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迴憶中醒過神來,看著前方深山老林裏的清翠鬆柏,明夷悠悠感歎。


    每次想想六國這些在位的不靠譜君主,明夷都覺得嬴政統一六國真是……理所當然!


    六國中,趙國魏國燕國國力偏弱,根本不是秦國的對手。


    而剩下有能力抵擋的國家中,趙國是唯一一個勉強稱得上對手的國家,廉頗李牧名將無數,奈何郭開在後麵拚命挖牆腳砍地基,再堅固的堡壘也遲早玩完。楚國因為分封製,權利全部都散在了屈、景、昭三家和無數士大夫手上,楚王無法統一集中整個楚國的力量,再怎麽強大,楚國也是各自為戰的一盤散沙。而齊國自從複國之後幾十年不興戰事,再加上整個國家因為鹽鐵之利而繁華富庶,整個國家從上到下都軟弱了骨頭,再加上齊王田建天性庸弱以及後勝的賣國之舉……同樣玩完!


    不過話又說迴來,也許是因為嬴政太強大了,所以才對比的這些六國君主像廢物。


    明夷認真以這個思路思考著。


    想想看,後勝的賣國之舉,不正是因為嬴政私下命令尉繚以珠玉財寶賄賂的結果,而趙國的良將忠臣不得用,背後也多多少少有秦王的影子……如果沒有嬴政這樣的人物形成對比,遠的不說,齊王田建說不定在曆史上的記載就是一個垂拱而治的守成之君了,畢竟在他治下,齊國上下沒有戰爭、富裕平安。


    察覺到自己越想越遠,而且明明是想要思考一下秦國局勢,卻一個不小心又想到了萬裏之外的秦王,明夷搖搖頭,收迴了自己放飛的思緒。


    前方,就是齊國臨淄了!


    稷下學宮宮如其名,就建立在齊都臨淄城的稷門附近。


    明夷騎著快馬走進城內,遠遠就望見一片高樓廣宇,占地廣闊,一片片青色的瓦片,在日光下反射出霧蒙蒙的光,在周圍低矮房屋的對比下,更加顯現出了巍峨典雅。


    文藝點的說法,就是“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崇之”。


    在齊宣王那時,是稷下學宮的鼎盛時期,道、儒、法、名、兵、農、陰陽……諸子百家數千人物匯聚於稷下學宮高談闊論、互相辯證學說,孟子、淳於髡、鄒子、田駢、慎子、申子、接子、季真、涓子、彭蒙、尹文子、田巴、兒說、魯連子、騶子、荀子等眾多人才也曾經齊聚於此,不過幾十年前樂毅攻滅了齊國,稷下學宮也隨之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一直到齊襄王重建齊國,稷下學宮才重新恢複,隻是比起往日繁盛景象,還是稍有不如了。


    稷下學宮處於最中間的那座建築,是一座寬廣的大殿。


    大殿門扉大開、無人看守,外麵停了無數駿馬和馬車牛車,身著各種服飾的百家弟子和高冠博帶的齊國人,來來往往的穿梭在門口處。


    明夷翻身下馬,抬頭看向那裏。


    周圍有一人恰好路過,見著少女站下不動,向那處望去,就說道“那裏是爭鳴殿,諸子百家,人人皆可站上去向人傳教學說、或是與別家爭論,王上特地應允了,不論庶民或是大夫,皆可任意進去旁觀,隻是不得發出聲音幹擾。”


    明夷偏頭看了那路人一眼,點頭微笑道“多謝告知。”


    “舉手之勞而已。”那路人擺手說道,隨後同樣舉步進入了爭鳴殿內。


    既然可允許任何人進入,那當然要進去一觀。


    因為人來人往的關係,稷下學宮門口立了不少拴馬石,明夷挑了一個無人使用的,將馬匹拴好,然後將腰間的長劍佩戴好,就走入了殿內。


    這大殿之內又分成十餘個小型高台,周圍都有竹席環繞,以供百家之人講學和收徒,在最中央,還有一個高達一丈、寬達六丈多的巨型高台,站在上方可俯攬整個爭鳴殿,以供一些如荀子般聞名天下的人物講學。


    也許是因為今天來的人並不是很多,明夷在殿內逛了逛,隻看到了兩個高台上有學子在傳播自己這一方的治國理念,分別是一個道家之人在傳播以無為而達到有為、垂拱而治的黃老學說,和一個墨家的青年在與眾人宣揚兼愛非攻。


    明夷正想坐在墨家青年的竹席麵前,聽一聽墨家的理論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囂之聲。


    “快看,是淳於越大儒,還有墨家巨子鄧陵君!”


