒下,也會新的世家立起,武林之火生生不息,永遠都不會燃盡!”


    百裏琴的雙瞳猛地一縮,正在這時,安陵辭驟然發力,又是一掌拍在百裏琴胸前,他被震開半步,君拂歌的長劍便貫穿了他的心肺,周身激蕩的內力瞬時消散。


    百裏琴低頭看了眼胸前長劍後複抬眸,似是在安陵辭的眉眼之間找尋另一人的影子:“可惜了,你若是能長得更像你娘一些,或許……”


    百裏琴低笑:“那又如何,你終歸是她與安陵羽的兒子……”百裏琴的聲音低了些,嘴角的獰笑透出一抹森寒:“安陵羽這輩子都無法與她善終,你也一樣。”


    “安陵辭,我詛咒你,這輩子都不配愛人,更不配被愛!”


    安陵辭的眸色驟然一沉,其間寒刃洶湧,然不等他開口,一道嬌小身影已衝上來攔在他跟前。


    “他自然是值得被愛的,倒是你,活了半輩子都不知道什麽是愛,真是可憐又可悲!”


    百裏琴看著眼前對他怒目而視的童萌,聲音梗在喉間,雙手無力垂下。


    他終是死了,死在百裏荇與君拂歌的合力一劍,死在安陵辭最後的那一掌,也死在了童萌的那句誅心之語。


    “大佬,你怎麽都不說話?傷得很重嗎?”


    安陵辭停下腳步,看著童萌眼中憂色,伸手撫上她的眼角。


    “妹妹方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嗯。”童萌抬眸,“所以不要相信百裏琴所說的,隻相信我所說的,大佬當然值得被愛,我就很愛你啊。”


    天邊明月仍在,然滿天的星子似是驟然落入了小姑娘的眼中,看得安陵辭微微一怔。


    下一秒,童萌便被他擁入懷裏,抱得很緊,像是要揉入骨血一般。


    童萌沒有看見,安陵辭的眼中俱是溫柔笑意,隻聽他在耳邊輕道:“妹妹說得真好聽,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聽到過最好聽的話了。”


    童萌笑著環了大佬的腰:“那我以後天天說,看你膩不膩。”


    “不會膩的。”


    聽一輩子,都不會膩。


    童萌扶著安陵辭迴了房,他受了內傷需要自我調息。童萌沒打擾他,看他臉上還帶著血跡,便出門替他打了盆水。


    夜色中,一抹鵝黃衣角甚為顯眼。


    童萌一頓:“薑晴,你在這兒做什麽?”


    芙姬緩步上前,易容成薑晴的那張臉從暗處現於燈火之下:“聽到響動,出來看看。”


    童萌眉心微蹙,方才聽到葉二少那聲慘叫之時薑晴似乎沒有出現,之後星君突襲,人群中好像也不見薑晴。


    這麽大的動靜,到現在才出來嗎?


    童萌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目光從她瘸了的一腿上輕輕掃過,口中道:“沒什麽大事,夜已然深了,你早些迴去休息吧。”


    童萌說完便轉身離開,然心頭卻是一沉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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