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爐內的安神香緩緩彌散。


    喬玥縮在貂絨軟榻上, 卷翹的睫毛不時顫動兩下, 很快又被濃鬱的香味兒拽入沉沉的夢境中。


    嘀嗒嘀嗒——


    晶瑩的雨珠從古榕樹葉上滴落,夢中的喬玥孤零零的坐在秋千上,藕粉色的裙擺隨風輕蕩。


    “喬喬。”眼前的霧氣緩緩彌散, 季長瀾走到她身後將她輕輕抱起, “別生氣了。”


    男人衣襟沾染著潮濕的晚露, 撫過她麵頰的指尖冰涼,晚風吹來時,他緩緩收攏懷抱將她裹入懷中,輕輕在她耳邊問:“明天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姑娘輕輕垂下眼簾, 沒有迴話。


    似乎已經過去了很多天, 喬玥能感覺到小姑娘已經不生氣了,可她卻沒有像往常那樣開心, 就好像有什麽心事一般。


    樹冠外的雨絲細細密密像吹不散的霧, 豆大的雨珠從枝葉上滑落。久久沒有迴應, 季長瀾沒有再說什麽, 抱著喬玥往房間裏走, 雨水從他精致的下巴滴落到喬玥的麵頰,喬玥縮在他懷中仰頭看他,暮色沉沉的天空下,她聽到自己小聲說了一句:“我想自己出去……”


    男人腳步一頓,垂下眸子靜靜看她, 清淩漂亮的眼眸中瞧不出什麽情緒,唇角微揚嗓音淡淡的問:“就這麽想擺脫我?”


    不是的……


    小姑娘輕咬唇瓣欲言又止,卷翹的睫毛顫了又顫,過了良久才輕輕問了一句:“就不能讓我自己出去嗎?”


    “可以啊。”季長瀾將她抱進屋內,濕潤的衣擺在地板上留下淺淺水痕,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語聲輕緩道:“等我死了就讓你出去。”


    “……”


    小姑娘被他噎了一下,半晌也沒說出話。


    季長瀾將她抱到床上,拿了塊手巾給她擦頭發,眉眼低垂的樣子在燭光下異常溫和,絲毫不見那天的半點兒戾氣。


    像是已經習慣了他的照顧,擦完頭發後,小姑娘很自然的把腳伸了過去,她被季長瀾抱了一路,腳上並沒有多少水漬,可腳心卻冰冰涼涼的沒什麽溫度,季長瀾皺了下眉,輕聲說:“去泡個澡吧。”


    “不去。”


    小姑娘將腳縮迴了被子裏,語聲悶悶道:“你不放我出去我就天天不洗澡臭死你。”


    嬌憨的模樣看起來奶兇奶兇的。


    季長瀾愣了愣,輕抬眼皮有些錯愕的看向她,隨即嗓音清悅的笑了:“那你就臭死我吧。”


    從語氣到神態都瞧不出半點兒不開心的樣子,絲毫也沒把小姑娘的威脅放在心上。


    小姑娘氣得轉過身不理他,季長瀾也不再說什麽,垂眸慢悠悠的用手帕擦了擦手,轉身剛要出門,小姑娘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


    “那個大哥哥幾天前就離開了,我不會再見到他了,你為什麽不肯讓我走呢?”


    吱呀——


    木門撞在門框上,冷風從屋外灌入,季長瀾半邊白袍陷入雨絲中,轉過眼眸定定凝視著她:“要走?”


    意識到說漏了嘴,小姑娘神情有瞬間的慌亂,一雙小手揪著袖口半晌也沒說出來話。


    冰涼的雨絲從季長瀾麵頰滴落,他瞳色暗沉的透不出光,就這麽靜靜看了她半晌,忽然扯著唇角輕輕笑了,“你可以試試,你走不走的掉。”


    他看的緊,小姑娘自然是走不掉的。


    不但走不掉,還可能再被他拴住。


    小姑娘很不理解的抬頭向他:“為什麽啊,阿淩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那我是怎麽樣的呢?”


    風雨漸濃,院內的古榕樹葉沙沙作響,季長瀾身姿挺拔清絕,霜白色的衣袍被風肆意揪扯向夜色中,低緩的嗓音在屋內莫名空曠:“你根本不知道,你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麽……”


    可是,我遲早都要走的啊……


    喬玥聽到小姑娘默默對自己說。


    “……”


    *


    季長瀾從靖王府出來時,腕間佛珠落了一地。


    嘩啦啦——


    跳躍的木珠彈入泥坑中,濺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他垂眸看了眼腕上空蕩蕩的紅線,低聲問身旁的衍書:“裴嬰還沒找到?”


    衍書道:“沒有,屬下剛剛去尋了,他不在靖王府裏。”


    還沒有消息麽……


    季長瀾微微皺眉,淡色的眼瞳看向四散而落的木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衍書道:“要不屬下再去找找?”


    季長瀾應了一聲,掀開車簾正準備上車,不遠處的小廝忽然匆匆趕來,“撲通”一聲跪倒在雨裏,語聲急切道:“侯爺,不好了,小夫人不見了。”


    搭在門簾上的手一頓,季長瀾驟然投去一個冷戾至極的眼神,“你說什麽?”