    這兩位可算是大人物了。


    天下諸子百家雖然流派眾多,但也分顯學和尋常學派,而儒家和墨家就是其中的頂梁柱,甚至有一個流傳的詞語叫做非儒即墨,可以從側麵看出是兩家的影響力。


    隨著這陣喧囂,宮殿兩側同時涇渭分明的走進兩隊人馬,彼此中間至少隔了一米寬。


    其中一群人皆高冠博帶風度翩翩,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色的廣袖長袍,行動之間從容自若、目光含笑,更襯得氣度儒雅溫文。


    而另一群人則是簡單的黑色束袖長袍,有的人手中還拿著各種各樣的奇形怪狀的小工具,如青銅製造的齒輪之流,整體的氣度都偏離主流。


    “汝可知這二位來自此是要做什麽?”明夷向身邊一個人問道。


    “必定是當台辯論兩家學說這無疑,此事以前也有過。”陌生人說道。


    果不其然,二人徑直走向主殿內最大的那個高台。


    一躍而上後,其中一人出列,高聲說道“今日兩家恰巧同聚於此,不妨一辯學說,以明本意,台下諸君既然也同聚於此,不妨一聽。”


    兩家大佬當場上台辯論,機會難得,眾人紛紛應好,然後迅速挑選高台附近位置良好的竹席坐下,就連之前那兩個還在講學的學子,也眼睛發亮的湊了過來。


    墨家的那位鄧陵君率先開口,負手平靜說道“今日便來講講我墨家兼愛非攻,若天下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如此傳遍天下,是故諸侯相愛,則不會有戰亂,公卿世家家主相愛,則不互相篡位奪權,人與人之彼此相愛,則不……”


    話說到一半,對麵淳於越臉上就閃過一次嘲諷,飛快打斷了說道“此言錯矣,若天下皆平而相愛,秦趙諸侯互而相愛,可會將國土王宮相分享?憑勞而富庶的商人愛田中野人,可會將家中財物相讓?……”


    沒等到對麵迴答,淳於越又是一聲歎息。


    “……自然不會,要想天下再無戰亂,老有所養幼有所教,當以仁義為先,上奉天地君親師,下複周禮,人人都以禮而先,半步不逾越禮節方可。”淳於越說道。


    “所以需要父母死後守孝三年?居草屋披麻衣,嗬,實在虛有其表,徒然浪費民力財物,你是大儒之後,怎會知曉區區一場葬禮,庶民就如此作為,會自傷其身至家破人亡。”鄧陵君說道。


    淳於越氣的握緊手中衣袖,卻又強行做出了悠然平靜的神色,說道“父母生我養我,幼時三年不得離身,守孝三年並不出格!你墨家連父母死後也是草席薄葬,當真是“無父”的禽獸之說。”


    ……


    這兩位大佬就在台上你一言我一語懟開了。


    你罵我不敬天地鬼神,我罵你是無君無父的禽獸之學說,你說堅持那些繁複的周朝禮樂是徒然奢侈浪費,我人身攻擊別以為人人都不知道你們墨家子弟私底下有多奢侈……


    兩方明明都氣得半死了,還偏偏文詞縐縐,強行做出儀表甚佳的風度來。


    在明夷眼裏,這兩家學說都有各自的優缺點,稱不上好與壞,聽了一陣後,就不由自主的開始走神。


    但走神的也隻有她了。


    在這個知識獲得困難的時代,這些經驗聽起來在後人都有些大大小小缺點,可是在當時,已經是無數聰明絕頂之輩嘔盡心血才總結出來,想要教導還得看被教導的那個人有沒有資格。


    難得有兩位大人物互相辯證學術,周圍的齊國人都拚命豎起耳朵聽,隨著話題漸漸深入,又重新說到了治國之道,還有人拿出紙筆在記載。


    明夷眼尖的看見那個穿著錦衣的齊國人手中拿的是白紙而不是竹簡,忍不住會心一笑。


    再重新望向高台時,明夷目光驟然一凝。


    在鄧陵君身後的眾多墨家弟子中,一個低頭垂目的青年絲毫不引人注目,如果不是剛才抬了一下頭,明夷也不會注意到他。


    明夷上次見到他時,還是在秦國。


    有意思。


    明夷找了個隱蔽角落坐下等待。


    爭辯結束後,儒家和墨家對互相的仇恨值又加了不少,互相冷哼著拂袖而去,在魚貫而出的墨家弟子當中,一個青年絲毫不引人注目的隨著人流走出爭鳴殿。


    下一秒,身後就伸來一隻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公輸百裏,你似乎是魯班傳人,何以與墨家弟子並肩同行?”明夷微笑問道。


