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陛下現在是要算總賬了。”明夷寡淡的說道。


    “不是……”這下輪到嬴政的語氣裏含著一絲譏誚了,“……你隻是篤定朕不會傷害你而已,就好像你當初給朕下藥、嘲諷秦二世而亡,大搖大擺地逃離以後,重新在韓國見麵,你也未曾有多少畏懼膽怯。你隻是篤定朕不會殺你,甚至不會牽連你的親眷。”


    明夷心跳重重加快一下。


    她說不出話來,找不到反駁的語言。


    是的。


    是的,她心裏並不感覺到膽怯,因為相信眼前的秦王不會傷害自己。


    那些在謠言被揭發時肆無忌憚的打鬧和拒絕,反鎖了嬴政的寢殿不肯出去,那些在韓國再見時沒有過於害怕的情緒,那個大雪之夜無視了嬴政冷漠目光肆意離開……


    甚至在更久以前的時光,隨便編著借口,拖嬴政一起在鹹陽城中駕車而行……


    這不過是潛意識裏篤定嬴政不會為此傷害她。


    第96章


    明夷突然用手捂住臉,然後深深唿吸。


    冰冷而潔淨的空氣順著口鼻吸入五髒六腑深處,帶來戰栗的寒意,耳邊,贏政的聲音依舊傳來,慢條斯理而不容反駁。


    “況且,你也心悅朕,你待在朕身邊時,難得輕鬆自在。”嬴政說道。


    他的語氣裏並沒有喜悅或炫耀的自得,隻是平穩的陳述一件事情而已。


    “你看看你,姬明夷,你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溫和有度且善解人意,可他人若再想親近,你就會又稍加疏遠……”嬴政靠近了在她耳邊,低笑著說道“……朕一直想說,明夷你每次如此微笑時,既像伶人在殿上演戲,虛情假意至極。”


    明夷感到自己的唿吸都混亂起來了。


    “閉嘴!”


    嬴政當然沒有閉嘴。


    “但你在朕身邊時,所顯露就與他人麵前大不相同了,明夷,你本性哪裏有半點溫柔和善,分明任性至極、喜愛玩鬧、還喜愛暗暗嘲諷自己厭惡之人……”說到這裏,嬴政低聲一笑,“……若非要說有何可取之處,就是博愛天下人如己人了。”


    縱觀史書,天下何人不是熙熙攘攘皆為利己,恐怕也隻有上古時期的堯舜有這種胸懷了。


    明夷清麗的眉目沒有顯露絲毫表情,隻靠不斷的握緊掌心,讓指甲深深掐入肌理來平複心情。


    “陛下可說完了?這又能證明什麽!”明夷聲調微微顫抖的說道。


    “沒有說完……”嬴政繼續愉悅的說道“……你心悅朕,否則不會費盡心思的製紙刻書,想辦法令人出使西域、又為秦國即將到來的大災出謀劃策,更不會告訴前世朕死後的大秦帝國下場,好讓朕提早預防。”


    路邊石質宮燈裏,牛油蠟燭已經點燃。


    馬車奔跑過鹹陽宮的夾道,暖黃色的火焰光彩在馬車上一閃而過,在那瞬息之間,嬴政的容貌被照亮。


    明夷在秦王漆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倒影。


    被上方的少年壓製在這馬車小小角落,因為不堪的內心被揭破,而唿吸混亂的、唇角緊緊抿起的自己。


    “……陛下自作多情了,那不過是為了嘲諷你而已,瞧瞧你的大秦帝國一世至千秋萬世,卻在短短三年內崩塌殆盡。”明夷輕輕咬著牙說道。


    “那你每日在黃昏時刻來朕寢宮中,又如何說?”嬴政揚眉說道。


    霎那間的寂靜。


    “閉嘴!”明夷又一次怒喝道。


    這樣虛張聲勢的怒火,不過是暴露了她外厲內荏而已。


    明夷突然很厭惡自己。


    這麽軟弱的,連真心實意的愛憎都不敢表露分毫,隻敢靠那所謂溫和而有禮的外殼,撐起安全區的自己。


    黑暗的馬車裏,嬴政依言閉上嘴,不再多說話。


    他一聲低笑,帶著攻城掠地的勝利。


    看,姬明夷是他的,從軀體到心髒,每一寸都是。


    “朕拒絕那些楚國女子,想要立你為王後,為何不喜悅?”嬴政問道。


    明夷手指微微用力,突然反手從嬴政手掌中掙紮而出,這輕而易舉。


    嬴政唇角帶著微笑,任由她掙紮,等待姬明夷接下來的動作。


    馬蹄踏踏青石板上的聲音嗒嗒作響,王駕即將離開夾道,駛向秦王寢宮前。


    明夷閉了閉眼睛,緊接著驟然出手,點上了嬴政肩胛骨側的幾處穴道,一股疼痛混合著酸麻無力感驟然襲來,明夷趁機將他推倒。


    嬴政悶哼一聲,身體倒在了馬車後的軟榻上。


    彼此的姿勢忽然翻轉,現在俯視的人的是明夷了。


    居高臨下的看著少年的俊朗無暇麵容,明夷發現自己還是喜歡這樣,哪怕這隻是一點因為身體姿勢錯覺而產生的虛假安全感。


    “為什麽要說這些!”明夷說道。


    她還沒有從混亂的情緒中掙脫。


    “那日說完你是千年以後之人,朕就一直在等你來寢宮找朕……”嬴政抬手,準確無誤的拉住了明夷的手腕,平靜說道“……但朕一直不曾等到。”