    小廝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強烈的壓迫感使他的語聲發顫:“剛剛侍衛去換班的時候,發現陳媽媽和寶笙幾個丫鬟都暈倒了,小夫人不在房裏,外麵的侍衛也沒聽到打鬥的痕跡,就像是……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樹葉嘩嘩作響,車前的馬不安的嘶鳴,季長瀾墨發微散長袍垂地,柚木車廂在他掌下裂出細小的痕。


    ……憑空消失了?


    小廝的話語迴蕩在耳邊,他腦海裏又浮現出了四年前小姑娘睜著水盈盈的杏眼兒,愧疚又無措同他說話的模樣。


    “阿淩,對不起啊……”


    “我真的要走了。”


    ……你要去哪裏呢?


    季長瀾麵色蒼白,下意識捂住心口,喉嚨裏漫上一股鐵鏽般的腥甜味兒。


    “不可能的。”


    如今的喬喬這麽乖,他哪怕有一點點難過她都會想著法哄他,她不會再那麽心狠的。


    不可能的。


    季長瀾睫毛微顫,強壓下心口不斷漫上的血氣,低啞的嗓音像是漂浮在空中:“派人守著城門,去查查今天有沒有可疑車輛出城。”


    *


    喬玥乘坐的馬車不算華貴,幾次要從顛簸的隆隆聲中醒來時,就被身旁的老嬤嬤按住了。


    她從袖口的瓷瓶裏掏出個藥丸,塞到喬玥嘴裏,一旁的丫鬟見狀不安道:“這消神丸她已經吃了兩粒了,若傷了姑娘身子,王爺怪罪下來……”


    老嬤嬤冷聲打斷了她的話:“把人送出去才是要緊的,她畢竟是虞安侯的小夫人,被寵慣了性子難免驕縱,路上吵鬧起來出了岔子你可擔當的起?”


    許嬤嬤在靖王府極有威望,被她板著臉一嗬斥,丫鬟毓秀當即便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上次宴席時她見過一次小夫人,當時她不小心將酒水撒在了她身上,小夫人還笑著對她說沒事,又哪裏像驕縱的樣子。


    可在許婆子麵前,她也不敢外爭辯,察覺到喬玥手有些涼,忙將一旁的毯子蓋在她身上。


    馬車搖搖晃晃飛馳而去,喬玥口中苦澀的藥味漸漸化開,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似乎過去了很多天,夢中的大雨已經停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院內的房間內空蕩蕩的沒有人,喬玥依舊穿著那身海棠色的襦裙,正顫巍巍的往樹上爬。


    有水露從頭頂滴落,翠綠色的枝葉在微風中愈顯清豔,濕潤的指尖觸上頂端的樹幹時,樹下忽然響起沉緩的腳步聲。


    “喬喬,下來……”


    男人的嗓音很輕,透過茂密的樹葉,喬玥隻看到了他霜白錦袍的一角。


    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快迴來,慌亂中的小姑娘抓錯了枝幹,脆弱的樹枝發出“劈啪”一聲輕響,小姑娘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向後倒去。


    “……阿淩!”


    眼前的場景與最初的夢境重疊,驚慌失措的小姑娘本能的喊著男人的名字。


    落葉夾雜著雨露紛紛而落,晚風吹過時,季長瀾霜白色的衣擺下露出一小灘殷紅的血跡。


    嘀嗒——


    溫熱的液體滴在喬玥額頭上,她如上次那般,被季長瀾接在懷裏。


    “阿淩你……”


    小姑娘睜開雙眸驚愕的看向他,鮮血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她麵頰上,她看到季長瀾霜白色的衣袍上滲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他輕垂著雙眸半跪在地上,微微顫動的手臂有些不穩,輕抬指尖緩緩擦去她額頭的血跡,嗓音因為虛弱變得很輕:“摔著了嗎?”


    小姑娘怔怔的搖頭,感受到他手臂顫動越來越厲害,她語聲慌亂道:“阿淩你怎麽受傷了?快放我下來。”


    似乎是真的快撐不住了,季長瀾沒有再堅持,可僅僅是一個簡單的俯身動作,都讓他悶哼一聲,生生逼出一口血來。


    地麵很快被鮮紅覆蓋,失血過多的他麵色異常蒼白,哪怕是現實中的喬玥,也從未見過他受過這麽重的傷。


    “我沒事的。”


    見小姑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季長瀾擁著她肩膀輕輕拍了兩下,視線掃過她被樹枝劃破的衣袖時,忽然彎唇笑了笑,嗓音淡淡道:“我若迴來的再晚一點,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微涼的水露被風吹落,男人羽睫遮掩下的瞳色黯淡看不出情緒,可喬玥卻能明顯感覺到,他說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喬玥的心髒瞬間揪緊了。


    他什麽都能感覺到。


    若再晚一點,他就真的見不到小姑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09 15:10:57~2020-03-10 23:14: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陳陳愛寶寶、冰焰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6章


    雲層下的落日火紅, 小姑娘抱著藥箱從院中跑過, 軟底繡鞋踩在門前的水窪上, 濺起一片金粼粼的光。


    房間內的血腥氣濃鬱, 季長瀾麵容低垂靜靠在榻上,纖長的睫毛覆在眼瞼處,有風吹過時, 垂落的墨發隨著暗紅色的衣擺微微搖晃, 黑紅之間襯的他臉色格外蒼白, 安安靜靜毫無生氣。


    小姑娘抓著藥箱的手一頓,趴在床沿輕拍著他的麵頰道:“阿淩,阿淩你醒醒……”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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