    第112章


    明夷對青年印象深刻。


    原因無它,當初在鹹陽宮的時候,麵對甲方爸爸秦王嬴政的無理要求,在所有機關師都為難至極的情況下,隻有公輸百裏在絞盡腦汁思考了數個月之後,真的想出了辦法,畫出了一張有可行性的機關圖。


    秦始皇陵“穿三泉”,明夷後來從工匠口中得知,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向下打通大地的過程當中遇到了地下河流,公輸百裏就利用這條河流製造了一個由水力發動的輪狀機關,然後再利用這個機關將整個水銀製作的江河湖海帶動流通起來,製造好以後,隻要地下河流一日不改道或斷流,或是機關不出問題,水銀也不會停歇流動。


    “你是……”


    青年遲疑的看向明夷,看著那略有些熟悉的漂亮麵孔,在腦海當中思索幾秒後,猛然迴想起當初高坐於鹹陽宮的那個華服少女,臉色微微一變。


    “終於想起你我當初在何處見過了?”明夷微笑說道。


    “你……”青年剛說出口一個字,就想起此處不是秦國,立刻壓低了聲音,“你不是秦王妃嬪?為何在稷下學宮?”


    這年頭一國諸侯收入後宮的女子都可以重新放出來還她們自由了?還是那個有暴君之名的秦王,居然大度到不介意自己的小妾到處跑?


    “這與你無關,如今重要的也不是此事。”明夷唇角微笑的弧度不變,“公輸百裏,你還未曾迴答我的問題,為何身為魯班傳人,卻與墨家弟子並肩同行?”


    青年警惕的向左右望去,見其他墨家弟子都已走遠,沒有注意到此處談話,才未鬆了一口氣。


    “此事與你無關,你可否視而不見?”公輸百裏冷淡的說道。


    “不能。”明夷平靜說道。


    青年神色變得難看起來。


    “你想怎樣?”青年咬牙說道,同時在心裏考慮著什麽東西能賄賂她不告訴墨家弟子這件事情。


    明夷若有所思,沒有第一時間迴答。


    “……公輸乃魯班姓氏,你如今在墨家弟子當中,自然不能再用這個名字,不知可否告知我你現在的名諱?”明夷問道。


    “孟風。”青年不甘不願的說道。


    公輸百裏、孟風……百裏、風……百裏風?


    明夷臉上的神色淡然平靜依舊,看不出半分端倪。


    “偃師一脈的傳人百裏風。”明夷淡淡的說道。


    百裏風臉色瞬間像見了鬼一樣。


    “你是如何知曉我的身份!”百裏風問道。


    “不過是猜測而已,不過看你如此反應,想必我猜對了。”明夷挑眉說道。


    這特麽就尷尬了。


    早知道剛才就裝聾作啞了,百裏風深唿吸一口氣,說道“我們換地方詳談。”


    明夷心裏還記掛著之前答應徐夫人的事,從善如流說道“可以,在何處?”


    “就在稷下學宮。”百裏風說道。


    稷下學宮一向對天下開放,任何諸子百家的學子都可以自由來去,其中最頂尖的那一批會被分為上大夫,如同官吏一樣擁有俸祿,還可以不上朝而議論國事。


    除此之外,稷下學宮裏還有客舍給各種遠道而來的人居住,隻要那個人表現出了自己的才華。


    百裏風輕車熟路地帶明夷走到了稷下學宮的客舍。


    客舍離得不遠,就在大殿的南邊,一間間獨立的小院玲瓏典雅,並且給居住的人彼此隔開距離,還有仆役每天上門清潔小院、拿來膳食。


    這倒是比邯鄲城中的逆旅方便,考慮著還要在邯鄲住上一段時間,明夷拒絕了百裏風將他帶入他自己居住的小院,而是果斷找到了管理此處的管事,然後向他說了說法家之學。


    當初嬴政的案幾上可沒少擺商鞅還有韓非的書,耳濡目染下來,一氣嗬成的說幾段關於“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君臣上下貴賤皆從法”、“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的見解,對明夷來說輕而易舉。


    原本見明夷年幼而有些不以為意的管事的目光當場恭敬起來,撥了一處小院給她居住。


    兩個人走進了小院內的房間開始單獨談話。


    剛一走進門,百裏風就急切地說道“不論你是如何知曉我身份,還望莫要說出去。”


    “我有一事好奇,以你偃師傳人的身份,何必隱姓埋名,又做小伏低的先後混入魯班和墨家?”明夷問道。


    百裏風瞬間變得非常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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