    嬴政一直都沒等到姬明夷敞開心扉,哪怕是在他毫不猶豫戳破她最大的秘密以後,於是他不再等待,主動出兵去攻城掠地,否則此生此世,那座封閉的孤城也不會打開城門。


    訓練有數的駿馬在一聲長鳴後停下,秦王的寢宮已到,原本微微搖晃的車廂重新歸於靜止。


    明夷默然凝視著他,緊接著將一個鋒利的青銅薄片貼在了嬴政的咽喉上,隻需稍稍一動,就足夠捅穿血管,讓濃鬱的鮮血從動脈處噴薄而出。


    讓嬴政死亡。


    感受著致命之處微微冰涼的觸感,嬴政平靜問道“是何物?”


    他記得車廂裏沒擺放武器。


    “用來往香爐裏投放香料的叉子,陛下怕嗎?”明夷問道。


    “不怕。”嬴政平靜說道,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用大拇指摩擦她手腕內部那一小片肌膚。


    明夷俯下身體,一隻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在嬴政的耳邊輕柔無比的說道“但是我怕,惶恐至極日夜不安,隻要稍有風吹草動,就惶恐害怕的想要遠遠逃離。”


    沒有想過她會說這些話,嬴政驚訝,緊接著微微蹙眉。


    嬴政一直認為,姬明夷不應當與惶恐害怕這些詞有交集,不論是披著溫和有禮貌的皮囊也好,還是流露出任性妄為的本性也罷,她應該永遠生機勃勃、肆無忌憚。


    “那陛下可否要大聲唿喊?叫蒙恬等侍衛進來?” 明夷又問道。


    “無需如此。”嬴政平靜說道。


    就如同他不會懲罰她一樣,姬明夷心悅他,不會動手。


    “陛下可以……”明夷加重了語氣說道“……陛下現在就可以大聲唿喊,然後鹹陽宮中的侍衛將我帶出去拖入牢中,然後隨陛下心意,無論是梟首坑殺也好,車裂腰斬也罷,都是秦王權利。”


    作為秦王,嬴政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明夷手中的青銅薄片一滑,輕輕割開了一點皮膚的表皮,零星一點血絲從破口流出。


    嬴政沉默良久,忽然說道“朕說過從此以後無論何事,都不會殺你。”


    “臥榻之側,豈容老虎酣睡?”明夷冷笑著說道。


    人心易變,嬴政從前不會,現在不會,也許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也不會,但十幾年後、幾十年後又會如何?


    臥榻之側,豈容老虎酣睡?


    嬴政將她的話在口中咀嚼幾遍,隨後一聲低笑。


    “說得好,但朕與你同行,何曾不是與虎酣睡。你是蓋聶之徒、劍術高明的遊俠,若是想行專諸刺王僚、聶政刺韓傀之事,可要比荊軻輕易的多。”嬴政說道。


    馬車早已停下,車廂裏的秦王卻一直未曾走出。


    趙高迷茫不解,等待片刻後,忍不住輕聲唿喚道“陛下?寢宮已到。”


    要是車廂中的秦王還不出現,趙高就開始考慮進去一看了。


    車廂裏,嬴政聽到趙高唿喚,隨口應了一聲。


    “已經到寢宮了……”見她臉色不佳,嬴政頓了頓又說道“……可要休息片刻,再出去。”


    明夷一邊站起來向外走,一邊帶著微微疲倦的說道“不必了。”


    嬴政微微挑眉,緊接著不顧拒絕伸手拉過她,讓她坐在軟榻上,休息了片刻再走出馬車。


    明夷試著動了兩下,見嬴政意誌堅決,就沒再反抗。


    這樣安靜的吹著夜風休息片刻,確實讓心情平複了不少。


    “你可要殺了趙高?”嬴政問道。


    明夷將手中的青銅薄片貼在門簾上,隨手擦了擦上麵血跡,然後丟在車廂角落裏。


    “我更好奇陛下為何不殺他?”明夷說道。


    “趙高得用,況且隻要朕在一日,他絕不敢包藏半點禍心。”贏政說道。


    至於過幾年找到更合適的代替品以後,趙高是什麽下場,就不必多說了。


    “趙高死不死是陛下之事,我不參與。”明夷說道。


    秦王走下馬車後,趙高立刻殷切的上前攙扶,然後陪伴在側,絲毫不知曉就在剛才,自己已經遭遇了一場生死大劫,更不知曉自己已經是必死無疑的人了。


    已經到就寢的時刻了。


    站在寢宮門口前,嬴政戲謔地問道“既然話已至此,可要一起入睡?”


    明夷“……”


    話已至此?話至哪裏了?不過是說穿了彼此喜歡而已!根本不算什麽!


    明夷將手臂抱在胸前,默然盯著對麵秦王那張頗為厚實的臉皮。


    月光下的少年麵色淡然,平靜站在原地等待。


    “放心,朕不會強迫一女子。”嬴政又“好心”加了一句。


    良久,少女忽而嫣然一笑。


    “既然如此,多謝陛下恩典。”明夷說道。


    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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